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衙门老爷亲自来询问父亲,只是父亲当日上职去,哪里晓得原委,只道不明了,又欲领他回衙门询问。
千金欲诉欲泣,断断续续才将自己委屈诉说,道说是那位大人擅闯后院里,欲强求委身,护院伤了大半,幸得某位过路侠义人士听闻呼救,才得以保住清白,至于随后那位大人被领去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不论如何奇异,衙门老爷那是听得义愤填膺,再没去追究,只派人去寻那位侠义人士,又如何能寻得?莫须有的人罢了。
再者,那位大人去向不知,却令被他欺压的百姓都雀跃,衙门本也拿他无可奈何,眼下只草草结了案,算是给上面交代。
父亲那日过午也来关切身子,被那样折辱,可有伤到何处,慕枕安只摇头,苍白着笑脸,舌尖舐过唇间,似是尚有鲜血喷溅的腥甜。
她还记得那日那人的血溅在她面上,她想着如此脏污的血,是否能铺稳她未来的路。
这娇弱面容下的心肝如夜叉似修罗,将食恶人。
胡思乱想着,老先生已是速速开方给煎了一副药服下,倒是缓解好些,这才由着下人伺候躺下,顾行昼也三步一回首的不放心,还是看着房门阖上无奈回去了。
慕枕安向后倒在枕上,阖上眼,不多时便睡去了。
又是一梦,梦里是许久未见的人,容颜愈发模糊,看不真切,连着身形也朦朦胧胧。
她几步上前,拉住那人衣袖,娇嗔:“这心疾可是唐公子你害的,若非你不愿长留,若非你不愿被刺,若非你不愿归来,我也不至如此忧心烦心,不至心痛欲死。”
笑着怨他,他不答,隔着一层朦胧望来,是了,只记得他笑,只记得那唇,那弯弧,薄情模样,是笑她薄幸。
不愿醒,不要醒,能听见有人唤来,声声急切,句句忧虑,即便如此,仍是迈步去追他,他却回首,在肩头推了一把:“回去吧,慕小姐。”
慕枕安醒来时,天蒙蒙亮,一片寂静,偶有风穿廊而过,撞在未合拢的窗上,已经二十二岁的她愣愣睁着眼看床帐,明白自己兴许是时日无多。
第34章 面貌渐忘
心疾一日重过一日,反倒是她气喘的毛病被压过了,慕枕安看着老先生央她父亲要带她去万花求医,向后倚靠上椅背,话本在眼前花成一片,眼前蒙黑,她无奈合上书册,轻捏眉心:“那便去罢,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临行前,成寒来了一回,她的心绪从来不会掩藏,担忧写在面上,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是我多重要似的,
我往青岩去,何故在蜀地?
仆役皆不见踪迹,竹林幽森,万籁俱寂,有人唤来,回首却不见踪影,是被何人引来此地?又是何故知晓此处乃是蜀地?
不曾远行,最远不过长歌门中,此番跋山涉水向西行是为求医,却将自身置于如此险境,慕枕安呼吸不畅,攥紧冰凉袖中剑,尚得一丝宽慰。
“慕小姐。”
何人?是何人?是熟悉的,熟悉到骨子里去,曾有这样一人冷淡唤来,后接一语“自重”,只是她已经忆不起此为何人。
她环顾一周,这景象不尽相同,在竹林里迷了道儿,如何离去?是要教人长留么?也好,也罢。
可怜慕枕安也是顽疾不愈又添新症,受够了无端痛楚,也受够了莫名长眠……是了,顿悟了此乃梦境,才无故穿梭至此,可也不愿醒来,就如此无病无痛永生于梦该多好,多美妙的梦境,即便困于穷途也好过窝囊病死。
“枕安,枕安,快些醒转,时候未到。”
聒噪人语就在耳畔,教人不得安生,苏醒又如何?能有治病良方?能与天争寿?
慕枕安茫然睁眼,再熟悉不过的帐顶,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是自己屋里,青岩到底是没去成,半道里就折返了,于梦中昏沉至此,竟有半月余。
就此迷在蜀中多好……
虞梓纾拍着胸脯,颇有些放下心来的意味,她笑着替慕枕安拭去满面冷汗:“我去苗疆替你寻药回来了,能这样多熬一日是一日。”
“是么……”慕枕安看她,“我不想病死,这一生,我恶事做尽了,若能教圣上赐死,倒也是死得其所。”
虞梓纾见她这副模样,耸耸肩:“与你说件趣事儿,我遇着位道长,他替妻子去求药,却不知苗疆药性烈且毒,哪里是他夫人能受得住的?也不知眼下如何了。他半面覆着一个面具,怎么都不肯摘。”
“哦?”慕枕安愣了愣,垂眸想起自己的梦。
她多动一下也是疼的,轻轻喘着,一勺一勺咽下采薇喂来的药。
太慢太慢,这样病痛太久,治愈太慢,她还想看到盛世,她什么也看不到吧。
唐久翛又见到了寒槐。
名为唐凭的少年还好奇打量眼前的男人,寒槐却没什么不自在,还对着少年笑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支细剑,唐久翛认得,那是慕枕安的袖中剑,从不离身,眼下在此人手中,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寒槐将袖剑递过去:“喏,大小姐要将这赠你,虽说……总之你自由了,她将你忘了,彻头彻尾,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你记得也好,忘却也罢,都随你。”他动了动脖子,强硬将迟迟没被接过去的袖剑塞在唐久翛手中,“不论如何,不会有人来跟着你,也不会再有人追杀你了,她说这柄剑,就赠她梦中连样貌都辨不清的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