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有了片刻清醒,情不自禁地,他当即便往府中那个熟悉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了近一年的人儿,有他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有他三千六百多个时辰的绮梦。
匆忙的脚步在即将到达门口时骤然刹住,程玄青踯躅起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前头急不可耐,到了门口反倒不敢跨进门槛了。
程玄青屏息凝神,谨慎而小心地往里探看,忐忑而期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听里头传来那道魂牵梦萦,缭绕耳畔的声音:“你先出去吧。”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听见这话,程玄青有些不敢置信。
思慕如汪洋之海,旷达而绵远,他就像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飘哇飘哇,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彼岸。
一个侍婢走出门来,紧接着,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了,一袭石榴色的轻纱薄裙,行走间若下凡的仙子,衣袂飘飘,身子翩然,似乎下一刻便会羽化而登仙,飘然远去。
是她!莲宋!
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程玄青却不敢上前。
他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他怕稍一动弹便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恰在此时,屋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冲着他的方向看来。
程玄青在莲宋的视线投过来的刹那,屏住了呼吸,僵硬了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心中恼恨至极,可他的躯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完全不听他的驱使,木沉沉的,死僵僵的。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青不由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想给许久未见,如今久别重逢的莲宋一个欣喜的微笑,可不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更令程玄青觉得古怪的是,莲宋分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许久,却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宋宋——”瞧着身前不远的那个人空茫的眼神,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呼唤带着无限的愧悔与思念,隔着迢迢的岁月,杳杳的光阴,终究还是被诉诸于口。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那些深埋的情感没能被传达到,因着那人完全没有反应,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可怕事实的程玄青惶急地往里闯,方才的忐忑惶惑统统消失不见了。
可真相就如同他预想的那般,即便站到莲宋眼前,她也没有看他一眼,全当他是个隐形人。
“宋宋,宋宋,宋宋,我是程玄青,你能看得见我吗?”程玄青又喊了好几声,锲而不舍中带着深重的惶恐。
可结果始终如一,仍旧没有改变。
即便有些遗憾,但程玄青也很快平静了下来,露出满足的笑容,喟叹道:“宋宋,能这般看着你,也是好的。”
沉浸在见到莲宋公主的美梦中,心无旁骛,以至于他竟然没发现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婢就是琴书,而屋门也已然被她从外头关上并落了锁,如今他眼前的莲宋变作了一只插翅难飞,在劫难逃的雀鸟。
梦境之中,和谐而安宁。
此时房间内,棋画正百无聊赖地执行着公主娘娘交给她的监察任务。
她从程玄青未睡时便到了,等他陷入深眠便在房梁之上盯梢。
听着他一声声地呼喊着公主娘娘的名字,棋画目露不屑,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默默做了一个嘴型——负心汉。
前头都还好,不过是黏黏糊糊了些,听得棋画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勉强克服一下还能忍耐,可不知怎的,喊声变得急促而恐惧,似乎是梦见了极为可怕之事。
棋画不由好奇,凝神去听程玄青模模糊糊的呓语。
可由于他说得太快太含糊,只能听清“不要”、“火”、“假的”这几个字眼,至于他究竟梦见了什么,不得而知。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七)
此时此刻的程玄青正经历着一生中最为惊惧的时刻。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有种岁月静好的静谧与闲逸之感,他觉得就此度过一生也是一件美事。
倏忽间,程玄青注意到了一件事——原本洞开的房门关上,并从外头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