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的伤快好了,得换药,冬羽把大夫新开的方子递给小武。
小武一听是沈栀伤了,关切地问了好多,才去后堂帮她们抓药。
“……你是若娘?”
一道清悦的声音忽然在冬羽和冬雀身后响起。
冬雀瞬间转了过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妇人,一身青禾袄裙,看着她们的目光带着探究,她在打量冬羽,冬羽也在打量她。
倒是那人先开了口:“啊……多有唐突,是我认错人了。”
冬雀福了一礼:“夫人好,我不是若娘,但若娘是我娘亲,不知夫人是哪位?”
夫人脸上带着恍然:“那你可能不认得我,我名唤芸衣,是你娘的一个故人,你娘可还安好?”
冬雀犹豫片刻:“我娘已经去世了……”
芸衣似是没想到,语气带着遗憾:“这样啊……”
小武提着两个药包出来,看她们凑在一块:“你们认识?”
“或许认识。”芸衣委婉地笑了笑,“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冬雀捏着手同冬羽对视一眼,两人一道出去了。
“小武哥,我们待会儿再来。”
三人随便找了一家茶楼。
芸衣给她们倒了两杯茶:“若娘走了多久了?”
“快十三年了吧。”冬雀没想过会遇到娘亲的故人,而且面前这人的气质,显然不是宜春楼那种地方出来的,冬雀心里有几分忐忑。
“十三年,确实是过了许久。”芸衣吹了吹茶盏,清香袅袅,“看你们的打扮,应当是大户人家家里的侍女,就是不知是京城哪一家?”
冬雀抢答:“是丞相府。”
“张丞?”芸衣问。
冬雀答:“沈左丞。”
芸衣的手一晃,杯中的茶洒出来大半,她默了半晌:“……那你们可识得昭琳郡主?”
冬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是府里的三夫人。”
芸衣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你们识得昭琳郡主,那应该就识得萧宿白了?”
冬羽和冬雀谨慎地对视:“……敢问夫人是?”
“京中有对比翼鸟,一盏杯酒,劳燕飞啊。”芸衣的眸光忽的惆怅起来,“想来若娘还是没能把事情告诉郡主……”
冬雀隐隐觉得这人不简单,她又想到姑娘近来和靖安王殿下走得近,便出言邀请芸衣夫人去采薇阁做客。
芸衣本就是为了了却这桩心事而来的,自然不会推却。
三人吃了茶,便往楼下走,不想楼下闹哄哄的——
“杀人了!”
“快来人啊!”
“疯子杀人了!”
京中近来流民颇多,隔三岔五地闹事,冬雀已经见怪不怪了,拉着冬羽想躲远点,以免被误伤,不想冬羽忽然按住了她的手:“冬雀你看,那是不是二姑娘?”
冬雀探头一看,确实是沈静瑶,而且康平远也在。
下一秒,冬雀瞳孔一缩,那个被刺杀的人竟是康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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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盖个章~
第64章 旧事
小茶楼因一场变故,乱成了一团。
沈静瑶今日本是带康平远出门散心的,没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情,还好康平远反应及时,只被那刁民划伤了手臂。
衙门来得快,京兆府把人抓走时,那刁民还疯疯癫癫的,说是要康平远杀人偿命。
冬羽和冬雀一路心惊胆颤地回了采薇院,沈栀正站在书案旁,和靖安王殿下谈事。
“如今京城因这三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昨日广诚帝又下了旨,责令各部重新调查,我瞧着申公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可也没见查出什么东西来。”
江谏伏案写字:“皇上派了禹家的二公子盯着,申皓谦哪敢真查出什么?整日里在京城溜他玩罢了,皇上也喜闻乐见。”
沈栀磨墨,睨了江谏一眼:“不见得吧,到底是申公子不想查出什么,还是王爷不想让他把查到的东西报上去?”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江谏笑着摇头,“现在确实还没到时候。”
自从知道江谏派人把京兆府门前的登闻鼓射破,沈栀就明白江谏已经不甘于做蛰伏的狼了——十三岁顶着众多流言入京的少年,已经开始收网,可网下,究竟是什么?
江谏把临好的字递到了沈栀面前:“今日临的帖,是萧宿白的《静水碑》,萧太傅的字方正,郡主的字娟秀,太傅学郡主的字书丹而成碑文,字反而落了端秀二字……”
沈栀忽然又想起寒衣节祭拜娘亲的事来:“王爷可知我娘与萧太傅的往事?他们二人究竟为何退婚?”
江谏有些意外:“你竟不知道?”
