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把人带回来之前,他的的确确想先收拾她一顿再论其他,以解当日被欺骗之恨。
但等人真活生生地回到了跟前,他却真的确信了他在过往三个月里头产生的想法,驯化与折翅这种事,他恐怕永远也对她做不出来了。
当日在定州所放过的狠话,恐怕当时能毫不犹豫地付诸实现,如今却再无一丝可能了。
毕竟,当日让他生了一定要带她回京的心思的,不就是她这性子么?
觉得她这性子鲜活,也怕她这气性,若遇上什么奸恶之徒,不肯当真逆来顺受,早晚要栽跟头,想带回身边时时护着,不忍她再吃亏。
他其实早领教过她的不乖顺,只是一路上被她骗得醉在其中,不曾深想过罢了。
若真将她的性子磨平,让她成了金笼中那只婉转歌唱以讨人欢心的画眉,恐怕也不再是最本真的那个她了。
殷殷试图回头看他,想要看清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无他,这话实在太不像能从他口中听到的了。
但搭在她腕上的手指在此刻重新动作起来,她也只好抬高双腕去就他的手,不得不放弃这想法。
邱平倒也没敢真对她下死手,若像对上次那轿夫那样对她,她恐怕早连手都废了,但她肌肤嫩,腕上仍留下了几圈红红的绳印。
血液流通重新顺畅起来,痛感蔓延,她不由轻“嘶”了声。
沈还盯着那两道碍眼的印子,咬牙道:“邱平这莽夫。”
殷殷失笑,垂下双手,随口问道:“不是您吩咐的要给我点教训?”
“我倒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需要亲自安排。”
他起身将她抱起,忍俊不禁:“不过粗略算算,在定州的时候他就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船上那大半个月,他在京中也没消停过。后来去追了你三个多月,回京时几乎被剐了一层皮,灰头土脸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再之后被我罚去套了半月马,最后又去蹲了你两个多月。今年基本就围着你打转了,你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这莽夫一回吧。”
她本也是滴水之恩就能记很久的人,如何会因这点小事就记恨曾帮过她的人,只是终于从他这番说辞里知道了,为何邱平刚见到她时那语气仿佛要吃人。
只是不免还是有些疑惑,之前的事,他竟然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他将她抱往净室,说:“洗洗风尘,往后也算在此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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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宽广的一处汤泉池子,明珠温润的光泽将室内映射得极为柔和。
殷殷双肩虚扶在池边,才能勉强在池中站稳,丫鬟用铜盆打来温水,在她身后替她洗发。
沈还在屏风后候了许久,听闻里边儿动静停歇下来,自行进来,将她抱回明间,放在软塌上。
殷殷后背枕在他腿上,他拿巾栉替她擦着潮湿的发。
他不发作反而令她有些不安,毕竟她见过他脾气上头的时候,这样的平静反倒让她觉得他尚在酝酿,兴许会有更大的怒火等着她。
但他手上的动作始终轻柔,偶有几缕乌黑的发缠绕在他指间,也被他极轻地取下。
“再说细点。”
“说什么?”她抬眼看他。
“山上的事。”
殷殷迟疑了下,反正如今无路可逃,既来之则安之,顺着他的心意来便好,乖乖道:“其实没有您想的那么苦,每天都还过得挺乐呵的。给您讲个我闹的笑话好了,那会儿我们刚住下不久,小苔头一回给我安排给秧苗浇水的活,我想人家这么小的女娃做这么重的活,又看得起我,肯让我干这活,我不能辜负了人家,要好好表现表现,一定要包她满意,就每天去给每株秧苗浇半瓢水,六七天以后,就只剩最远的那一株秧苗没蔫儿。”
“怎么?”
殷殷眼珠子左右转了两圈,小声道:“淹死的……最远的那一株,每次到那儿桶里就没剩什么水了。”
沈还失笑,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来,见差不多了,干脆将巾栉放至案上。
殷殷神色也挺精彩,尴尬道:“我姨母最爱吃那豆角,那脸绿的……拿着笤帚跟着我追了半片山。我也很委屈啊,小溪还挺远的,每天拎两桶水可重了。”
她说着还真甩了甩手,似刚拎过什么重物一般。
中衣衣袖滑落,那绳痕又露出来,沈还伸手去触了触,她疼得一缩,往里侧了侧,贴着他的腰,小声说着:“最早我还自告奋勇去锄过地,我姨母过来看热闹,结果我手没拿稳,锄头飞出去,差点儿碰飞她鼻子,后来我不管干什么,她都要在旁边指指点点,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沈还去捉她的手看来,磋磨了三个多月,手背依然护持得很好,掌心却不可避免地粗糙了许多。
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那晚他不提那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也不会吃这许多苦头。
刀口舔血、以命挣军功换前程的日子过多了,无论遇上什么事,第一反应总是要计较回报和收益,总下意识地倾向于能以小博大的最优选择。
娶她,这念头以往确实没起过,但那晚她从她母亲那儿回来,眉梢眼角的难过半分都藏不住的时候,他居然有一瞬间生了这心思,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也足够令他自个儿都感到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