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折枝——林叙然
时间:2022-02-21 09:48:34

  能在京师寻到这样一处别出心裁的园子,邱平耗费的心思定然不会少。

  殷殷抿唇从山上下来,心内五味杂陈。

  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她就没有看懂过他这个人。

  与这样深浅难测的人同眠,其实真不是件轻松的事。若她真是个安分的,他给什么,她就受着什么,倒也是种很安心的生活,但偏偏她不是,这日子便格外难捱。

  因此,这一切都不妨碍她认为,之前的事他既没有发作出来,那就仍然随时都有可能为此翻旧账甚至爆发,她实在不太相信他会真的如此容易地将其完全翻过篇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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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还是披着夜色回来的,殷殷听到门上的动静,迎到中庭里来接他,接过小厮手里的青罗伞,勉强踮脚将他遮入伞下,关切道:“大人平素都如此晚?”

  沈还斜觑她一眼,她身上的新衣鲜妍却又不失贵重,琵琶袖滑落,露出她大半截瓷白的皓腕来,夜色里似凝了霜雪。

  他莫名笑了一声:“一般倒也不会这么晚,今日下值后去了趟户部。”

  殷殷手足皆顿,他就这么先于伞面一步走入雨中,在细雨萧疏中回头注视了她一眼,笑问:“怎么?反应这么大?”

  殷殷勉强挤出一个笑,跟上他的脚步,托辞道:“被铺地石硌了下脚。”

  沈还轻嗤,没揭穿她。

  殷殷将伞放在廊下,将他迎入室内,替他解下天青色貂鼠氅衣,搭入臂弯中,瞧见他的交领微微偏了一分,又凑近替他理正。

  表面还强自镇定,心内却已慌乱起来,她就说他这脾气怎会当真就半点儿不追究了,果然昨日不过怜她一路受累,再加上他昨晚明显有疲态,显然自个儿也倦乏了,故而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如今自然是要等一切都查清楚,再慢慢和她秋后算账。

  他温和表相的背后,她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又怎还敢心存侥幸?

  各地官府发放的路引需留档勘合,户籍之事由户部统管,经户部调各地官府的存档上来核对,又有何难?她的路引如今就在他手里握着,她昨晚不说,不代表他就当真束手无策了。

  倘若没有这路引,当初那几个月的事还可以找借口糊弄过去,他兴许也只是单纯的怀疑,无处下手去查,但眼下铁证就在跟前,实打实地有人在帮她,无法辩驳,也一定能被查出蛛丝马迹来。

  自己被算总账无甚要紧,反正眼下都已无法脱身,不得不安之若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还能见招拆招。

  但不知丁层云那位贵人到底是何身份,可如今京中敢得罪他的人总共也没几个,如果被他查出来为难,实在是对不住人家当日的相助之情。更何况,姨母这么多年都不肯动用这一份人情,当日为了她才求到人家头上去,若真因此而连累人家,她也没法和姨母交代。

  殷殷心下慌乱,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杂乱无章起来,温热的手指从他颈间划过,指腹触上喉结,忘记了动作。

  沈还喉结滚过一转,低头来看她,将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入眼中,伸手在她腰间缓缓摩挲了下。

  玉扳指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凉触感令殷殷倏地回过神来,抬眸便撞上他不大和善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她若现在老实交代,他还愿意听她说上两句,等他查出来了,那会儿她想交代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殷殷轻轻咬了咬下唇,收回手,转身将臂弯里的氅衣挂上黄花梨木如意云纹大架,将其抻平整,又替他换下官服,换上一件家常的霁青色直裰,才终于整理好情绪,温声请他落座,蹲身来替他换靴。

  等一切规整完毕,殷殷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角,小心翼翼地问道:“用膳么?不知您会不会过来,吩咐厨上做了几个合您口味的小菜煨着。”

  不说也无妨,他本也就打算自己查,再被她这张嘴糊弄蒙骗,闹出先前那些事端来,他可真无颜再出去见人了。

  但她这副打起十二分精神讨好他的模样,他向来受用。眼下她这样,不管真心假意,他自也不会拒绝,甚至还觉得看她这般很有些意思,生出了几分逗她的想法。

  等菜上齐,殷殷将丫鬟遣下去,亲自替他布菜,在他身侧小声问道:“大人,我可以搬去后面绿心洲上去住么?”

  “怎么?”

  “四面环水,坐拥幽篁,那道曲桥也很别出心裁,我很喜欢。”殷殷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好接道,“就是您往后过来,得劳您往北边儿多走几步,没那么方便。不过我随时在二门上给您留轿,亥时再闭二门,就算您公务繁忙,过来应该也来得及的,可以吗?”

  沈还不禁一笑,这是在变着法地夸这园子找得还不错?还暗示往后欢迎他过来?

  不过只是应该来得及?沈还咂摸着这个词,本觉着她这话不大有诚意,但旋即想起,她尚不知此地在京师的哪个方位,距宫城又有多远,这措辞倒也不算故意,故应了一声:“随你。”

  分别的时日太久,她如今已不太习惯像之前一般,自然地做出什么亲密举动来示好,见他这般冷淡,只好端上来一碟已剥出备好的石榴籽,将雕花银匙递给他。

  沈还不接,靠坐在太师椅上,懒散不已。

  她似有些微恼,鼻子僵了一下,但还是非常识时务地忍下不快,舀了小半勺喂至他嘴边,翘首以盼:“我亲手剥的,花了小半个时辰呢,大人您赏赏脸?个大味鲜,真不错的,我尝过的。”

  等她面子上快挂不住时,沈还才轻轻探头,接过了这半勺色泽鲜艳的石榴籽儿。

  瞧见他腮帮子动了下,料想吃人嘴短,他此刻应当不至于过于不近人情,殷殷小声同他商量:“大人,您往后能不往户部去了么?”

  “好。”

  殷殷没料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怔愣了片刻,才取过一只甜白釉小碟,托至他身前,等他吐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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