“……不知道。”
江谏道:“当年太后寿宴,萧太傅醉酒,轻薄了自己表妹,萧太傅自觉对不起郡主,就退婚。”
沈栀点着下颌,回忆沈汉鸿那日说过的话:“那为何萧太傅会让我娘嫁给我爹?”
“你好像不大喜欢左丞大人。”江谏微微挑眉,“昭琳郡主一面觉得太傅辜负了自己,一面又割舍不下这份感情,退婚这事,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是萧太傅坚持。”
“昭琳郡主肝肠寸断,只问萧宿白,退婚了她能嫁给谁?”
沈栀接过话声:“嫁给沈汉鸿吧。”
话音一落,沈栀的心底爬上丝丝痛意,眼前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爱得很深,却又很骄傲的昭琳郡主。或许两个人都很骄傲,骄傲到不希望对方在这份感情里有一点点将就,以至于把这么一句情话,讲得那样绝情。
“因着这事,萧宿白主动向圣上请旨去了夔州,临走前,连与表妹的婚事都安排好了,可不想,人彻底没回来……”
沈栀抿了抿唇:“难怪提起我娘和萧太傅,人们都说是一桩憾事。”
江谏随即一笑:“你娘的故事在京中这么出名,你竟然不知道?”
“我爹不让我打听。”沈栀胡诌搪塞。
“你以前这么的乖吗?”
沈栀听他话音里故意强调了以前二字,反问:“现在不乖吗?”
现在也乖的。但江谏没说,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两人说着话,冬雀就叩门进来了,她先是把茶楼的事情同两位主子说了,才说到遇到了若娘的故人。
沈栀认真听完,让江谏进了侧室,才把芸衣请进来。
“沈三小姐万福。”
“夫人请坐。”
芸衣坐下后,细细地打量起沈栀来,含笑道:“沈三小姐倒是和昭琳郡主长得很像。”
沈栀让冬羽去上了茶:“我听冬雀说,夫人是有要事相告,这才入京的。”
既然她快人快语,芸衣也不想再寒暄什么:“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说。”
沈栀悄悄打量起她的面容,清秀中的岁月蹉跎,明灭可见:“看得出夫人为此事殚精竭虑许久,还请夫人直言。”
“……也是当年的过错。”芸衣捏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十五年前,太后寿诞,京中大小官员入宫祝寿,沈家、萧家、钟家皆在列次,家父四品通政,芸衣沾了光,作为家眷一同赴了这寿宴”
沈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人竟然就是萧宿白的表妹!那岂不是……
“那年初到京城,就是参加太后寿宴,我一直躲在我爹身后,就怕乱了规矩,不想最后,终究还是乱了——我在席上吃了不少酒,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竟和萧表哥睡在了一张榻上……”芸衣说到往事,指尖还有些发颤,像是什么噩梦,“我虽是初次进京,但也听说过萧表哥和昭琳郡主的神仙佳话,两人是定了婚期的……当时昭琳郡主闯进来时,我自恨不能以死谢罪,可偏偏那时候,萧表哥还挡在我的身前,让她们先出去。”
陆芸衣轻吐了一口气:“出了这等事,我自知无脸见人,可回到家中,爹爹和娘亲竟是高兴的,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自己是被亲爹联合外人算计了,什么酒醉,什么……都是假的……”
话说到这,沈栀还有什么不明白,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萧宿白和昭琳郡主在一起,选中了陆芸衣,做了这么一出戏。
“我原想着把事情真相告诉表哥,可那时表哥已经出京……我只能去找昭琳郡主,但却收到了昭琳郡主定亲的消息。”芸衣说到这,顿了一下,后知后觉面前的人是沈汉鸿和昭琳郡主唯一的女儿。
可沈栀捧着茶,仿佛只是在听一个陌生人讲话。
陆芸衣咬着唇,继续道:“后来表哥去世,亲事不了了之,郡主又嫁了人,我自觉这个秘密残忍不愿告诉郡主,便离开了京城……直到三年后,若娘找到我,她说她是郡主的朋友,郡主病重,她是来替郡主问一个真相的。”
屋中的火炉,碳烧得正红,陆芸衣的目光渐渐模糊了起来:“……想来若娘还是没来得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郡主吧。”
“确实是前尘旧事了,就是不知夫人为何今日才上门拜访?”沈栀放下了茶杯,茶杯和茶碟轻磕一声,像是惊醒梦中人。
陆芸衣按了下眉心:“一来是我快要嫁人了,二来是最近太子旧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我便想来京城见见旧友,怎知到底是有缘无份……可见着你,大抵也算无憾。”
陆芸衣矢口未提陆家是和谁一道算计的萧宿白和昭琳郡主,但在那份不言自明中,答案就如那穿堂风,风过留痕,她目送陆芸衣离开,像是目送了一段陈年往事,却不知,往事匆匆来,两人刚好打了一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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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在茶楼闹事的流民很快被京兆府衙收押问审,那人似乎对自己命不久矣的处境早有预料,招供得颇快,他说自己是从益州来的,长宁伯府康平远杀了他两个哥哥,那些陪他夜渡赤水,从东胡手底下救出皇帝性命的三千多名军士也全被康平远坑杀了,他进京,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要替益州那三千多条人命报仇!
