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也不是要和她计较……”王氏连忙开口找补,“娘就是不大痛快……”
康平远见王氏松了口,徐徐道来:“沈二夫人仪德有亏,自有沈寺丞管教,沈栀就不同了,沈栀是沈家嫡系嫡出,沈三爷那是当朝左丞,沈三夫人又是昭琳郡主,这样的出身教习,怎会不知规矩?”
王氏想开口说话,但张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康平远替母亲揉肩,力道恰好,揉得王氏舒服得眯起了眼:“沈家如今没有主母,沈左丞大度,才让二房代为执掌中馈,可代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名实不符,又怎能说不让母亲进门就是沈三小姐的意思呢?依我看,若是沈三小姐掌家,母亲登门,定是被人客客气气地迎进去奉茶。”
王氏心里美了,她告状不为别的,就想听人帮她说话,儿子这几句话,句句说到她的心坎上,说到底就是刘氏没教养,不知礼数,是刘氏怠慢了她!她是个做伯夫人的,怎会平白迁怒小辈?
王氏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是真大度。
“平远对那沈家三小姐可是满意?”
“满意得很。”康平远都没细想,脱口而出。
王氏面上带着笑意,似是叹息的说:“娘催你成亲,就是怕你一颗心挂在那祝纭欢身上……”
这个名字一出,康平远脸上的笑就淡了。
“娘都跟你了祝芸欢就是想野鸡变凤凰,你不信,偏说人巡按使强抢民女,从前在益州,你还能说是山遥路远,祝纭欢才不给你消息,可如今呢?咱们到京城都快半年了,你见过她?她若真有心,早同你联系了……”
“母亲提她作甚?”康平远沉下了声音,脸色沉得吓人,比前几日病着面色还难看,一双鹰目里透出骇人的光,叫人不敢正视。
王氏哪见过儿子这个表情,忙道:“不提不提,你不记挂她便好,沈三小姐也是个妙人,妙人!”
康平远垂下眼眸,掩住心中升腾的恨意:“沈三小姐盛名在外,知书达礼,连皇后娘娘都夸过她温婉有仪,娘就放心吧,沈栀进门后定会孝敬您的……”
祝纭欢有多不好,康平远领教过了,如今再来一次,他断不会再错。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王氏打量着儿子的面色,轻声哄,“沈二夫人虽没教养,但做事还算干脆利落,那日同我说了你与三小姐的婚事后,便交换了庚书和玉镯,你若是真满意那沈栀,这亲娘就不退了……”
康平远脸色这才好了些。
“娘还没见过沈栀呢……”王氏嘀嘀咕咕,“也不知这沈三小姐长成什么样,好不好相与……当初在申国公府让你去见见,你又不肯,现下倒又惦记上了……”
“是惦记上了。”康平远的目光落在了床头边的那只璎珞上,心想,兴许已经见着了。
“咱们是进不去,但她们可以出来不是?”
沈栀确实出来了,当初答应了傅婉要到尚书府拜访,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眼瞅着快七夕了,京城街巷处处热闹,茶肆酒舍换上了新幡子,小摊贩的吆喝阵阵,少女们在院子里制巧果,拜仙禾,挽手相约去河畔放花灯。
冬羽日日在首饰铺子和采薇院来回打转,不知听了多少少女心事,沈栀的耳朵都快起茧了,但也觉得七夕热闹,她好些年没过七夕了。
酒楼里的戏班子换了戏唱,庙会的一旁祈愿树红绸映满,沈栀把傅婉从尚书府里接出来时,傅婉简直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蝴蝶翩跹着飞到花丛中。
“你可算来了!”傅婉掀开沈栀的车帘,“噔噔”几步上了马车,“我娘这几日盯我盯得紧,念书念得我骨头疼,再那么坐下去,我就要羽化成仙了。”
“哪有人这样骂自己的?”沈栀的茶盏随着傅婉的到来,一颤一颤的,她怕茶洒出来,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惊慌。
傅婉从家里逃出来,心情好极了,话说个不停,像小麻雀似的:“不管不管,反正读多少书,我也不可能真的得道成仙。”
说着,她话锋一转,又道:“要是真能成仙也好了,我娘就管不着我了,凡人哪能管神仙的事?我法号都想好了,吃好喝好,及时行乐,快活了得,就叫快活仙吧!”傅婉晃着脑袋笑得开怀,说话一套一套的,逗得两个侍女都忍不住笑。
“我看你也别叫什么快活仙了,就叫弥勒佛吧!”沈栀笑着回了句,几个人便这样热热闹闹地去了集市。
大周民风开放,马车行进春熹街时,便见好多小郎君和小娘子挨着肩在小摊前买红绳,当真是少女不知愁滋味,满眼都是心上人。沈栀放下帘子,慢慢地舒了一口气,今日她不好陪傅婉闲逛,便随意寻了个茶肆,让傅婉自己去玩。
