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就调戏吧,人还跑了,江谏没往心里去,见人自己把自己打发了,闭眼就睡,不想今日起来,再见那舞技,光是声音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见人没说话,青衣公子也不急,又靠着窗坐下来,不喂鸟,只逗猫:“怎么着?你要人,我从青州给你找来了,这会儿又看不上?”
“谢殷。”江谏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谢殷马上就安静了。
江谏知道这人只是嘴贫,便没继续说,换了个话题:“你整日跑到春熹街算命做什么?”
谢殷抓着猫爪子玩:“我都弃文从政了,这通身招摇撞骗的本事不出去卖弄,我难受得慌。”
“春熹街那边住的全是达官显贵,你也不怕哪位眼光毒的,把你认出来。”
“那倒不会。”
一句话,两人又换了话题。
“过几日菩提寺讲经弘法,元和大师都要来,皇上最信这个,定是也要出宫。”
“出就出呗,如今多了个康镇抚,皇上哪都能去。”
“这话听着吃味。”谢殷轻笑了声,“怎么着,皇上近日不找你了?不能吧……”
“康献忠半截黄土埋身了,还封个长宁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给康平远留着呢。”江谏的声音吊儿郎当的,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样子。
谢殷也不替他着急,跟着扇风点火:“那你还不上赶着出头?元和大师人没到京城,随行的马车都快七辆了。”
“稀罕,让他们去,我就不信皇上能端几日,下月他还得找我吃酒。”
谢殷轻笑了声,忽然道:“沈家的二房也往里搭线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好似还偷着打了个哈欠,似乎在想说的是谁,半晌揶揄道:“沈汉鸿那老匹夫,装孙子有一手,也就他家二房是个傻子。”
昨夜酒醉,今日又早起,头疼着呢,江谏迷糊糊地要睡,冷不丁听着沈家,莫名想起了昨日落在他房里的那朵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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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害怕自己人设崩的第一天……
第7章 清冽
“你们说这二姑娘好端端的,咋就疯了……”
“谁知道,寿宴回来就不大对,高热起了好几日,大夫一个接一个地换,没用,整日说胡话,晚上也睡不着,叫叫嚷嚷的,怕不是给烧傻咯……”
“我昨日去秋荷院送药,二姑娘刚巧醒着,嘴里一直喃喃什么不要嫁,我脚步慢了点,叫那韩老婆子瞪了!”
“韩老婆子就仗着二夫人撑腰……如今二姑娘不好,二夫人也不松快,下人跪一屋了,你下回再去手脚麻利点,免得被牵怒,够你喝一壶的。”老婆子往炉底加炭,继续道,“你瞧见晚茹没?打得没人样了,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晚茹是二姑娘的贴身侍女,二姑娘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样,她不遭殃谁遭殃?主子好了,我们有条贱命活,二姑娘出个好歹,晚茹活不长咯……”
“那丫头看着水灵,就是命不好,跟了这么个主子。”
“水灵个屁,往日好的时候,没少给我们脸子瞧……”说话人轻啐了一口,“这丞相府,也就三姑娘好说话。”
“好说话,还是好糊弄?”老婆子嘿地笑了一声,“三姑娘好说话,咱别抢着,别的主子不好伺候,咱就相互撑腰,日子不是随便过嘛!”
“二姑娘疯咯,伺候个疯子,总好过伺候个主子,二姑娘那脾气,疯了也好,疯的好。”
“按理说昨日三姑娘也去了,咋三姑娘就没事咧,这二姑娘撞了邪,不会跟三姑娘有啥关系吧……”
哗啦——
大水瓢泼而出,重重冲在地上,铺张在地上狠狠一大片,惹得小柴房围在泥炉前烧药的老婆子们同时双腿一跳,手搓在两腿之间,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冬羽端着水盆,又站旁边听了一会儿,打道回了采薇院。
沈栀做新花簪呢,上回那朵芍药不知丢哪了,反正是找不着了,冬羽又喜欢得紧,沈栀索性上手做了个新的。
冬羽在一旁给沈栀递剪子,又把早上的事给说了,沈栀反应淡淡,冬羽就没再继续说。
刘氏忙着呢,一时半刻想不起她。
相比于沈静瑶,沈栀更关心申国公府,或者说康平远。但冬羽差人打听了好几回,只听到个申国公义女海棠花养得好,被皇后娘娘召进宫的消息,旁的再无其他。
这让沈栀有些许不安,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都要以为那夜发生的事只是个梦了。
忽然,沈栀道:“晚茹呢?”
