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采撷
近日丞相府热闹,府邸前的门槛,整日迎来送往不知多少人,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沈家二姑娘要嫁人了。
裁嫁衣,挑头面,打点亲戚,备嫁妆……
沈静瑶的外祖父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富商,孙女高嫁,刘大元为了不让孙女被人看低,隔三岔五地往府里送东西。
“二姑娘的嫁妆也太多了些,秋荷院都快放不下了。”冬羽坐在廊前晃腿,身旁放着一壶茶。
冬雀咬了一口苹果:“你什么时候成亲?”
“啊!”冬羽靠在她肩上,有点羞,“我想等姑娘出嫁了再成亲,我得替夫人看好姑娘。”
“没事,还有我呢。”冬雀吃着苹果,嘴里含含混混的。
冬羽摇头:“那不一样的。”
“也是……不过你成亲了又不是不回来,小武的药铺就在京城,福荣大街也就几步路的事。”冬雀被她的发稍弄得脖颈发痒,悄悄移开些许,“小武没催你?”
冬羽“嘻嘻”地笑了:“没有,我每回去他都揉我发心叫我赶紧嫁过去,但认真问他的时候,他又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苹果吃出酸味来,冬雀蹙着眉下结论:“那他人挺好。”
冬羽一骨碌爬起来:“你呢,有喜欢的人没?”
“没有。”
“你比我还大上一些咧,也该议亲了。”
冬雀是技子之女,连爹都没有,对男子的概念模糊,对成亲这事也模糊,不是她自欺欺人,她确实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要成亲的念头。
“成亲很好的,有人给你买糖葫芦吃,还给你做饭,有什么好东西吃也会留给你,还陪你放风筝……”冬羽掰着手指数,活像个刚入行的红娘。
冬雀抬手抵开她的脑门:“谁像你一样,整日就知道吃。”
“让姑娘给你定门亲事吧,姑娘眼光好!”冬羽兴致好得很,越说越上头,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拽着冬雀的手就往屋里跑。
沈栀正在为满屋的茶叶发愁,让人给大房送了些,又给苏念悠和裴丞送了些,可还是剩下不少,这会儿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抬眼瞧了瞧:“跑这么着急作甚?”
“姑娘,您给——”冬羽张口就来,一下被冬雀捂住了嘴,被抢先答,“冬羽见二姑娘嫁妆多,眼馋了。”
“你成亲时也会有的。”沈栀轻合了掌心,“幸亏你提醒我了,也是时候该给二姐姐备上一份添妆了。”
这么想着,沈栀往小室里走,好半天找出来一个匣子:“紫檀木妆匣,这可是个好东西,就送个给二姐姐做添妆吧。”
冬雀接了过去,只觉得这玩意儿质地轻盈:“一个梳妆匣子?”
“商朝时期的老古董了,不过一个梳妆匣子确实少了点……冬雀,你去糍爻酒庄里提一坛陈年女贞酒来,傍晚时,一并送到二姐姐院里。”
女贞酒……
冬雀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她家姑娘变坏了,这么气人的事也能想得出来,又想着傍晚去时,一定得多带上几个壮丁,不然只怕会被人轰出来。
秋分已过的天,暮色总是来得很早,沈栀梳洗上榻时,好似听见了窗外的秋风作响,以及还未散去的菊花酒香。
睡意朦胧间,“啪”地一声,窗被推开了,嘈杂的一阵动静,让沈栀瞬间睁开了眼。
夜色昏沉,女子闺阁,擅闯者能是什么好人?
沈栀小心翼翼地起身,颤着手掀开纱幔,四周沉静一片,什么都没有,她从床侧摸出一把匕首,赤着脚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去。
侧室的小轩窗被推开了。
昏暗里,比夜色更黑的一团阴影坐在地上,沈栀在空气中嗅到了几分血腥气。
沈栀拿上了烛灯,准备点亮,却被人一下吹掉了。
“是我。”气息很沉。
“……”沈栀蹙了眉,试探着问,“王爷?”
“……你怎么把窗关了?”江谏曲着一条腿,坐在地上。
“王爷怎么……”
“躲一下。”
沈栀眉心更紧了:“怎么了吗?”
江谏听她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些想笑:“夜探宗月堂,正好撞上那群人毁尸灭迹,大火烧到了民宅,官府的人兴许会找过来。”
“王爷被发现了?”