京兆府尹听了话,吓得屁滚尿流,把这人严刑拷问了很多遍,越听越惊心,连忙呈报皇上。
广诚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跪在地上的京兆府尹瑟瑟发抖,话说了一半,便没了声息……
一夜之间,暗潮汹涌,沈静瑶刚起身准备到王氏那去请安,官兵就直接冲进了长宁伯府,把康平远和康献忠父子二人,捉下了狱。
康平远被人扔进地牢前,一直叫嚣着要见皇上,可当他自己为何入狱后,坐在地上,破天荒地笑了出来。
这是诏狱的地牢,被关进这里的人,基本只有横着出去的份,康平远自嘲地笑笑,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前世,他一切顺风顺水,沈栀虽死,但他深受皇上重用,皇上要他打仗,他咬牙上了,一道圣旨,他披挂上阵;皇上希望他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好顺理成章地分走江家手中的兵权,康平远便冲锋陷阵,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战场上,被千军万马踏过……
那一刻,他不信命,他好不容易才从益州出来,全家因他封侯拜相,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如履薄冰地在皇上跟前伺候……在外人面前他备受恩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是与尸身血海作伴。
他一直以为自己战死沙场是大意,可重生以来,他数次回想,他战死那刻,身边竟空无一人,全是敌军,是皇上要他死——当初他杀过的人,来京城寻仇,依旧是京兆府尹,依旧是来势汹汹,他办事不利,给皇上留下了把柄,那一份出征的圣旨,不过是取他性命的白绫。
他那些愚忠,在冷血的帝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的如今,他依然走到了这一步,只不过比前世提前了许多而已,他也奢想过不再重来,可前世他杀过的人,今生也早已杀了,要说悔不当初,他就不该救皇上。
这样,他就不会失去曾经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兄弟,也不会因为一张密诏,爬上九百九十九层石阶,去杀那些根本素未谋面的一百六十三个僧人。
他好像从头就选错了……
夜色不知几分,照进了地牢里,康平远坐在黑漆的角落,感受着四周寒气入骨。
忽然,黑夜里破开一道光来,一角白衣飘进了死寂里,白色裙裾下绣花鞋上的珠花若隐若现。
第65章 求娶
诏狱的地牢里,黑漆幽暗,小吏打着灯笼,请二位贵人小心脚下。
康平远看到来人瞳孔一缩:“……沈栀?”
来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如月清霜的脸来,表情并不多。
“你来看我!”康平远大喜,“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江谏站在沈栀身旁,听着这话眉心一蹙,沈栀看到了,哄人似的,把斗篷脱下来,请江谏帮她拿着。
某人面上虽不显,但眼底流出的碎光出卖了他的心情,他做了个手势,说自己在外边等。
两人虽未说话,但康平远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沈栀和那人态度暧昧,目光顿时暗了下来:“他是谁?你们为什么会一起来这里?”
沈栀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问:“康平远,你是不是重生了?”
康平远瞳孔一缩,瞬间反应过来,压着声音道:“你也重生了?对不对!沈栀你重生了!那你为何不愿嫁我!”
“……你生气了对吗,是不是因为祝纭欢?”康平远自顾自地说着,“我已经不喜欢她了,真的……你别看我如今这般,你信我,过几日我定能出去!到时候我一定会娶你进门,你那个姐姐……”康平远话音一顿,忽然想到这几日沈静瑶待他还不错……
沈栀稍稍理了理袖口:“康镇抚都自顾不暇了,整日还惦记这些情情爱爱……我并不在意镇抚同祝纭欢是什么关系,也不关心镇抚能不能从此地出去,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镇抚……康平远,我从来都不曾喜欢你。”
“说谎!”康平远瞬间扑在了牢笼上,低吼,“你是喜欢我的啊!你忘了吗?绣嫁衣,你还为我绣过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