冬羽道:“跪着呢……”
晚茹确实还跪着。
已经三天了,滴水未进,晚茹整个人不大清明,但一动不敢动。
屋里脚步声很嘈杂,刘氏着急上火一直催大夫开药,大夫也是汗如雨下,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这天又忙到清晨,沈静瑶的热才退下去,许是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刘氏让韩嬷嬷把人拖进去。
“那晚的事是你办的?”刘氏坐在主座上,沈静瑶的病烧掉了她大半的从容,原本精致的眉眼难掩疲态。
“是奴婢……”晚茹忙磕头,整个人颤巍巍的。
刘氏这些天已经绞坏了三张丝帕,她到底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发生了什么。她无心算账,心里密密麻麻地盘算着:“你们出来时,康平远呢?”
“没醒!康公子没醒!那晚药下得足,康公子又喝了好些酒,不到晌午起不来……”晚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只能答尽,好教二夫人对她怜悯一点,“奴婢一直守在门口,早晨听着动静,原想叫人捉奸的,可声音又不大对,奴婢偷着瞧了一眼,吓坏了!没敢声张,给姑娘罩了斗篷,摸着侧门跑了。”
刘氏的眉目藏着煞气,捏着桌角的指节泛白:“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晚茹的头磕得直响,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发黑流血:“没有!没有!奴婢发誓绝对没人看到!那时天还没亮,偏殿也没人,奴婢寻了个马车带着小姐就回来了,也不敢耽搁……”
“没同其他人讲,没讲……”
韩嬷嬷看自家夫人脸色难看,抬脚把晚茹踹翻:“贱婢,还敢说谎!三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人不是你亲自扶进去的吗!”
晚茹面色一白,那晚她确实走开了一会,她有私心,三姑娘给她送过膏药,她不想看着三姑娘平白被人糟蹋……
但她只是走开了一会儿!
然而这些,晚茹一个字都不敢说,不住地磕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真的已经把三姑娘扶进去了,奴婢亲手扶进去的!扶进去之后,奴婢按夫人的吩咐,守在门口……”
“还敢胡乱攀咬!”韩嬷嬷对她又是当胸一脚,高声道,“你这贱婢狗蛋包天,竟敢把心思动到小姐们身上,今日丞相府留你不得,来人!拖下去打死!”
“不要——二夫人求求您!奴婢不想死!”晚茹几步爬过来,想抱着刘氏的腿,可还没等她起身,已经被拖出去了。
惨烈的声音消失得很快,整个院子有那么几瞬的寂静,就连后头突然来了人,声音也低得像雾:“夫人,二姑娘醒了。”
刘氏忙起身,跟着大夫进去。
“不要……救命……”
“放过我……”
“啊——”
刘氏刚进去,就听到沈静瑶缩在角落里胡乱挣扎怪叫,揪心极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静瑶没事啊,娘在这,娘在这……”
沈静瑶推拒了好几回,眼神才渐渐聚焦,似方从噩梦中惊醒,有骤然一脚踏空的绝望,整个人近乎崩溃:“娘,娘!我不要嫁给康平远,不要……会死的,不……”
“好好……好……不嫁,不嫁。”刘氏的手被沈静瑶拽得生疼,却没挣开,眼底尽是血丝,半晌,抚上女儿的脸,眼底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煞气,“告诉娘,是谁害你,发生了什么,告诉娘!”
“是沈栀……沈栀……”沈静瑶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摇头,“不是她,不是,不是沈栀……”
她又开始说胡话,刘氏问她什么,她都不答,只一味地说:不要嫁给康平远。
沈静瑶就这么乱语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说不动了,整个人趴在床边,抓着刘氏的手不敢放。
刘氏看着女儿憔悴的脸庞,轻声道:“好静瑶,娘为你报仇,娘一定给你做主!沈栀从你身上夺走的,娘一定要她加倍奉还!你好好歇着,安心养病……娘知道你喜欢傅晗,等病养好了……”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她,沈静瑶猛地抓住刘氏的手:“不行!沈栀不能嫁给康平远!”
沈静瑶不敢闭眼,一闭眼前世所经历的种种就会不停地在眼前重现——
康平远好爱沈栀,为了沈栀,竟要杀她!
她死死地拽着刘氏的手,让娘靠近,一顿一顿地在她耳边低语。
忽然,外边有人通传:“夫人,康夫人来了。”
沈静瑶面色煞白,随手摸到桌上的药碗砸在木制屏风上,清冽作响。
“让她滚!”
“把她赶出去!”
“绝对不能让她踏进府里一步!”