话音一落,院门外响起了声响,守夜的下人被惊醒,边收拾行妆,边去急着步子开门。
“大理寺办案,烦请姑娘唤一下贵府小姐。”
“……好,大人稍等。”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江谏的眸光很亮,接过她手里的匕首,柔声说:“先去穿鞋。”
沈栀让江谏藏进柜里,屋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三姑娘睡了吗?官府的人请您出来见一面。”
屋内沉寂了一会儿,沈栀才轻声答:“就来。”
她回到榻前把鞋子穿上,又加了一件斗篷,这才往院外去。
走到院门,看见来人时,沈栀有几分意外。
傅晗看到沈栀也是一愣,月季紫的斗篷衬得沈栀肤色白皙,素雅的眉眼在未挽的青丝下平添了几分妩媚,清俊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颜色动人的女子,傅晗扫了一眼,没敢多看,抿了抿唇线:“深夜叨扰。”
“傅大人多礼。”沈栀回了一礼,“不知傅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一句称呼,挤掉了傅晗心存的尴尬,他简要说明了情况:“通平大街上一处邸店失火,误伤民宅,我们怀疑是人为导致,正在全城搜捕,知情人报看到贼人往丞相府来了,不知沈姑娘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沈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未曾听到,我今夜歇得很早。”
傅晗自然不会怀疑沈栀,但还是要例行公事:“不知沈姑娘可否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可让侍女陪同。”
沈栀藏在袖中的指节微屈:“当然,傅公子轻便。”
傅晗吩咐几个小吏跟侍女进去搜查,剩余的人和沈栀立在院外,他踌躇了几步,解释道:“此次搜查已提前告知左丞大人,相府各处也有人探查,并非是怀疑沈姑娘。”
沈栀面上挂着浅笑,心里难得有几分忐忑,客气道:“傅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丞相府此刻灯火通明,偶有官吏往这来禀告相府各处情况,不过结果都是未发现可疑之处,傅晗微微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身侧面容安静的女子身上,半晌:“……我后日就要启程去常州了。”
沈栀也听闻了夔州流民的消息:“傅大人公务繁多,此去常州,还望多保重。”
她神色如常,好似与他说话的不过一个稍熟的兄长,客气疏朗,傅晗心下空空,抿唇又道:“退婚的事我有所耳闻,你可还安好?康……他们可有为难你?”
几个小吏从屋中出来,摇了摇头,沈栀松了一口气,弯了弯眉眼:“多谢傅公子关心,未曾有人为难过我。”
“……那便好。”傅晗也瞧见了,心中兀然落了几分寂寥,“多有唐突,还望你见谅。”
“傅大人如此尽职尽责是百姓之福。”
傅晗看着她目光里那点玄色,手在胸前攥着,又放下,最后只是说:“婉婉时常说起你,闲暇时,可去府上寻她作伴。”
沈栀没再说什么,福了福礼,目送他离开。
见傅晗和父亲在不远处谈上话,沈栀才快步回屋里。
刚阖上门,就瞧见江谏坐在正厅,悠闲自在地给自己找糕点吃,好似全城搜捕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栀眨了眨眼:“没发现吧?”
江谏指了指房梁:“你跟他聊什么呢?这么久?”
“没什么。”沈栀摇头:“王爷的手没事吧?”
江谏翻了翻掌心:“流血了。”
沈栀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取纱布,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谏就吃了好几个糕点,正用右手往杯里倒茶,好似整日都没吃上东西一般,她提醒道:“茶已经凉了。”
江谏抿了一口,目光嫌弃,嘴里却说:“不碍事。”
“起火是怎么回事?”
“宗月堂的人发现自己露了马脚,趁夜清理证据。”
“即是趁夜,不应该露出这样大的破绽才是。”
“我的人暴露了,他们着急追,没处理干净,让火烧到了两侧民宅……好在发现及时,应当没有伤亡。”
沈栀解开江谏手上染血的纱布,眉心蹙了起来:“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想息事宁人肯定是不行了,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一定会彻查的,宗月堂还存在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本来也没想瞒着。”江谏挑眉,“闹大了才好。”
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仍存于世,指不定会造成多大的恐慌呢,这有什么好的?沈栀狐疑:“五城兵马司?”
江谏轻吹了个口哨:“你好聪明。”
沈栀脊背一凉,猝然坐直,忙道:“王爷小声点……”
江谏面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沈栀端庄惯了,难得有这么生动的表情,江谏特意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不束发簪花的沈栀,眉目间皆是娇媚。
平日也不知怎的,看她行止总觉得过分内敛了些,可这秋夜里,月色清辉,桂枝斑驳,疏朗淡影里她的防备全然放下,当初的战战兢兢全无,垂眉低首时的睫毛根根分明,唇红如春桃,在无边的夜色里很是勾人。
一想着方才沈栀就是这个模样和傅晗谈话的,江谏莫名的不舒快,懒洋洋地勾起她的斗篷带子:“怎么不系好?”