傅婉知道沈栀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也没强求,拉起如月的手就往人群里钻,偶尔买到了什么稀罕物,献宝似的统统买回来给沈栀瞧。
日近晌午,傅婉才终于消停,唤小二要了一壶清茶,等茶时拿着新买的发钗往沈栀的发鬓上别。
沈栀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半袖抚仙裙,朝云髻上一朵嫩红色的石榴花开得别致,倒是她这金钗放上去,怎么看怎么俗气。
“还是拿下来吧。”傅婉捧着脸打量了她一会儿,觉得这钗子和沈栀清皎如月的气质格格不入。
沈栀看她要拿又不想拿的模样,不由失笑,在傅婉伸手时,向后倾了倾:“没事,这样挺好。”
傅婉嘟起嘴,想起上回如月提醒她的事:“别人家的小姐对自己的仪容都在意得很,到了你这,就任我摆弄,上回插了满头的钗,也不怕别人说你俗气……”
沈栀一听,便知道傅婉是听了什么闲话,但她最会哄人,安慰的话张口就来:“你也说了,那是别人家的小姐。”
“还是沈姐姐疼我!”傅婉放心起来,任由那金钗别在沈栀的发上,“两日后七夕宫宴,沈姐姐也去吧?去嘛去嘛?陪我一起去吧。”
七夕宫宴,帖子已经送进采薇院了,沈栀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以往宫宴,都是皇上家宴,只有宫中嫔妃和皇子公主参加,偶尔会宴请一些朝臣,这回场面倒是大,听闻京中六品以上官员皆在受邀之列,还特意言明亲眷一同赴宴。
这么刻意一写,倒是耐人寻味了。
前世的七夕宫宴,沈栀未有参加,那时她已同康平远定亲,忙着在家中绣嫁衣,而且这宫宴也非寻常宫宴,明面上是邀百官共同乞巧,实则是选妃。
一场宫宴几家心思,最后那人选竟是落在了康平远的妹妹,康攸宁身上。
原本康平远在仪鸾司的位置还不扎眼,妹妹一进宫,朝中局势就变了。
康平远……
沈栀微微垂了眼眸,刚巧能看到不远处的车马道,一个身影高坐马上,朱色的蟒服腰间配有长刀,身后跟了一群仪鸾使,她几乎是一眼便知那人是谁……
沈栀阖了阖眼,佛珠冷香不断地往她鼻尖钻,光是想着,便是一头冷汗。
“沈姐姐……”
“沈姐姐!”
沈栀恍然醒神。
傅婉纳闷地看着她:“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沈栀抱歉地笑笑:“……方才走神了。”
“你看那。”傅婉抬了抬头,面上的笑容玩味起来。
沈栀循着目光看过去,便见对面的酒楼开了窗,一身玉色衣袍的公子正坐在窗边瞧她们,似乎来者不善:“……这位是?”
傅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你都不认识,靖安王殿下啊。”
沈栀忽然不冷了,耳朵尖都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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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节奏有点慢,正在调整QAQ,谢谢支持!
第13章 换季
沈栀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人,江谏虽然没动,但沈栀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这让她很不安,却又不敢直接起身离开。
“靖安王殿下人很好的,一点没有王爷架子,还是个风流人。”傅婉向对面微微颔首,便算行礼了,扭头继续和沈栀说话。
“今日是初五啊,难怪靖安王会在……”傅婉方才逛街时,买了好些红绳,说是想讨个彩头,希望今年也能遇上个如意郎君,“对面那酒楼的说书先生在京城名头响当当,我听过几回,那‘且听下回分解’,听得我几宿都睡不着觉,而且还只有月初五才来,我没那耐性,听了没几个月便算了,倒是靖安王殿下月月都给他捧场。”
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议论真的好吗……
虽然沈栀觉得江谏没听到,但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沉。
傅婉还在絮絮叨叨:“靖安王是老王爷的小儿子,老王爷最疼他,在青州时是小霸王,长大后来了京城就是个逍遥王,皇上让他上朝,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缺勤,皇上让他分管五城兵马司,他城防军务不管,撵着指挥使去抓什么江洋大盗,干正事样样不行,皇上叫他吟花弄月时,倒是从不缺席……”
吟花弄月是个挺含蓄的说法了,沈栀微微垂了眸,紧紧捏着傅婉新买的发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江谏在看她……
