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吾不知怎么接话,他一时间有点嫉妒陶业宏,又觉得还好陶业宏在,见林芜把玩着匕首,他站起来,干巴巴地说:“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
林芜点点头:“好。”
许景吾转身离开厢房,拉着守在门口的掌柜问:“大夫何时能到?”
掌柜不认识他,但见他抱着林芜进了厢房,觉着此人可能是未来姑爷,这般想着,他恭敬地回答:“公子,这边最近的医馆,来去也需一刻钟,公子莫急,这会儿想来,店里小二也到医馆了,公子再坐坐。”
厢房里的林芜偏头看着自己肩头的伤,许布条扎得紧得紧,勒得她发疼,好在没怎么流血了,只不过她能感觉到受伤这只手有些麻木,加之伤口只做了简单包扎,还是有着肌肤裂开的痛感。
感受着疼痛,林芜扯着嘴角笑了笑,右手拿起许景吾的匕首,举在眼前查看,细细的刀柄上雕刻了一道龙纹,精致精细,线条流畅;刀鞘是皮革的,林芜没摸出来是什么皮革,只不过刀柄上边猫眼大的绿翡翠很耀眼,晶莹剔透,上好的帝王绿。
只有一只手,林芜抽不出匕首,只能判断出是个宝贝,看了看,林芜把它塞到靠背的枕头下边,闭上眼睛准备养神。
“小姐,大夫来了。”门外酒楼的掌柜敲门。
许景吾跟在掌柜后边,心还在怦怦乱跳,但是又担心林芜伤势,只能悄悄张望两眼。
大夫是个极有脾气的女大夫,背着药箱毫不客气地进了厢房,拉着厢房的门对着往里张望的许景吾、酒楼掌柜些道:“看什么,女子疗伤,男的都给我走远些!”
不等人有反应,唰地一门哐的一声一声砸上,许景吾收起担心的眼神,叹了口气,想了想,决定帮林芜解决些问题。
他叫住酒楼掌柜和林芜身边的小丫鬟们:“等一等,我有些问题想问问各位。”
酒楼掌柜格外积极,恭敬地上前问道:“公子有何要问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景吾沉吟了一下问道:“今日那个姓吕的掌柜,对林家可有怨怼?”
一个丫鬟插嘴地说:“我家小姐平日待家中掌柜极好,该赏便赏,该罚便罚,家中掌柜个那个不敬佩小姐。”
酒楼掌柜点头:“极是,小姐从来待我等宽厚,不可能存有什么怨怼之心。”
许景吾也不介意:“那这几日林家生意上可顺畅?可有人阻拦?”
酒楼掌柜皱了眉,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近日,家中几处生意多有不顺,小姐没有详说,我等亦是不知。”
许景吾接着问:“什么生意?”
那小丫鬟又插嘴提醒:“茶叶生意比往年差了不少,有些油铺子也关了门,前些日子,小姐还将京城一处书铺卖了周转油铺。”
许景吾点点头,不再问生意上的事,转而问起那个吕掌柜来:“那个吕掌柜,家中几口人,作何生意铺子的掌柜?”
酒楼掌柜和小丫鬟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许景吾沉默了一瞬,倒是酒楼掌柜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他是盐商的掌柜……”
闻言,许景吾猛然抬头,返转头看向紧闭的厢房门,民间禁止贩盐,私自贩盐。是死罪……
那厢房安安静静的,许景吾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知道私自贩盐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吗?她怎么敢?那个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景吾看着厢房门,突然觉得,他和她之间,好像隔得有些远。
那个鲜活的身影,因为酒楼掌柜那句盐商,蒙上了一丝阴影,许景吾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他转头对酒楼掌柜道:“这位掌柜,我去官府查看一下,看着你家小姐,如果她有什么吩咐或者寻我,你就派人到县衙寻我就是,我姓江,名唤季玉。”
酒楼掌柜恍然,原来是江家的子弟,难怪如此相貌不凡风度绝佳。掌柜点头:“公子放心,一定第一时间回禀公子。”
许景吾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一路目不斜视地往县衙的方向而去,他觉得自己心情有些沉重。
他自从拜师以来,师傅教他武功,师兄请的先生教他读书识字,教的都是仁义道德,教的是朝廷条例,他习惯了以朝中规矩为准,他师兄曾告诉他朝中法律制定,是为了安定天下,也是天子地统治,师兄处处教他事事以律法为先。
这是他习惯了的东西,许景吾第一次发现,原来有很多人并不习惯,也不一定会遵守。
许景吾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最后在人流涌动,县衙外参观的人很多,他听见陶业宏闹渣的声音,这才找到一丝真切感。
许景吾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从小门走进去,直接从县衙的内廷往堂上去,刚到门口就能听见陶业宏的大嗓门。
“我说,当时我就着急,一把就把林小姐拉到一边了,谁知道这个瘟仔,‘哗’地一刀下来,就伤到了林小姐的肩膀了,我看林小姐也是个好人,平时也做得不少不少,对下面下人也好,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衰人!”
