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丝七宝璎珞确实世上再无第二件。”沈栀苍白地笑了笑,而后,话锋一转,“但这璎珞制作时,本就有一对。”
一对,两个……
康平远浓眉蹙了紧,就见沈栀抬手从自己的脖颈上解下了一直戴在身上,里衣里的璎珞:“民女的七宝缨络一直随身携带,不曾假过人手……想来康镇抚是认错人了。”
众人惊诧,没想到刚刚还是才子佳人话本子,现在竟是认错了对象!
经过方才一番对话,可以推测,这康镇抚与一女子在申国公府幽会,并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了,那女子送给康镇抚一个璎珞,没留下姓名。康镇抚找不到人,便开始查玉佩,不想竟查到了沈家三小姐身上,真是乌龙了!
康平远的脸色很难看,手上的青筋暴起,他曾以为他采过栀子的芬芳,到头来,竟是他空梦一场!
“不过康镇抚不必担心。”沈栀浅浅笑着,“这璎珞既然是一对,我自是知道另一对的主人是谁。”
康平远一点都不好奇,捏着璎珞的手很是用力,瞪着沈栀的目光像是要冒出火来。
可沈栀的话音轻飘飘的,像是秋雨,打进人的耳畔:“你说是吧,二姐姐?”
在座之人,一片哗然,连沈书韵和万氏都惊呆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康平远倏尔把目光对向沈静瑶,眼神里的杀意明显。
沈静瑶彻底慌了,那日出事后,她满心都是自己被康平远杀害的事,哪还记得什么璎珞?要不是康平远方才拿出来,她根本都想不起来,不应该还有人知道的!晚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人知道!沈静瑶一下跌在草地上,额角撞上旁边的假山,鲜血直流,可她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不是我……不是,不是我的,不是我!”
沈栀的话音干脆有力:“这金丝七宝璎珞母亲在赠予我时,本就是一对,只是在一年前,我就已经把康镇抚手中的这一只璎珞送给了我的二姐姐,如果康镇抚手里的璎珞不是赝品,应当是我二姐姐的。”
康镇抚方才才说自己查过这璎珞,怎可能是赝品?这璎珞定是沈二姑娘手中的那只无疑,原来同康镇抚有情的,不是三姑娘,而是二姑娘啊!
“既然如此,与康镇抚定情之人,怕也是我二姐姐。”沈栀一字一句越发坚决,“沈栀有成人之美,既然康镇抚认错了人,这门亲事便退了吧!”
康平远捏着璎珞的手一紧,侧过身,神色阴骛地盯着沈栀:“本镇抚若是不退呢?”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女子跌跌撞撞地从席侧跑了上来,跪在万氏面前:“还请大夫人为奴婢做主!”
一场家宴一波三折,把宾客们都看晕了,这跑出来的人又是哪位啊?
只听这声音哭哭啼啼,悲惨交加,半是耳熟,半是陌生,沈静瑶恍惚过来时,半边身子都僵了,面如死灰——
“二姑娘为了隐瞒自己与康镇抚有染之事,竟要把奴婢卖去花柳巷灭口,奴婢死里逃生,还请大夫人替奴婢做主啊!奴婢不想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静瑶的侍女如香!
沈栀站在众人面前,第一次正视康平远的目光,身影单薄而坚定:“臣女外祖是陛下谥封的文渊伯,母亲是昭琳郡主,皇后是我姨母,家训有言,恭身自检,若镇抚不愿退婚,那便只能,休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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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了一天了,终于orz……
第36章 斗篷
与此同时,福荣大街,丞相府中,一个跛脚老妪被几个家丁摁在地上,不停地挣扎:“老奴真的没偷东西!没偷东西!冬雀……冬雀姑娘!老奴真的只是在打扫库房啊!”
冬雀面无表情,粉色的绣花鞋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她探手从黄老婆子的腰间摸出几颗硕大的珍珠:“打扫库房?黄妈妈打扫得可真够干净的,连主子的东西都敢打扫进自己的口袋。”
黄老婆子满脸慌张:“……不,不是!这是……这是三姑娘赏我的!”
“三姑娘?”冬雀蹲了下来,语气低沉,“你怕是不明白你偷的是谁的东西。”
“真的是三姑娘赏的,三姑娘……三姑娘看老奴手脚勤快,给老奴一点养老钱……”黄老婆子慌不择言,一个劲儿地碎语。
冬雀面色很静:“这南海珍珠是南域进贡之物,是开春宴上,皇上赏给长宁伯,康镇抚再转增给老爷的……你说三姑娘?”
黄老婆子浑身一僵。
冬雀笑了:“这珍珠,可不是三姑娘的东西啊。”
黄老婆子的心情有如晴天霹雳,若这东西真是沈栀的还好说,以沈栀的脾气,她求几句软话,沈栀最多是把她赶出府去,可这东西竟是老爷!偷东西偷到丞相爷身上,二夫人能把她打死!
