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冬羽来,不仅带了上回那朵花簪,还带了两幅沈栀的画,皆是仕女图。画中女子或颦或笑,尽态极妍,但相同的是,画中仕女皆戴鲜花簪,细蕊芙蓉头面,人衬花美,花比人娇。
孙大娘哪见过这种头面,高兴坏了,拿着画卷爱不释手,就盯着那花簪瞧,这日子一下跳到晌午,孙大娘已经拉着冬羽妹妹长,妹妹短地叫了起来,活像亲姐妹。
几个手艺师傅看过画后,也深以为新奇,赶忙上手想做个成品出来。冬羽被人追着奉承了一日,总算是体验了一回做贵小姐的感受,整个人累得不行,回到府里被沈栀投喂了几块点心,趴在侧室的案几上就睡着了。
因着花簪赛,采薇院偷偷摸摸地忙了起来。
沈栀瞧着孙大娘这首饰铺的手艺确实不错,让冬雀去打听,也多是好名声,便放心地挑了好些画给了孙大娘。
孙大娘自知是抱上大腿了,人也越发殷勤,几回路过丞相府,都特地跑到西厢去找冬羽说话,连给银两时,都比说好的沉了两分。
冬羽不贪心,拿到钱后全交给了沈栀,沈栀自然也不缺钱,但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把这钱给冬羽。
有一回沈栀瞧见这小姑娘吃个桂花糕都小里小气的模样,难得认真同冬羽生了一回气,强硬地把从孙大娘这儿挣到的银两分了一半给她。
过了几日,冬羽才回过味来,拿着新买的桃花酥到沈栀那献殷勤:“姑娘,您是故意的吧!您就是看准了我怕您生气,磕碜我呢!哪有人生气了还给赏钱的?!”
沈栀被冬羽按得舒服,悄咪咪睁开一只眼,说:“知道了你就好好收着,多买点糕点吃,这几日你都累瘦了。”
冬羽不敢跟沈栀客气,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奴婢往后一定替姑娘好好办事。”
前世冬羽没能嫁人,这会儿借着花簪会常出府,如胶似漆着呢,日日心情都好,沈栀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心里又开始琢磨着多替冬羽攒些嫁妆。
说起嫁妆……
“前几日长宁伯夫人是不是又来了?”
冬羽按肩的手没停:“来了,不过又吃了闭门羹,二夫人借着头痛,把人打发走了……”
打发了才好呢,冬羽才不管二夫人和二姑娘怎么样,只要她们不把主意打到姑娘身上,就随她们折腾。
然而,沈栀忽然站了起来,用丝帕擦了擦手:“二伯母病着,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该去探望一下的。”
省得有人说她不懂孝道。
第11章 催促
韩嬷嬷很快便出来了,斜着三角眼瞧沈栀,冬羽不甘示弱,伸长脖子瞪了回去。韩嬷嬷不好同冬羽计较,只得客气地把沈栀请进去。
秋荷院秀木林立,小荷池边上石灯座座,沈栀往里去时,一抹黄色的东西倏然一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
刘氏在主屋坐着,一身藏花红的百褶凤尾裙露出细细白边,桂色团扇轻摇,鬓边珠花晃动,依旧是一副温婉可亲的模样,但沈栀只瞧一眼,便看出了刘氏的不同,脂粉都压不住的鱼尾纹自眼角浅浅漫出,眉眼间的光彩不似从前,便是一双丹凤眼瞧见沈栀时都带着点点慌乱。
“听说二伯母近来病了。”沈栀福了福身坐下。
“前几日撞风着凉,免不了偏头痛。”说着,刘氏按了按额角,一副久病的模样。
“我特意为伯母寻了些治头疼的方子。”沈栀面上挂着忧心,冲冬羽示意,“听闻太后娘娘头疼用的正是这个药方,很是灵验,伯母不若试试。”
“三姑娘有心了。”刘氏浅浅地笑着,挥挥手,让韩嬷嬷把冬羽递过来的药收起来,“早晚温差大,稍不注意就容易病着。”
沈栀点头赞同:“这两日下雨,夜里不好睡,时常轰雷惊心,好在冬羽有心,日日睡前都给我点安神香,让我能睡上个好觉。”她一副话家常的模样,好似没看见刘氏眼下的青灰一般。
“睡得好便好……”刘氏心底不快,面上依旧客气,“你自幼体弱,稍不注意就容易病着,冬羽是该上心些。”
“为着我这个身子,伯母和二姐姐费了不少心,得了什么补药,也总往我那送。这两年还以为身子好多了,怎想前几日在国公府同二姐姐吃酒,竟是直接在案桌上睡着了……”说着,沈栀双颊染红,一副羞赧的模样,“幸好有二姐姐在,知道我不胜酒力,还把我扶到偏殿休息,没有二姐姐,沈栀只怕要给丞相府丢人了……”
刘氏的眼皮一跳,看着沈栀的眼神藏了一抹阴骛,她本就压着火,因着静瑶的话才没敢找沈栀,不想沈栀竟是个眼皮浅的,申国公府的事她分明清清楚楚,还拿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一口一个睡得好,又一口一句谢谢二姐姐,这是来踩她脸呢!刘氏越想越气,捏着团扇的指节泛白。
偏生沈栀又道:“近来怎的不见二姐姐?”
