“夫人,你去哪了?我一回头没瞧见你,可是着急!”
沈栀和沈静瑶皆是识趣地退了一步。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去接两个妹妹罢了。”沈书韵用帕子擦了擦吴丰额上的汗,“看你在忙,便没叫你。”
“不许再有下次,如今你是两个人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冒失。”
“哪有那么夸张,我昨日躺了一日,骨头都酥了,今日想多走走,况且正厅人那般多,你也走不开嘛。”
“不行,你在想去哪,一定得告诉我,我陪你去。”
沈书韵取笑他:“都是要当爹的人,还这么喜欢闹脾气,也不怕让人笑话。”
……
沈栀和冬羽在一旁看他们夫妻二人小意对谈,不由相视一笑。
按理说以吴丰当初的官职,万氏是不屑把女儿嫁给他的,这门亲事是沈静瑶自己挑的。
两人初相见是在元宵。
沈书韵和侍女在灯会上猜灯谜,不巧那灯谜着实难猜,二人试了好多答案,就是一直未猜中谜底,就在沈书韵犹豫要不要掏钱把那盏她很喜欢的花灯买下来时,吴丰出现了。
他站在沈书韵身侧说了答案,周遭的人都在给他鼓掌,可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转头把赢得的兔子花灯递到沈书韵面前。
一边等沈书韵接花灯,还一边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这个灯迷如何解,最后还叮嘱她说,这种花灯其实很容易做,不值得花钱买,过了元宵节,这个兔子灯只值她想掏出来银两的五分之一。
吴丰表心意那日,把沈书韵吓了一跳。
整整一长街的花灯尽是他亲手做的,每一盏灯上都是她的名字,而吴丰站在长街的中央,举着那盏当初他说不值当花钱买的兔子灯,对她说心悦。
沈书韵自小什么都不缺,父亲母亲虽好强,但却把她生成了豁然的性子,她心思直敏,但在那一刻,却能感觉到面前男子对她的缠绵情谊。
回府后,沈书韵便告诉万氏,自己想嫁吴丰。
万氏自然不乐意,甚至把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出门与那个穷小子见面。
这事被吴丰知道了,他刚从提举司下差,官袍都未换,便急匆匆赶来恳请沈伯定和万氏接纳他,并许诺会一生一世对书韵好。
万氏原是不同意的,但大抵是看吴丰心太诚,也没过多为难。她到底也是做母亲的,哪忍心听女儿日日在她耳根子边磨,况且那吴丰仕途虽不舛,家中也不过平顺,但为人倒是踏实可靠,日子长了,万氏再硬的心,也被磨软了,没用多久就点头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当初嫁给吴丰,沈书韵的陪嫁比吴家下的聘礼还多,很多人觉得不值当,觉得沈书韵嫁吴丰亏了,但如今再看,大姐姐确实没嫁错人。
吴丰哄好沈书韵,这才看向她的两位妹妹,他面色容若,一身的靛蓝色段云袍,更衬气质谦和:“两位堂妹远道而来贺寿,吴某甚是感激,都是一家人,客套话便不多说,请二位堂妹到厅前就坐,家宴已经开席了。”
今日是家宴,宾客尽是两家亲戚,沈书韵的母亲万氏也早已到席入座,和吴老夫人聊得正酣。沈书韵既是生辰,又是有孕,同是大喜,所以一场家宴比往常盛大了不少。
难怪今年大姐姐过生辰,还特意请了家中的两位姊妹。
沈栀坐在了沈书韵的左手边,沈书韵同周围的小表姐妹一一问候后,忽地想起来:“三妹妹是如何知晓我有孕的?”
“首先是看气色,再就是扶姐姐手时,不小心搭了个脉。”
沈书韵惊讶极了:“你竟会把脉?!”
沈栀随手扯了个慌:“少时多病,见的大夫多了,便也知道点皮毛。”
“给我扶个手的功夫,你就把出了我有孕,想来不是皮毛这么简单吧……”
沈栀淡笑不语,沈书韵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闲说着话,突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脸色匆忙地在吴丰耳语,话还未说上两句,就见吴丰把目光落在了沈栀身上。
沈栀不解,微微抬眉,还未开口问,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吴主事家宴,怎的忘了通知本镇抚?”
