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慕枕安早学成了千金姿态,掀掀眼皮子,瞥一眼采薇:“背后妄议主子,是我教你的?”
采薇立刻有眼色的屈膝伏身,嫡小姐最是受宠,纵使不过六七岁,也不得忤逆,他们哄着捧着,就生怕嫡小姐折在幼时,自个儿也得跟着倒霉。
庇荫的地方谁不喜欢,慕家算是世家,又有个不争的老爷,倒也是好归处。
慕枕安站起身时,采薇来整好裙摆才抬步跨过门槛,那少年就在院外,手里是个纸鸢,色彩明艳,漂亮得紧。
到底还只是孩子,慕枕安眼不由跟着多瞧了几下,他似有所觉,回首望来,她惊惶避过,何必羡慕庶子的玩意,又野又皮,没出息……
家学夫子摇头晃脑念着书,她只觉得那平日能读通的字字句句眼下却是眼花缭乱,外边儿春日正好,寻常人家的小姐是该做什么呢?看着那些公子哥儿放纸鸢么?
小小姐抿唇有些气急,翻页的劲儿也大些,心绪起伏时心口也疼,便告了假,离了只有一人的小学堂。
那没出息的庶子黄昏才归家,疯的是发都被汗沾湿,他步子匆忙,就向着后边儿跑,擦肩而过,带起的风有一股子汗臭,惹得她嫌恶蹙眉。
代步的嬷嬷不敢多言,只抱着小姐向后退了些,才向屋里走去。
用过饭后,慕枕安见着下人都在各忙各的,便是悄悄出门去,后院儿里春色也悄然而至,满园花开,草木被春风拂过,摇曳枝条,小小的身子在其中张望。
“妹妹。”这一声唤令慕枕安回首,就见少年郎站在那儿,眉目清隽,他弯了眼眸过来,向着嫡妹躬身拱手,寻常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呢?她想着,这样独处是头一回……他在向嫡女行礼,不是寻常兄长该有的卑微姿态。
她指尖攥住了裙摆,犹豫也不过一瞬,仰起头与他相视,用着命令般语气:“带我玩儿,下回,要带我一起放纸鸢。”
“诶?好……好!”他笑得开怀,一把就没规矩的将嫡妹抱起来,潇洒的公子哥还未长开就已是生得漂亮俊俏,笑起来自然也好,她却是看不惯他的笑,无端嫉妒他能长寿终老的好命,巴掌轻轻拍在他面颊上:“慕玢瑜,你真讨厌。”
“嗯?没关系,我喜欢妹妹就好……要叫哥哥啊!”小少爷嬉皮笑脸地又凑过去。
慕枕安扁扁嘴,拿小手推着他面颊,不去看他,星子零碎布在天上,稀稀落落的,她指尖攥住他的发,垂头埋在他肩窝里:“哥哥。”
说来春日里是不应当出去的,不论是老神医的叮咛还是父亲的嘱咐,字字句句都说着枕安身子骨不好,一花一树一叶一木,就连暖风都能要了命去。
不信命的千金总想着溜出去,后来屈尊与庶子为伍,才得以名正言顺的去看看春日风光,轻轻柔柔唤一声“哥哥”,便是连从自己屋子到马车的路途都不必自己挪步了。
幼年时的慕枕安越过庶兄不甚宽阔的肩头,瞧着那自己鲜少踏出的屋子越来越远,手指攥住了他肩头衣物,心思百转千回,这庶子为何这般自由来去,为何自己却是在牢笼之中困顿一生……她带了些不甘与算计,在他耳边唤他:“哥哥……”
“嗯?怎么了?妹妹可是身子不适?哥哥抱着不舒坦了?那这样呢?”慕玢瑜手忙脚乱将怀里的妹妹调整个舒适姿态,柔声询问。
慕枕安阖眸不语,搂紧了他的脖颈,他得寸进尺,竟是连马车上也抱着,当个聒噪的人肉垫子,采薇见他如此,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劝,小姐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模样,只能警醒着些,省得庶出少爷没带过小姐,把小姐碰坏了。
到了城郊湖畔,慕玢瑜才松开手,被安置在树下阴影里,也不知道给草面上铺一层什么来,倒是采薇心细,垫好了才守在一旁。
身为庶子还有那么多朋友……尽是些狐朋狗友罢了!慕枕安愤愤揪着身旁的草。
旁人也没甚好看的,她便瞧着那庶兄引着纸鸢跑起来的模样,慕家孩子都生的好,还未长开就能瞧见清隽模样,瞧着瞧着,也没顾上披肩滑落,等再及回神,已经觉得凉了。
慕玢瑜到底还小,乐呵呵跑来显摆着:“妹妹!哥哥厉不厉害!你看,飞的好高!”
当见着慕枕安弓着身子咳嗽时,他还是丢了纸鸢飞奔过来,惊惶模样有些可笑,不知是害怕受罚还是当真担心,她也已经来不及细想,向前倒进庶兄怀里。
真可悲,嫡女是春风都能夺命的体弱。
归家后才慕枕安醒转,她听见了父亲怒气冲冲的责骂声,被褥厚重压在身上,暖意也有,沉重也有,翻身也无力,待到外边儿消停了,才听见细细密密的春雨。
因着老爷吩咐过要安静,故而房内家仆没在跟前伺候,慕枕安披着一件外衣起身,地上厚实的毯子与碳火不至于再令她受凉,她透过窗去瞧,那庶子正垂头跪在院里,发早已被雨打湿,衣衫也都紧贴背脊。
不知何来的怜惜,慕枕安推开窗,也不顾他是否能听见,轻声道一句凉薄话语:“莫跪了,病了费药材。”
“妹妹醒了?快进去歇着,莫要再受冻。”可他听见了,猛的抬起头来,黯淡的眸子忽而亮起,有些灼人,欣喜的笑也浮上面颊。
慕枕安却不语,只垂眼瞧他,心思回转,竟觉得他殷切得有些可笑,这才开腔:“风寒药也很苦的,起吧,不怪你。”
慕玢瑜想起那时往事,蹙起眉头:“许舸泽怎么还没回来?”
第24章 成寒邀约
许舸泽咂咂嘴,这一阵子大小姐病了又病,慕家饭食尽是些清粥白菜,清淡得他嘴里都发苦,真是受不住。
他知道今早慕家定不会太平,早早就拉着虞梓纾出门打牙祭,回去的时候迎面遇上唐久翛,愣了愣,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可他又想,这应当也在某位少爷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