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死了?”唐久翛语气平平,没有半点波澜,却是将袖剑插入腰带,装点了一些莫名秀气,这一问像是自言自语,他又道,“死了也好。”
他今日没有任何打算,便有些懒,过午练过功后,就在他自己住处的屋顶坐着,酒就在身旁搁着。
秋后的日头还有些晒,他想起那日在林中遇到的女扮男装的少女,她说自己会成为将军。
他又想起那个少女将自己领出黑暗,守在她身边,他曾想,自己那点儿倾慕藏在心底会藏多久,会久到一辈子吗?
现下,他有了答案——会。
他会将很多秘密藏在心底,一个是曾倾心成寒,一个是……
他在夜幕压下时醉了,他以为自己醉了。
屋檐下有个纤瘦的姑娘正叉腰仰头看他,向他笑,苍白的一张脸,风一吹就会将她带走,她说:“唐久翛,我想我真的喜欢你。”
她要死了吗?活得那么累、那么苦,死了也好。
第35章 妄除夜叉
听说慕枕安将死,谁都想来探上一探,若是谁亲手了结这慕夜叉,说到底都是好事一桩,无论如何也会作为美谈佳话流传一阵子。
刺客一波接着一波,慕老爷暂离洛阳也不知此处混乱,慕玢瑜则是公事压身,难以归家,唯有千金小姐独自面对,所幸他们本就只要她的命,不至于牵扯家人。
“走啊,我倒要看看,谁能成事。”
被推到了屏风后边儿时,慕枕安咳得连坐也坐不住,只倚着椅背,心口疼得眼都发红,可是不能够倒,也不能合眼,欲教老天瞧一瞧,究竟谁能收去性命。
许舸泽这厮倒是守着最后的本分,收了适当的银钱,便要将这大小姐守好,轻摇蒲扇,干着婢女的活计,他也计较,不过是嘴上说说,动作仍是不停歇。
房里隔了道屏风,只能闻得声响,外边杀来了不知几人,步子零散,动静不小,又似是金戈铁马,高喊着为民除害,又血溅当场。
绘着山川仙鹤的屏风染了红,渗透过来,洇晕开去。慕枕安攥住掌下扶手,气息不稳,低低喘着急促的吐息,从头脑到指尖逐渐麻木。
打着斩杀妖女或是除去夜叉的旗号,这些人如蝼蚁杀也杀不尽,太多了,这十载时光结下的仇怨太多了,此时后悔也不及,不,慕枕安从无悔意。
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每一局都需运筹帷幄。
断肢随着一声凄厉惨叫落了进来,随后是更多,血在地上漫开,很快沾上了她的裙裾,能听见刀斩血肉入白骨的声音,是湿软闷响过后的一声刺耳,伴随着人的痛苦呼喊。
多熟悉,至今时今日,慕夜叉仍旧在做这样血腥生杀事。
她侧目问道:“许舸泽,你说我该不该在坟头立一把刀?”
“你不该教他陪你去死。”这厮懂她,他垂眸望来就映出黑瞳中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随后转头这样回应一句。
是了,多可惜,这样好的刀刃,何苦折在恶人坟头?可他是慕枕安的刀,一辈子只能是这个身份,自那一日起,到埋骨之日终。
听见了那恶犬的咆哮,他杀疯了,杀迷茫了,鲜红早已染满了整架屏风,早已看不清对面人影。
屏风被猛然斩破,对面人满是憎恶的脸展露出来,又被一刀结果在了那里,他倒下,将屏风裂口扯大扯宽,露出了身后人一双赤红的眼。
她的犬,她的刀。
许舸泽吹了一声哨,轻佻得有些可笑,伴着刀尖划过地面的刺耳,还有鲜血落地的声响,那步子沉且慢,杀气也过来了。
慕枕安的腰撑不住垮下的身子,骤急的心跳按不住,抿紧了唇抬眼看过去,自下而上,是被血水染成暗红的衣摆,紧攥手中缺口的刀,顺着发丝坠落的血和着汗,还有赤红的眼,滔天的杀意。
许舸泽像是在看热闹,信口说道:“拴不住咯,大小姐,这可不在雇佣范畴。”
“我的刀,岂会无鞘。”慕枕安颤着双臂撑住自己能够稳当坐好,凌厉望去,“四十一,放肆!”
已然举起刀的恶鬼停下了步子,这轻轻柔柔一声呵斥竟也有所威慑,她不知当哭当笑,见着他神智归位才伸手过去,是疲累了,却不得合眼,偏怕这一回再也无法醒转。
四十一接住了主子即将垂落下去的手,无力绵软,好似再握不住,他听见主子的嗓音很哑,她说:“四十一!你需守我一辈子,一刻一分都不能少……不能……”
他不答,这一生早就注定了,她不说,也注定了的。
慕枕安又沉入无边大梦之中,这一次,又要睡多久?
她好像……熬不住了。
她想活,想着好多好多事,又好似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父亲、兄长、忠犬、郎骑竹马、好友……
心跳一声比一声弱下去,这一场向天偷来的梦,似乎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