堂上醒木板敲,嘟嘟的声音极大,盖过了陶业宏的声音:“本官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多说,我现在问的是吕浮,吕浮,你可知罪?”
跪在下手的吕浮头几乎垂到地上,他声中都是无望:“草民……认罪!”
江值春耐烦地喝到喝道:“你既然知罪,那就说明你动手的动机,今日不说明,便是认罪,本官也判不得!”
吕浮咬牙,脑袋重重磕在石板上:“草民认罪!”
江值春怒不可遏:“你背后是谁指使!你且告知本官!一切自由本官替你做主!”
吕浮几乎趴在地上,头死死地磕在石板上,颤抖着声音:“草民认罪!”
第22章
二十二章
江值春怒不可遏,将手中醒木狠狠一砸:“本官知你有罪,本官现在问你,为何对林小姐刀剑相向!你可明白!”
吕浮仍旧磕着头,咬着牙,低着嗓子的喊道:“草民认罪!”
“砰!”江值春手中的醒木摔在了公堂之上,砸在了吕浮的面前,分成了几块,一块甚至滑出了公堂,江值春一把推开椅子,喝道:“退堂!将此人关押!”
听着江值春审案,许景吾才清醒一些,苦笑一声: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人不遵守律法,只不过他与他有些特别而已,一时竟然失去了章法,既然不愿意相信,那就去问问她为何这样做就好了。
许景吾稍稍镇定了些,站在远处看着,陶业宏四处张望,恰好看见他,冲他招招手,许景吾抬手回应了一下,皱眉看着衙役押着吕浮离开。
他抬头望过去,余光却扫到一个身影,有些熟悉,他连忙看过去,刚好和那人四目相对。
许景吾看着他,他望着许景吾,先是看了一眼拖下去的吕浮,又转向许景吾,嘴角轻轻勾起,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说完,他看着许景吾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来。
许景吾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绝望的吕浮,猛地转头,震惊地看着那人,淡定地笑了笑了笑,指了指堂上走来的陶业宏,白色的锦袍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人群里。
陶业宏倒是自在,连跳几步走到许景吾面前,遗憾地说:“看来和你一起逛河春园真是不太现实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这种过去也是给我找麻烦的,季玉,你去看看林小姐,我就去河春园了,话说起来,这个吕浮背后是谁啊,胆子这么大,他不知道林家背后是整个江南总督府吗?这也是敢得罪的,厉害厉害。”
许景吾还想着刚才那个算得上熟悉的人,目光微沉。
陶业宏摸了摸脑袋,笑着说:“季玉,你先去看看林小姐,受伤还是挺严重的,她一个小姑娘,受伤了肯定难受,说起来林小姐真是,怎么说呢,要不是季玉你喜欢林小姐,我都想去追求了,不为了林家家产,就为了林小姐这性子也值得。”
许景吾无语地望着他,刚刚的想法没了,现在只想把这个人给打一顿。
陶业宏看见许景吾不善的眼光,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他打着哈哈:“你看啊,年纪轻轻的,林小姐就能掌握林家产业,而且从她接手以来,林家的产业居然是蒸蒸日上,是我估计三个脑袋都不够用了,也不知道林小姐怎么做到的。”
“林老爷呢?不管事吗?”许景吾有些愕然,他一直以为林家虽然林芜可能在管事,林家产业很多时候都是林符礼在打理,他虽然敬佩或者说有些羡慕林芜的处事能力,但还是没想到林家产业全是林芜在打理。
陶业宏感叹了一声:“这也是很多人都奇怪的事,你说林家老爷,听说他年轻时就考取了功名,后来怎么地就辞就辞官回乡了,林家产业一直是林小姐祖父打理,后来林老爷子过世,你说吧,这林老爷也是奇怪,那个时候林小姐才多大,啥事都交给林小姐,他就什么也不管,也是怪人,现在林家蒸蒸日上,更是江南最大的商家,更是江南的皇商,你说林小姐厉害吧?”
“林家是皇商?”许景吾突然好奇,心里有些奇怪,既然是皇商,那她应该知道,私自贩盐是什么罪名吧。
“你真是江家做生意的?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到底来江南是干什么的?”陶业宏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解释道,“当然了,没有背景,林家不过一个小小的商户,怎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许景吾沉默,陶业宏接着说:“这么大的生意,难保没有人起疑心,而且也不知道林老爷怎么想的,这几年见他也没有续娶的打算,家中香火估计也算是断了,这就林小姐一个独女,这整个江南谁不想娶了这么一个香饽饽。”
突然许景吾想起他第二次见到林芜时,林芜蹲在他面前告诉他,让他去寻找一个爱他的和他爱的,那个时候,林芜明明在笑,却格外眼中却格外荒凉。
许景吾突然明白,从一开始他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她,他能明白是笑得虚假,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他看见的她,都是她让他看见的。无论是调皮时的她,稳重的她,认真的她,既是她也不是她。
许景吾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知道她是怎样的,真正的她。
陶业宏叹了口气:“唉,性子好,能力也好,也不像别家小姐那般束在高阁,谁不喜欢啊?季玉,我明白你的,努力!”