话音一落,一群人纳罕地向后看,想知道是谁这般无礼,竟在人家宴上,如此放声喧哗。
可闲言碎语还未出口,便见吴丰忙从人群中穿过,迎到了那人面前,陪笑拘礼:“康镇抚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吴主事客气。”康平远虚虚免了他的礼,叫熊奔端着礼盒走到跟前,“毕竟本官也是今年有幸参加尊夫人的生辰宴,来的唐突,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吴主事见谅。”
“康镇抚能来,已是下官莫大的荣幸了。”吴丰虚虚地笑着。
他平日里主掌制造、收发官用器物、度量衡及铸钱,整日待在清吏司,属于官员中实干派的一员,甚少与朝中勋贵结交,可如今一来便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长宁伯的大公子,皇上面前的红人,小厮还说什么?这人自称是他三堂妹的未婚夫,这这这,着实让他慌了手脚……
“那个,还请镇抚上座。”吴丰只得硬着头皮把人往里请。
席间的宾客看贵客被吴丰引进席间,窃窃私语开来,一时间竟无人敢问康平远为何而来。
就在众人交耳低语时,沈栀在席间微微抬头,她没看康平远,只看了快要同手同脚的吴丰。
吴老夫人和万氏都已离席,沈书韵作为女儿和儿媳自是上前安抚,就在这时沈家二小姐忽然起身,在主桌中给康平远让了一个位置。
沈栀坐在沈书韵的左手边,而沈静瑶恰好就坐在了沈书韵的右手边。
“康镇抚万安。”沈静瑶先行一礼。
沈栀坐在一侧,垂下了眸光,忽觉不妙。
“沈二小姐免礼。”
沈静瑶双手交叠,捏着帕子,一脸天真:“不知康镇抚怎的忽然大驾光临?”
“本镇抚听说今日是吴夫人生辰,还听说吴夫人有孕?真是双喜临门。”
沈书韵上前一步:“多谢镇抚。”
康平远虚虚抬了她的礼,一脸温和:“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沈书韵和万氏都是不解。
只见康平远侧头看了看沈栀,问道:“对吧,三姑娘?”
沈栀静坐席中,片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家中伯母似是给沈栀谈了一门亲事,好似就是康镇抚。”
第35章 退婚
席间宾客恍然,原来康镇抚竟是沈家三姑娘的未婚夫啊!
这两人,这一个是丞相嫡女,一个是京都新贵,倚靠的还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这简直就是抱大腿的好时机啊,今日来赴宴时,他们尚还觉得吴丰小题大做,不过是夫人生辰还要设宴,但目下看到康平远,便觉得那些随礼值当,一时间纷纷举着酒杯上前奉承。
“恭喜康镇抚,贺喜三小姐了。”
“二位真是一对壁人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婚期定在何时?可别忘了要请表婶婶出席啊。”
……
场面瞬间热闹了起来,沈书韵倒是没忙着认妹夫,走到了沈栀身边,轻声问:“之之,怎么回事?”
沈栀安抚地回握沈书韵的手:“大姐放心。”
虽然三妹妹这样说,但沈书韵还是觉得不对,如果这人真是三妹妹的未婚夫婿,她又怎会泰然安坐席上,甚至一眼都没看过康平远呢?
就算是订婚前不相识,按沈栀的礼仪,也会将场面打点妥帖,而不是让众人在此哗然。
康平远被沈栀这番话安抚下来,目光平和的落到沈栀身上。
今日的沈栀一身藕荷色金丝戏蝶百合裙,温婉的鬓边素白银髻,鸦羽似的睫毛微垂,盖住了天边的日光,侧颜明丽而鲜妍,即使周围都是人,也遮不住她身上不染纤尘,静若水莲的气质。
沈栀是什么时候长成这个模样的?康平远渐渐看痴了,直到身侧来了人,他才渐渐回神,想来那日在丞相府,确实是他太过失礼,才会惹得沈栀这么温和的人不快,他的番话说得那般凶恶,怕是要把她吓坏了,真是不该……
“前几日,母亲找元和大师算了一卦,元和大师还说我与沈姑娘的八字是郎情妾意,玉璧如双。”
“哇,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恭喜康镇抚,恭喜沈三小姐了!”
康平远享受着周围的祝福,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沈栀,突然,沈栀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康平远心口一跳。
“且慢!”
嘈杂声中,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吴夫人的母亲万氏开口说了话。
万氏笑得为难,有点局促地朝康平远开口:“妇人是三姑娘的大伯母,竟是不曾听过三姑娘与镇抚的婚事……而且方才三姑娘说的好似……又是何意?”
刘氏暗中做主把沈栀许给康家这么大事,府里没有半点风声,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以沈汉鸿的为人,怎可能同意把沈栀嫁进康府,沈汉鸿的名声不要了吗?
万氏暗暗窃喜,刘氏这事办得不对头,这很可能是一个她扳倒刘氏的好机会!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万氏为难极了,看着不似作假,一时间竟让他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议亲这么大事,三姑娘本人竟不知?