“静瑶她……”
“听说二姐姐从寿宴回来就病了,严重吗?”沈栀装得彻底,一脸关切,“为二伯母寻药时,我认识了不少好大夫,不如都请来给二姐姐看看?”
“三姑娘真是有心。”刘氏定了定神,“静瑶只是体弱,还需卧床静养。”
沈栀垂眸沉思,片刻后道:“二姐姐当初这么为我,如今二姐姐病了,我该去探望一二的。”
“不必了!”刘氏忙起身,想扣住沈栀的手,却只抓到了她的一片袖角,她自知失礼又很快放开,“静瑶这病不寻常,省得传染三姑娘。”
“这般严重?”
刘氏眉眼弯弯,她从前怎不知沈栀竟这般难缠?话听着依旧是软绵绵的,连眼眸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她好似没变,又好似变了,同样话如今听来,每一句都往她心尖上戳!
“……不严重,就是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还是别去了,省得吓着你。”
“啊……”沈栀顺势停了下来,知趣极了,“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二姐姐休养了,等二姐姐好了,我再寻二姐姐玩。”
刘氏忙歇一口气,叫韩嬷嬷换了杯茶来,把话题岔开,这才算是心神安定:“伯母知你们姐妹二人感情好,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过段时日,等静瑶身子好些了,我再让她去陪你玩。”
沈栀乖巧地点头。
刘氏以为糊弄过去了,终于捧起了茶杯,低头抿了一小口,谁知沈栀又说:“之前听二姐姐说二伯母替我相看了一门好亲事,是长宁伯的康公子……”
这下连韩嬷嬷瞧沈栀的眼神都透出诧异来。
她自然能感觉到三姑娘来者不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夫人心口捅刀子,当真不像三姑娘的作风,这三姑娘怕不是也受了什么刺激……
韩嬷嬷眼眸微睁,不由想到这几日夫人在屋里做的那些法事,忙低敛了神色。
刘氏这一声“是”要说,又说不出口,只得道:“三姑娘是着急了?莫着急,终身大事不是儿戏,这好人家也得慢慢挑……”
这就是有待商榷的意思了,沈栀心里有了大概,嘴上却没松口:“长宁伯府也算是不错……”
“是不错,但好人家京城有的是。”刘氏忙开口打断,她算是发现了,若顺着沈栀的话说,早晚得被这小妮子绕进去,“弟妹走得早,我这个做伯母算得上你半个娘,女儿的婚事,娘还能不上心?”刘氏说着,对韩嬷嬷扬了扬眉一齐笑了,忽然问,“三姑娘怕不是恨嫁了?”
沈栀面色红红的,似是接不住这句话的模样。
刘氏忙便道:“婚事便交给伯母,你且安心回去绣嫁衣吧。”
沈栀被这句话说羞了,扯了扯帕子想要把自己藏住。
刘氏看着她般,顺势把人打发了:“这几日天气不好,你身子骨弱,又容易病着,可不能疏忽,伯母这有颗雪参,是你伯父年前得的赏赐,你拿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沈栀羞得要跑,忙道谢,带着冬羽一道离开。
冬羽刚出院门,脸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嘿嘿”地笑出声来:“二爷年前得的雪参啊,这得心疼坏了吧,眼见七月末都还不舍得喝,姑娘,你是真的把二夫人气坏了!”
沈栀看她笑,自己也笑,心里默默回忆着方才的事——什么叫沈静瑶总说胡话,还会吓着她?
沈栀回首看了看秋荷院门前的那株夹竹桃,暗暗觉得这和刘氏对她与康平远婚事态度的转变有很大关系。
刘氏也不是信佛之人,方才进门时,沈栀瞥到一眼,出门时就上了心,秋荷院的角落里贴了不少辟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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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丞相府门前,长宁伯府的马车刚停下。
马车里,王氏抚着鬓边的金镶玉翡翠同何嬷嬷讲话:“本夫人这身行头可还行?”
前几日皇上出宫讲经,康平远随驾出行,御前带刀,好不威风,可把王氏高兴坏了。可还没等儿子伴驾回来,近卫又回来禀告,世子同几个侍郎公子出去猎狐,从马上摔了下来!