许景吾拍了拍陶业宏肩膀:“陶兄,我觉得你说的在理,既然这边没什么事,我去看看林小姐,你先回吧,如果方便,替我向杨主事带句话,就说他今日商讨之事,我很有兴趣,源与他细说。”
说完不等陶业宏反应,许景吾拔腿就跑。
……
逸仙居酒楼二楼厢房里,女大夫处理好林芜的伤势,叮嘱了几句不要沾水忌食辛辣后,提着药箱离开。
林芜乖乖躺靠在塌上,从下边枕头下掏出许景吾送的匕首,压着刀鞘下端,小心地抽出了匕首,匕首锋利,泛着丝丝冷芒,尖端刻着一道小小的血槽,匕首端握着很适合手,林芜抚摸了一下,能感觉到这匕首经常被拿在手中把玩。
看着匕首刀柄处的精细雕刻,龙纹精细,翡翠做的眼睛称得上画龙点睛之笔,林芜嘴角翘起,觉得有些不知为何的高兴。
“小姐,迟公子来看您了,正在楼下等着。”酒楼掌柜在厢房外敲着门。
“小姐,我下去告诉他您现在不方便见客。”坐在一边的丫鬟秋叶极有眼色的接话。
林芜举起匕首,示意丫鬟把它装回刀鞘:“让他来见我吧,以他的性子,不见到人是不会走的。”
一边侍立的丫鬟懂事地把匕首放回,秋叶点点头:“那我下去请迟公子上来。”
林芜点头,秋叶这才站起来推门去请人。
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在厢房外响起,迟予谦一身白色锦袍,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阿芜,我今日在县衙见着审案子,听说是你受伤了,可是伤着哪里了?严重吗?”
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迟予谦,林芜心中叹气,礼貌温和的回答:“多谢迟公子关心,我并无大碍。”
迟予谦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便好,没事便好,你我也是有半月未见了,这些日子,我也是念你得紧。”
他坐着,腰背挺得直,君子礼仪做得极好,端的一副风度翩翩,看着林芜目光温和却坚定。
林芜无奈,摇头叹气道:“迟公子,前些日子,我当着您父亲迟先生的面说喜欢灵运先生那般才绝惊艳的人,你当真不知我何意?”
迟予谦温和点头:“我当然知晓,只是,阿芜,我心悦你,江南谁人不知?虽然你有时性子跳脱了些,但是我觉着这般至性至情的你,才乃我的良配。”
林芜有些烦躁,不去与迟予谦对视,转头看着窗外:“迟公子,我不欲婚嫁。”
迟予谦依旧温和,笑着说:“那我便等你一年,后年考完,若是高中,你便与我去京城如何?”
林芜深吸一口气,依旧看着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残霞极艳,天际像是一块橘红的锦缎,她没有回答迟予谦,只单单望着窗外。
迟予谦也不介意,温柔地问:“过些日子,阿芜可学着做些刺绣,女子学些这些也是极好的。”
林芜冷淡地回答:“我不善女红,迟公子怕是失望了。”
迟予谦笑着:“那也无妨,就当玩着试试吧。”
林芜一旁的秋叶眉头微皱,正欲开口,林芜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秋叶闭嘴,她转头笑着对迟予谦道:“迟公子可知,我有婚约在身。”
迟予在意地回答,见林芜这般笑着,眼中笑意更大:“阿芜,你我皆知,那婚约做不得数。”
林呵呵地回答:“家中父母定下的婚约怎么做不得数?我等儿女,自然以父母之言为重。”
迟予谦摇摇头:“阿芜,你不会嫁给他的。”
林芜“呵”了一声,继续盯着窗外残霞,不再理会迟予谦,迟予谦到不介意,直接站起来,走到窗边,挡住了林芜的阳光,他负手看着窗外,感叹:“多好的夕阳啊,你说是不是。”
林芜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了门口,对着一旁的秋叶道:“天晚了,回了。”
秋叶瞪了一眼站在窗边的迟予谦,嘀咕了一句:“今日若是小月姐姐在,便没这么多事了。”
她扶着林芜,轻声说:“小姐,小心些。”
迟予谦望着窗外,不知看些什么倒是显得看得津津有味,当没见着林芜起身离开,只是语气温和的嘱咐:“阿芜,回去好生休养。”
林芜依旧没理他,当他不存在一般,直接出了厢房,看见守在外边的掌柜,想了想嘱咐道:“明日便不营业了,迟公子离去时,记得让他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