黄老婆子浑身皆是寒意,声音凄厉:“不!不!冬雀,我错了,冬雀,我就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冬雀!你帮我给三姑娘说说情,老奴下次不敢了!”
冬雀很轻地挑了下眉,把珍珠递到黄老婆子眼前:“都说了,这东西是老爷的,同三姑娘有什么关系呢?你要求也该求到老爷那里……”
“不,求你救我一命!冬雀,看在老婆子往日对你这么好的情分上!你千万帮帮我啊!”
情分?冬雀刚来府里那几年,这些个老奸巨猾的老婆子们可没少坑她,她是采薇院里的丫鬟,吃穿用度总比她们好些,那些老婆子看她用饭,便总是围着她说,小孩吃肉吃蛋多了不好,仗着她小,肆无忌惮地从她篮子里摸鸡蛋,拿回去煮给自己孙子吃。冬雀好几次做完事回屋,她放在床头,用来装菜的篮子都是空的……
冬雀不欲再与她多说,利落起身,对着几个家丁道:“黄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但却明知家规而屡次犯禁,看来丞相府留她不得……”
“可她偷盗的又不是寻常之物,此事关系到老爷,还有长宁伯的大公子,除却这几件珍珠,采薇院还丢过不少东西……既然如此,此次就一并查了吧。”
几个穿着黑衫的家丁捉摸不透冬雀这是何意,下一秒就听她说:“此事牵扯过大,冬雀不敢擅作主张,干脆把黄妈妈送去官府,由官差定夺吧。”
“不——”
秋风卷过池边叶,有人肠断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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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福街,吴府。
暮色时分,宾客散尽。
沈栀快步避开众人,在一个角落里扶着墙,干呕不止。
冬羽一手握着帕子,一手拿着水,忧心忡忡:“姑娘,您还好吧……奴婢去找个大夫来……”
几乎是半刻钟后,沈栀才缓缓直起身来,靠在墙边,对冬羽苍白的笑了笑:“没事……”
冬羽几乎没见过沈栀这个模样,心里愈发忐忑:“怎么没事?无缘无故吐成这样,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没事。”沈栀摇摇头,接过帕子拭过嘴角,从上面擦出一抹血来,想来是刚刚她咬的,“如香怎么样了?”
冬羽就知道沈栀会问这个:“在大夫人房里。”
“她怎么会突然过来?”
“如香说她今日在出门散心,忽然听人说长宁伯的大公子定亲了,还说是和三姑娘,又听说康镇抚往吴府来了,便跟着过来。”
“你看着如香,若她需要什么,尽量帮她办。”
冬羽把水递到沈栀嘴边:“姑娘就放心吧。”
“二姐姐呢?”
“……也在大夫人房里。”
沈栀稍稍安下心来,这事便让大伯母和二伯母去吵吧,她不想再操多余的心了,沈栀扶着墙站定,感受自己的气息,心里想,这次好多了,上次高烧两日不退,今日只是吐了。
“姑娘,康镇抚不会生气吧……”
“他不是已经气了吗?”沈栀有气无力的应,脑海里回忆起方才康平远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管怎么说,这事算告一段落了。
冬羽支支吾吾地不安:“奴婢看康镇抚是不大乐意退亲的,这怎么办啊?”
沈栀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发心:“我既然把话说出去了,这亲就一定会退,我会保护你的。”
冬羽精神起来,这事最糟心的是姑娘才对,她可不要再给姑娘添负担了,于是,她拍了拍胸脯:“奴婢才不害怕,奴婢会保护姑娘的!”
“之之——”
一道声响从拐角处转来,沈栀抬头一看,竟是沈书韵,她愣了下:“……大姐。”
“你……”沈书韵站在那儿有点犹豫。
沈栀心里很是抱歉:“对不起,大姐,今日是你的生辰宴,因为我弄成这样……”
“不必如此。”看到她没事,沈书韵松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牵起了她素白的手,细细打量她,半晌说了一句,“你好像轻松了不少。”
沈栀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心里只觉得她这位大姐太聪明了。
沈书韵也没有继续往下问,自己换了话题:“你面色有些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多谢大姐,之之并不无大碍。”
“……行,你自己拿主意。”沈书韵说着,拿出来一方帕子,小心展开,“方才我在大厅里捡到的,现在应该可以物归原主了。”
沈栀垂眸一看,竟是另一只金丝七宝璎珞!