从前只听闻沈家三小姐幼年丧母,沈左丞操劳政务,只将女儿交由家中二伯母照看,沈左丞为了女儿过得好些,甚至把中馈之权也给了刘氏,可如今沈三姑娘及笄议亲,未婚夫都找上门了,沈三姑娘竟是不知自己许给了哪户人家,还用了“好似”这么勉强的话,这刘氏未免太逾矩了些。
沈栀不动声色地清浅一笑,前世,沈汉鸿为了自己的名声,设计让沈栀“自愿”嫁进长宁伯府,这一步棋走得一箭双雕,一方面获得了长宁伯府的支持,另一方面还在皇上面前挣了个爱妻爱女的名声,以致后来,中书省内乱,皇上毫不犹豫地罢了张则正的右丞官职,削减中书,让沈汉鸿一人独大……
她料定万氏会出来说话,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并且她还极其和刘氏不对付,不可能错过这个这么好的机会,因为,沈汉鸿要回来了。
沈栀依着大伯母的话,一脸无辜:“沈栀事先确实不知……”
康平远的脸色瞬间难堪起来,耳边议论纷纷接连响起,这怎么和他原来设想的不一样!沈栀最守礼节,就算先前两人有过不愉快,但他毕竟是沈栀的未婚夫君,碍于婚约,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也应该是乖乖应承下来,跟着他接受众人祝福,含着笑说静待婚期才是!
他特意选今日上门拜访,就是仗着在场的人同沈栀半亲不近,可如今沈栀一句不知道,把自己弄得活像是上门逼婚的赘婿!
这已经是沈栀第二次让他不快了,他不希望用在祝纭欢身上的那些手段,落到沈栀身上,毕竟那是不听话之人才要面对的惩罚。
就在这时,沈静瑶上前一步,解了困局:“是母亲叮嘱,先莫要将此事说出去的。”
反转来得突然,众人顿时把目光放在了沈静瑶身上,若是在平时,沈静瑶一定很享受这种感觉,可今日,康平远在一旁盯着她,如狼如豺,沈静瑶汗如雨下。
“……康公子甚是中意三妹妹,向母亲提了亲,可母亲碍于三妹妹与傅晗公子有过娃娃亲,不好再议,所以便搁置了,后来母亲和傅夫人详谈后,才知晓当初的娃娃亲是戏言,做不得数,这才开始帮康公子和三妹妹牵线搭桥……”
“当初在申国公府的宴会上,母亲见康公子长得风神俊朗,又是少年英才,便觉得这门亲事可行,母亲未事先告知三妹妹,也是想等三姑娘同康公子相熟,有了感情后,再将当初求娶之事告知三妹妹,给三妹妹一个惊喜……”
众人恍然,原来是公子暗恋佳人的戏本子啊,这种只在茶馆里听戏才有的故事,不想竟在他们身边上演了,等到来日佳人心仪公子,然后发现这位公子竟早对自己暗许芳心,还提过亲,这得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啊。
康平远很满意沈静瑶说的这番话,看着沈栀的目光很是暧昧:“说起来,我在申国公府还与沈三小姐有一面之缘。”
众人更是满意了,连连惊叹:“那真是情知所其,一往而深啊。”
“般配,般配!”
……
沈栀看着面前的两人把看客们都给绕晕了,这不急不缓地起身,迎上康平远的目光:“小女子倒是不曾记得与康镇抚见过,在申国公府。”
“是嘛?”康平远言语暧昧,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上前一步,靠近沈栀的耳畔,“不知这个东西,沈三姑娘可还记得?”
沈栀目光下垂,“唰”地一下脸全白了,如果江谏在,定能看出沈栀现在的模样,同当时两人在皇宫后花园捡猫时一摸一样。
但康平远却认为沈栀是被他拿出来的东西吓住了,他心情颇好,语调悠扬:“这璎珞,三小姐可眼熟?”
可康平远没注意的是,就在他把璎珞拿出来的一瞬间,身后的沈静瑶顿时面色全无。
沈栀的呼吸全是乱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倒是不知,镇抚手中拿着的这东西是何物?”
分明已经露馅了,还在他面前装聋作哑,康平远一直不想把这东西拿出来,就是想给沈栀留几分颜面,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他可是经历过的:“三姑娘记不得璎珞不打紧,但申国公府的偏厅不会不记得吧?”
康平远言尽于此,礼貌地退开,他像个只是当众调戏了心上人的风流浪子,看得旁边的姑娘家们面红耳热。
这金丝七宝璎珞是沈栀的贴身之物,据说是沈栀四岁时,昭琳郡主特意请宫中司珍司的掌事师傅帮忙打制,沈栀日日都戴在身上,康平远想认不得都难。
“啊,原来沈三小姐同康镇抚早就定了情啊。”
“定情信物都送了。”
“看来沈二夫人倒是做了件好事。”
冬羽在一旁,瞧见自家姑娘面色惨白得不行,连忙上来扶住沈栀,连沈书韵都察觉了沈栀面色不对,但沈栀只是抬手示意了自己没事,而后用力咬了自己的唇角,逼自己清醒些:“康镇抚怕是认错人了,这金丝七宝璎珞,并不是我的。”
“三姑娘不必不好意思,本镇抚调查过,这金丝七宝璎珞,是昭琳郡主送给三姑娘的四岁生辰礼,司珍司的掌事姑姑亲手制作,世间再无第二件,我又怎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