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窗上映照着斑斑驳驳的人影,听着忙忙乱乱的,似乎有不少人在往这儿搬运某种东西,来来往往,很是嘈杂忙乱的模样。
程玄青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依稀听见了“火”的字眼,又联想到如今的处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纱窗外横斜的枝条与空气中弥漫着的焦臭味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里即将发生极其可怕的事,也在宣告那个恐怖的场面即将降临。
这是那场火,是他亲口下的令,是他亲手放的火,他不会记错的。
不会的,他分明记得那人亲口说过屋子里的人不是莲宋公主。
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莲宋公主,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真的莲宋公主呢?当时屋子里的人怎么会是她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辨不清究竟是身处何地,此刻又是何时。
“轰——”的一声,回应他的是大火骤起的喧嚷声。
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密集而杂乱。
“宋宋,你快逃,这里危险啊,你快走。”程玄青顾不得这火是真是假,赶忙喊仍旧呆坐着的莲宋公主逃离。
莲宋自是察觉了外面的喧嚷,也感受到了从外头传进屋中的火热,可仿若未觉般,仍旧怡然自得地饮茶,姿态悠然。
窗外火势渐大,猩红的火焰吞噬着窗纱,叫嚣着要往屋里闯,而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已然先行一步,闯入屋中。
不论程玄青如何叫嚷,莲宋公主始终庄严端坐,岿然不动。
“停下,快停下!赶紧把火灭了,灭火——”外头人影闪动,却没有一人响应他的呼喊。
程玄青焦急地想拿起屋中的任何一件器物,试着破门而出,他不停地尝试却也不断地失败。
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救公主殿下,可手脚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根本动弹不得。
“宋宋,宋宋——”火焰弥漫到了屋内,眼看着就要爬上莲宋的裙裾,程玄青焦急地喊。
可纵使他喊得声嘶力竭,终究也是无济于事,既唤醒不了眼前之人,也对湮灭火势没有任何帮助。
恰在此时,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莲宋在身上燃起火焰时终于出声:“阿玄——”
“我在。”程玄青本能地应了一声,却发现莲宋的眼睛并没有看他,而是透过门扉看向未知的某个地方或是某人。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莲宋的神情,那种娇美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没有慌张,有的只有释然。
这笑中带着超脱的了然,那双灵动的眼中满是古井无波般的死寂,好似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你早就猜到了,你是不是预料到了这场无妄之灾?”程玄青福至心灵,揣测出了莲宋的想法。
没有回应,他眼中的莲宋形单影只地坐在那儿,孤独茫然地面对死亡,根本没有看见他。
烈焰蔓延得极快,须臾间便将轻薄的衣裙燎没了,而后是头发、肌肤、骨血……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天际,那是极力忍耐失败后的痛呼。
“宋宋,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不疼,不疼,我护着你,护着你——”即便晓得没有用,程玄青仍旧选择坚定地以环抱的姿态抱住那被火焰包裹的身躯,眼底通红一片,心中懊悔万千。
随着疼痛越发剧烈,火焰仿佛不再屈从于表面的灼烧,深入到了骨髓血肉之中,搅得她抓心挠肝地疼,终于受不住,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整个身体蜷缩成虾状,嘴里悲悲戚戚地嘶吼着:“阿玄,你若无心当言明,何必狠绝如斯?今日之痛,我必报偿!若有来世,定要同你清算旧账,饮汝之血,啖汝之肉,以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声声的嘶吼震慑耳膜,如寒夜之中的夜枭一遍遍诉说着心中的悲苦,如深渊的恶鬼一次次吟唱着地狱的阴暗。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令人心神摇曳,瑟瑟发颤,分明是最绝望的呼喊却似佛音钟声,盘问审判着心有恶念之人。
程玄青愣愣地放开莲宋,无力地辩解道:“宋宋,你想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撤!”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觉得任务已成,在吩咐屋外的人撤出公主府。
而后便是掩藏罪证,撇清干系。
莲宋公主之死便成了京华城乃至宋国人所了解的事实那般,死于一场意外之火。
“阿玄,你为何——”那诅咒怨恨的话渐渐消失,怀中的人被火焰尽数吞噬,嘶哑的悲鸣慢慢变作了无声的呜咽,仿若一只濒死的杜鹃厉声鸣叫,最终啼血而亡,失去了气息。
“不,不要——”程玄青想扶起那满身烈火之人,却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作一具焦炭,最终化为飞灰。
那样的场景太过可悲,以至于最后都没了悲伤的力气,只剩下一片死寂,心灵干涸得仿若枯竭的灵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