这缨络是昭琳郡主在沈栀四岁时托宫里师傅做的,刚好是一对,两只璎珞合起来是一朵牡丹。
当初昭琳郡主做这对璎珞,本是想送给皇后娘娘的女儿琬琰公主,和沈栀一人一只,但最后不知为何没送成,所以便留在了沈栀这里。
这一对璎珞对沈栀来说尤其珍贵。从前沈静瑶想要走什么,沈栀都没说过不行,唯独这只璎珞,她犹豫了。
“谢谢大姐。”沈栀接过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兜兜转转,这东西终于回到了她手里。
临行前,沈栀特意拜会了吴老夫人,为今日之事感到抱歉,吴老夫人对她的遭遇也很是不平,同时又劝她不必放在心上,末了还说起自己两个小儿子的亲事,沈栀尴尬地告了辞。
上马车前,沈栀依旧很抱歉:“替我向姐夫说句对不起。”
沈书韵看看沈栀,又微微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丈夫,含笑道:“你叫他声姐夫,他都要高兴坏了。”
沈栀忽然轻松了起来。
晚风吹起了沈书韵的鬓发,她面色柔和地问:“往后想做些什么吗?”
“继续看看书,作作画吧。”沈栀自己也没想清楚。
沈书韵拍拍她的手背:“过得轻松点。”
沈栀侧头:“我会看好大伯母的。”
沈书韵神色一顿,半晌无奈笑笑:“母亲只是心气高了些,人不坏,这次刘氏遭了殃,母亲很可能想借机拿走中馈之权……你看着她吧。”
明明是半年都见不上一面的姐妹,如今倒像是近在咫尺的朋友。
吴丰把斗篷披在了沈书韵身上,替她挡住风,沈书韵朝沈栀挥了挥手:“无事都可以来府里玩。”
沈栀在马车里探头:“会来找小外甥玩的。”
马车渐远,长风丈量夜色,官道边杂草起伏,沈栀在安静的夜声里想起了年少的事。
某年除夕,府里的公子小姐,侍女下人都去街上赏花灯了,只有沈栀一个人待在屋里,父亲说政务太忙,没时间同她一起过春节,沈栀不敢再去打扰,只能同冬羽两个人坐在采薇院的石阶上。
那夜下了雪,沈栀穿着红色的斗篷,百无聊赖地在地上踩雪玩,稍微有意思点,就是和冬羽比谁踩的雪人大。但每次都是冬羽赢,因为沈栀要守规矩,不能像冬羽那样任性地玩。
沈栀玩累了,就蹲在一旁看冬羽堆雪人,一个没留意,一屁股坐进了雪里。但她不疼,一抬头,看见了个人。
“快起来啦,雪堆里很冷的。”七岁的沈书韵拉起她的手。
沈栀软糯糯地站起来,脸比雪还白:“没关系的。”
“今日是除夕耶,你不出去玩吗?”
沈栀的手心脏脏的,不能对着人,她把手背到了身后,摇摇头道:“不去,出去了会给父亲添麻烦。”
沈书韵不太理解为什么出去玩会给三叔添麻烦,但她印象里,这个白糯糯的三妹妹很少出门。
两人说了没几句,沈书韵就被大伯母叫走了,虽然没能跟着去,但沈栀还是很开心,今日和陌生人说话了。
她乖乖地走回屋前,拿干净帕子擦手,坐在门前听雪,到时间了便听听爆竹和烟火。
爆竹一停,沈栀便知该睡了,睡得晚的孩子,父亲不喜欢。
沈栀拍拍身上的雪,准备进屋。
突然,身后传来清脆的踩雪声,她转头一看,是沈书韵举着花灯回来了。
她戴着同样红色的斗篷,跑起来一跳一跳的,没一会儿就跑到了沈栀面前:“给你!这个兔子花灯是灯会上最好看的!”
第37章 白露
白露至,暑气消,鸿雁来,玄鸟翔。
入秋的日子一夜凉过一夜,可京城里的尘嚣却日渐热闹。
酒楼巷陌,茶馆街坊,近日处处能听到流言喧嚣。
“哎,你们听说了吗?沈三小姐和康镇抚退婚了!”
“他们啥时候定亲的?咋没听说过咧?”
“呃……反正就前不久,沈家那个掌家的二夫人偷偷定的。”
“这个二夫人不是庶夫人吗,竟敢偷偷定下嫡小姐的婚事?”
“不止呢!你可知沈三小姐退婚的原因为何?康镇抚同沈二小姐苟且!这还不算,康镇抚不愿意退,三小姐说要休夫!”
“我嘞个乖乖,换做是我闺女,我也得退婚……怎么着,刚跟我家闺女定完亲,回头就跟堂姐妹们好上是咋回事啊!这男人就欠休。”
“呃……话也不能这般说,康镇抚有权有势,也算是个良……”
“哟!怎么着了,蔡二狗,你这话的意思是男人有钱了就可以沾花惹草了是嘛?!你信不信我让你净身出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