第8章 运气
沈栀一早醒,就听了两个大消息,一个是天没亮,秋荷院那往外拖了个草席,拉到乱葬岗去了,一个是长宁伯夫人上门拜访,还没进门,就被人打发走了。
冬羽没见过这种事,脸色白得不行,早饭都是贴着自家姑娘吃的,沈栀倒还好,除却觉得刘氏心狠,便是感觉秋荷院那边态度不明朗。
拿掉一个晚茹,可见刘氏并不想把此事轻轻揭过,可她迟迟不找沈栀,这让沈栀觉得不对,那件事后,两人甚至没见过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至于长宁伯府那边,沈静瑶病了一场,刘氏自然没心情同长宁伯夫人斡旋,膈应自己不说,省得又把沈静瑶给刺激了。
申国公府这一遭,闹得确实乱,转了一圈,谁也没捞着好处,赔上了沈静瑶的清白,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盖了下去。
还没等沈栀琢磨出个结果,外面冬雀忽然道:“三姑娘,傅家小姐来了。”
傅婉?
沈栀有些意外,忙把人请到偏厅看茶。
“沈姐姐!”傅婉见着沈栀,一双眼睛笑成了月亮,声音似黄莺婉转。
沈栀还记得那日一别时傅婉的神色,没想她还会再来,疑惑道:“前几日才见,怎的忽然又上门拜访?”
傅婉撅起嘴,拉长了音调:“哦——沈姐姐腻烦我了?”
沈栀忙哄道:“怎会!你若不来,改日我也要去寻你的。”
“那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自己在家好无趣的。”傅婉趁机抱怨。
“好好好,我一得空,就到尚书府去寻你玩。”沈栀又哄了两句,这人撅着的嘴才又重新笑起来。
傅婉撒完娇,拉着沈栀的手坐下:“那日事忙,咱们都没能好好说话,一着急,还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大事还叫你亲自跑一趟,让如月来一趟不就行了?”
如月是傅婉的侍女,听沈栀说到她,又做了个礼。
傅家规矩确实教得好,也难怪傅婉待不住。
“元和大师游历归来,近日都在菩提寺讲经,山下的商贩凑热闹,组了个庙会,高跷、相声、布偶戏好不热闹,还有好些西域来的稀罕玩意,就连我府里的小丫鬟都买了不少,整日拿到我眼前显摆……”傅婉又道,“沈姐姐,你也知我娘信佛,今日早早便出门了……”
话说到这,沈栀就明白了,傅婉爱玩,每逢春灯节、花朝节,第一个嚷着出门的就是她,偏生家里管得严,傅夫人不许她像个黄毛丫头似地整日往市井钻,每去一回,都要打手板。但今日不同,傅夫人信佛,庙会显然是个正经机会。
沈栀看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眼底里全是小心思,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挨不过,随她去了。
元和大师盛名在外,今日讲经连皇上都来了,盛况空前,朝中大小官员自然也得伴驾,不少人连亲眷都带上了,仪仗浩浩荡荡地出发,没到晌午,马车坐撵就把菩提山脚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栀她们没打算往里去,在山脚附近的庙会闲逛。
求经问道是大人们的事,剩下的贵家子弟全挤在庙会街上了。
普通人看到这群锦绣满身的大小姐、大少爷实属惊奇,忙拉住自家小孩,省得冲撞了贵人们,但那些小贩们就不是了。
公子小姐们身上穿的那叫绫罗绸缎吗?那叫真金白银!
沈栀看那些商贩眼睛亮堂堂的,便知道不妙,一张口话术漂亮至极,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傅婉和她还没走过一半,如月和冬羽的手里便多了好些小盒子。
小半个时辰下来,沈栀的垂鬟髻上已经别满钗环,活像个开屏的孔雀,但傅婉依旧乐此不疲,挽着沈栀,从这个摊子,走到那个摊子。
沈栀看她额头上薄汗莹莹的模样,不由失笑,到最后也没拦着她。
傅家这一辈中皆是男子,傅婉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姑娘,一个没留神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子,从前在太学里总得罪人,咋咋呼呼一圈,独剩下沈栀一个能做朋友的人,只不过傅婉一直认为自己同沈栀做朋友是因为她觉得沈栀会嫁给她大哥当嫂子。
两人在茶楼里歇了一阵,才终于往菩提寺去。
菩提寺在菩提山上,寺院很大,南北延伸,足有七殿十二舍,皇上率一众大臣在大菩提殿听经,沈栀她们只能在外面的客堂、鼓室、斋楼附近闲逛。
傅婉求了道平安福,跪着蒲团上双手合十:“年前大哥断案,半夜遭歹人袭击,生命垂危,幸得菩提祖师保佑,才能化险为夷,傅婉虽不知朝堂事,但也知仕途艰险,还望祖师保佑大哥岁岁安康,遇难呈祥。”
这事沈栀也听说了,确实凶险万分,她看傅婉忧心,在一旁宽慰道:“傅公子识青气劲、公明廉洁,为百姓破的那么多案子,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