“靖安王简直是世间男子理想,上有皇帝罩着,下有大哥护着,他要吃酒便呼朋引伴,他要给人庆生,便清道戒严,京城还真就没人奈何得了他,他做事样样猖狂,件件狂妄,可没人指责他。他脾气好,性子好,没架子,朋友也多,吃过姑娘的花酒,也拒绝过姑娘们的情,他事事不留退路却叫人恨不起来……”
虽然隔着楼,但沈栀却有些手足无措。
余光里那人单手把盏,姿态慵懒却不懒散,半阖的桃花眼看不清神色,可透露出的目光却叫人不敢放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矜贵,叫人自惭形秽,他分明是花团锦簇的人,沈栀却在他的目色里瞧出了三分孤寒。
沈栀被那样凶的目光看着,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冷汗,全热了起来——
“沈姐姐,你也系个红绳吧!”傅婉给自己系个红绳,举着手腕看了半天,喜欢得紧,便要沈栀也系上一个,暗戳戳地暗示,“乞巧节怎能没不系个红绳呢?这可是保佑姻缘的。”
傅婉还真是何时何刻都不忘给他那个大哥牵线搭桥,沈栀在心里苦笑,面上却绷得越发紧,江谏好像直接抬头看她了……
傅婉也注意到了,边给沈栀系红绳,边悄了声息:“靖安王今年快二十了,他这样的人,竟也没个妾室,听闻靖安王殿下扬言要追求的女子,都是那些不喜欢他,可追了那么多个,也没见有个着落,你说……”
沈栀忽然站了起来:“那断是靖安王殿下洁身自好,霁月清风。”
说完,她飞快地向对面行了个全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沈姐姐!”
“你逗它做什么?”
江谏浑然不觉:“……只许她逗我?还不许我逗她了?”
谢殷从门外进来,还没摘下帷帽,就见江谏抓着四个猫爪子,把小奶猫按在桌上不让动,惹得那猫一直叫个不停。
“它本就是活泼一点,逗你是想同你亲近。”谢殷有一瞬间的后悔,当初就不该把这猫捡回来,想来在外流浪的日子,总是会比现在快活很多。
“都要跟我睡在一张榻上了,还要多亲近?”
“你不也没让吗?刚钻进去就被你赶走了。”谢殷语气无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放在江谏面前,“就不该托你照顾它,原想着靖安王府的伙食总比文所好些,想着它能好好长些肉,不想住了两天,就开始掉毛了……”
江谏拆了信看,慢悠悠道:“这是换季毛。”
谢殷把小家伙抱回来,在江谏身侧坐下:“申国公有意安排须蓉进宫。”
“我的人不伺候皇帝。”江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须蓉现下还在未央宫,皇后是不会轻易把人放出来的。”
谢殷顿了下才说:“让她好好在宫里待着。”
江谏乐了:“七夕宫宴,须蓉作为申国公的义女必然出席,以她的姿容,很难不被皇帝注意到。”
“选不着她。”谢殷语气笃定。
江谏往椅子后面一躺,也笃定:“确实选不着,康平远还有个妹妹……”
“康平远刚参加经会,转头就和京兆府尹家的公子去猎狐,杀气太重,都察院的折子已经递到御前了。”谢殷睨了江谏一眼,“这时再选康家女进宫,都察院势必不满,言官的折子只会骂得更狠。”
“可咱们的皇帝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你越说他,他便越是跟你对着干,平乱尚在眼前,当初东宫之变……”
谢殷的眼神几乎是一下就变了,他时常温润,有时候总叫人忘了他也曾满身戾气。
江谏自知失言,便没再继续说,双手叠在脑后,斜着目光看对面的茶楼,正巧看见沈家三小姐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日光下,她鬓边的金钗闪了一下,江谏“啧”了一声,小声嘀咕:“什么品味……”
“你在太学如何了?”
“……教学生念书罢耳。”谢殷又静了下来,仿佛刚刚满目戾气的人不是他。
“当初叫你考学,你偏不考,说经义害人,可如今,不也是要走经义治事的路?”
谢殷浅浅地笑,带了一点少年意气:“我做学问,和旁人做学问,又怎会一样?”
江谏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天下人皆说他狂妄,可比起面前之人,怕是一半尚且不及。
“你怎么知道皇上要选康家女?”
江谏语气悠然:“从沈二姑娘那里听来的。”
“你又跑到沈家听墙角了?”谢殷轻哂,“沈家二房最近动作倒是挺多,沈计财想把女儿送进长宁伯府,沈二夫人想把女儿嫁进尚书府,可他们家毕竟只有一个女儿。”
“谁说只有一个女儿,三小姐不也是女儿?”江谏语气悠悠地提醒。
一瞬之间,谢殷给猫顺毛的手都停了下来,好似明白了什么:“难怪你之前说沈家二房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