王氏大惊,连夜让长宁伯从太医院请了好些太医来,好在太医说世子只是惊吓过度发了高热,身体并无大碍。
因着此事,王氏衣不解带地照顾儿子,险些把丞相府的婚事给忘了,如今再来,已过小半个月。
何嬷嬷上下打量王氏这身珠光宝玉的打扮,心里颇看不上,嘴上却是奉承地说:“好看极了!夫人往丞相府门前这么一站,简直让丞相府蓬荜生辉。”
王氏对着这句金光灿灿的夸奖满意极了,上回京兆府尹的夫人邀她去香赏,表面上客客气气地挽她的手,可回头就同旁人笑她打扮土气,不愧是火头军出身。
王氏气极,骂骂咧咧了一路,以至现下每次出门总要问问自己的打扮妥不妥当。
何嬷嬷扶她下马车,刚准备让府门的家丁往里通传,忽然就见相府管家带着一群嬷嬷拿着扫帚水盆,出来打扫。
王氏自然认得张管家,站在门口朝张管家叫唤了一声。
张管家正捧着水盆,往地上洒水,似是才看到王氏一般,高声道:“伯夫人来了!”说着,便想用刚捧过水盆的手扶王氏。
王氏一惊,躲开了:“……是啊,今日来拜访二夫人。”
张管家客客气气地笑着:“诶哟!真是不巧,二夫人这几日病重,见不了客,伯夫人又白跑一趟……”
依旧是客气的语气,但王氏已经笑不出来了,一两次还好,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饶是王氏再不聪明,也看得出这是沈二夫人不想见她!
王氏心里压着火,自打来了京城,她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丈夫和儿子平乱有功,莫说在益州,便是京中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见着她说话也得客客气气,沈刘氏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给她面子瞧!
王氏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跟丞相府的人乌泱泱地挤在府门前置气,让路过的百姓白白看热闹。
王氏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一路回府都在骂骂咧咧,言语之粗鄙让何嬷嬷都不屑听。
“这沈府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儿子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也娶得,她沈栀还能是什么天仙不成!”
“她沈家今日不待见我,来日便嫁鸡嫁狗嫁猪猡的命,什么大家闺秀,光是洗衣做饭就得洗烂她那双手!”
当初上门拜访,不过是想同丞相府搞好关系,往后在京城也有个照应,王氏没想过能和沈家结亲,也没想过那人会是沈栀。
婚事谈成,王氏自知捡了个好媳妇,还特意让儿子借着申国公府的寿宴给沈栀献献殷勤。当时没见着沈栀的面,王氏还觉得可惜,想着什么时候再带儿子上门拜访,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可如今丞相府这是什么态度!这沈栀还娶什么娶!娶进门也是个不懂事的!
王氏一路上都没消停,一进府见下人往康平远屋里端鸡汤,便跟着一块去,她得好好给儿子说道说,教儿子给她做主!
王氏端着鸡汤进门,就看到儿子拿着一个璎珞神色凝重。
她温声开口:“平远,娘给你熬了鸡汤,你病刚好,人都瘦了一圈……”
“谢谢娘……”
王氏露出笑来,她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儿子,孝顺,懂事,给她长脸。她这么一想,心里的委屈劲儿又上来了,慢吞吞道:“娘今日去丞相府……”
“娘,你前几日说我同沈家的三小姐定亲了?”
王氏准备好的告状忽然顿在了舌尖,然后她就听到康平远笑了一声,道:“娘,我要娶沈栀。”
第12章 远近
外头的喜鹊恰好落在窗檐,叽叽喳喳地鸣唱,王氏拨弄了下汤匙,尴尬地笑了笑:“好端端的,怎的忽然说起这个?”
康平远接过王氏手中的鸡汤:“您不是一直盼着我早日成亲吗?”
“……京城好姑娘这般多,怎就偏要沈栀?”王氏嘀嘀咕咕地在儿子榻边坐下,不高兴挂在脸上,“就算是定亲了,也能退的……”
康平远搭上王氏的肩膀,替她捏了捏:“沈栀让娘不满意了?”
王氏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把在丞相府受的委屈全说了,末了,还补上一句:“我听旁人讲到那沈家三小姐,都说她性格懦弱,做事温温吞吞的,也不会说话,这要是娶进门,能伺候谁?我们康家娶的是媳妇又不是菩萨……”
“性子温吞,怎么就成菩萨了?”康平远静静听完,非但没气,反而露出浅浅的笑来,“况且这事是沈家二夫人做得不对,同沈栀何干?”
王氏一下子噎住了,没想到儿子会帮着外人说话,一张嘴撅得老高。
康平远哪能看不出王氏在想什么,补充道:“那沈二夫人商贾出身,士农工商中,出身最末,难免鼠目寸光,娘若是轻易跟她计较,有失身份啊……”
话音一落,王氏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现在贵为长宁伯夫人,最怕的就是失了身份,不知礼数。
她与康献忠不同,康献忠至少有个武官出身,祖上还出过正千户,王氏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北蛮人。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中给人做饭,是个被呼来喝去的端碗丫头,可她偏偏又心比天高,不甘愿只做个烧饭娘,偏要嫁给从京城来的康献忠。
王氏的出身上不得台面,当初嫁给康献忠也是使了手段的,比起康献忠陡然发迹的无措,王氏心里只会怵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