沈栀只看了他一眼,好似江谏做什么她都不怕:“太着急就忘了。”
“着急什么?”江谏把两条带子都勾了过来,右手指节修长,左手缠着纱布,“急着见他?”
他靠得很近,沈栀却没有害怕,她微微抬头放任江谏帮她系带子,却不知这个模样,像极了池中青莲求君采撷,她语气依旧认真:“怕去的晚,惹人怀疑。”
江谏将带子系成一个结,使坏轻声:“怀疑什么?藏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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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放弃任何一个和老婆贴贴的机会v
第52章 噩梦
沈栀顿了一下,往后退步,拉起兜帽把耳朵遮住,面颊发烫,虽然害羞却寸步不让:“想藏的,可以吗?”
江谏移开目光,又重新看回去,瞳色在夜深里迷蒙,他原是见未施粉黛的沈栀看着乖巧异常,想着逗她一下,不想最后脸红的人竟成了自己,他用指尖隔开两人的距离,声音低沉:“还敢说我是风流浪子?三小姐之前的恐男去哪了?不怕了?”
沈栀静了片刻,压着胸口的心跳,很诚实地说:“不怕你。”
不是不怕,只是不怕你而已。
一瞬之间,江谏靠了上来,两人间的距离鼻息可闻,江谏垂眸看她,两人都没动,他甚至能闻到沈栀身上的清甜香气,方才还游刃有余的人,悄悄淡了呼吸。
江谏听到了,很轻的笑了一声。
沈栀自然也听见了,于是,所有的气息都害羞了起来,小心摒住。
江谏数着数,像夜间迷藏的顽童,轻声却清晰,还没到十,他倏然退开,正人君子的摊开手:“不逗你了,下次继续。”
沈栀肩线往下一沉,故作轻松:“好。”
危机解决,江谏也不好久留,两人走到侧室的小窗边,被天边月色染了一身霜,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怎么把窗关了?”
气氛太好,沈栀不想提闹别扭的事,胡诌搪塞:“嗯……天冷就关起来了。”
“那就关着吧。”江谏一个轻身翻了出去,沈栀却心尖一紧,怕他又把手压伤,可对方一身轻松地站在窗下,同她道别,“下次我从正门进来。”
暮色浓倦,云雾却散了干净,只剩几颗星斗悦目。
沈栀站在榻边,手放在斗篷的带子上,几次又放下,直到依稀听见更声,才下定决心把它解开,夜里多了个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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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事务颇多,听了半个时辰后,广诚帝面色沉闷:“通平街巷起火,烧及民宅,来龙去脉可查清楚了?”
“回禀皇上,通平街巷起火的源头乃是一家名叫万顺的邸店,这个邸店平日专供客商堆放、交易宣纸。”说话人一身四品朝服,乌帽端正,正是大理寺少卿金镧,“经大理寺探查,昨夜起火的缘由是邸店伙计烤红薯所致,他们两人烤红薯时听到有动静,以为是店里遭贼了,着急抓贼便罢火盆忘了,秋干天燥,火星溅到宣纸上,这才酿成大祸。”
广诚帝略显心累地按了按额角:“既是邸店伙计之失,那便该由邸店老板和伙计共同赔偿居民损失,事件如此清明,诸位爱卿有什么可吵的?”
傅晗剑眉星目,往前迈了一步:“臣以为不妥。”
“傅卿有何见解啊?”
“臣怀疑邸店起火,是人为所致,并非无心之施。”傅晗端着笏板,一派正气,“万顺邸店堆放的宣纸颇多,本就是禁火之地,邸店伙计行商多年,怎可能出此纰漏?就算是追贼,火盆中的星火溅上纸箱也不至于短时间内造成如此大火,下官昨夜探察时发现,整个邸店焚毁彻底,根本不像走水,臣以为此事另有隐情,望陛下彻查!”
“故意纵火总得有目的吧,这场大火一没造成伤亡,二除了邸店生意外,财产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依傅大人所言,一个小小的邸店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专门毁了自家生意?依我看,就是天干物燥惹的祸,傅大人,想得太多了吧。”金镧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
金镧不喜傅晗,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傅晗初出官场不过三年,就已官至大理寺丞,明日启程南下常州,眼瞅着回来又要升官,有人上位必定就得有人下位,大理寺这么多人,首当其冲就是他金镧。
金镧五十多了,在大理寺任职十余年,眼瞅着明年就到升迁年,若是让傅晗这个毛头小子给顶掉了,那他这辈子基本升官无望,所以金镧一逮着机会,便要和傅晗呛上两句,自己不痛快,傅晗也别太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