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舟颔首,朗声道:“此人的证词皆在鼓院正言处备案查验,传下一位证人来。”
盛实庭此时心中已有几分慌乱,还未及平复下情绪,便见那山匪过山鹰被抬着上堂来了。
盛实庭早知此人被顾以宁等人带走,此时并不惊慌,果听那过山鹰看着杨维舟,将当年自己与二亭山山匪秃鹰之间的交易和盘托出,甚至拿出了当年画押的契约。
他嘶哑着嗓音说;“当年我大哥便是信了他的鬼话,才去此人娘子那里抢夺那劳什子藏宝图,结果啥都没抢到不说,这老小子第五年改头换面竟带人来端了二亭山的老窝,还将我大哥悬在寨子前的柱子上,用渔网勒着,一道一道地割我大哥的肉!”
“我大哥受了此人的指使,杀害了他的妻子,可余下来的事全是他自己干得!最毒不过盛怀信啊!”
盛实庭冷笑数声,道:“本官时任南直隶的主官,剿灭山匪乃是陛下的旨意,你因我杀了你大哥而怀恨在心,今日竟来污蔑我,当真是可笑!”
杨维舟命人将过山鹰带下去,盛实庭缓缓在椅中坐下,恢复了冷静。
“杨大人,此女言称不状告亲父,呈上来的证人,却个个都指认本官为其父,敢问,这是不是状告亲父。”
杨维舟一拍惊堂木,双目倒竖:“证人指认你为他人,同原告有何干系?”
盛实庭早知这杨维舟铁面,却不知他还有这样酷严的一面,登时恨得牙痒,阴恻恻道:“杨大人如此回护此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亲生父亲。”
杨维舟并不打算同他计较,再度将惊堂木拍下,便又传唤下一名人证上堂。
只是再上来的人证,竟有数二十人之众,瞧着这些人的面貌,盛实庭倒有几分面熟了,他心中隐隐觉出不安来,将将想到了些眉目,这些人便都望着他端详打量,纷纷开言。
“启禀大人,此人的的确确是当年广陵盐商总首严恪的女婿盛怀信不假。”说话的是广陵当年的知府隆定宣,“当年地动,广陵民居重建,皆是由严家出资,其时出面与我衙交际的,便是盛怀信,小老儿同他整整打过两年的交道,最是熟悉不过。”
另一名老者长须长眉,从人群里走出来,不过上下看了盛实庭一眼,便令他的心为之一凛,浑身如堕冰窟。
“老夫乃是广陵维扬书院的院长,盛怀信素有神通美名,老夫免了他六年束脩,亲自教授,竟未料到他放弃了维扬书院的学籍,改头换面去宣州应考,如今坐到正一品的位置,却绝口不提与他有恩的维扬书院,当真是令老夫齿寒!”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指认盛实庭,有的是当年维扬书院的同窗,有的是广陵府衙的小吏,被这么多人当面指认,饶是面皮厚如他,都心虚起来,只一言不发地跌坐回椅中,面色暗沉。
烟雨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中十分的痛快。
最后一名人证,是簌簌,而陪着她来的,正是严家的老妇人裴氏。
簌簌的出现,盛实庭不意外,可裴氏的出现,直叫盛实庭头皮发紧,口唇发麻,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她。
裴氏将他恨进了骨子里,不过走到堂前片刻,还未及开言,便一巴掌扇在了盛实庭的脸上。
“无耻牲畜!我严家待你不薄,事事以你为先,竟养出一个杀妻害女的混账来!”她往他面上啐了一口,“我匣子被你的计谋活活害死,我严家因你的告发家破人亡,这些账老婆子现下一样一样同你算!”
烟雨上前扶住了外祖母,生怕她脑疾又发作,杨维舟却一拍惊堂木,判了裴氏一个咆哮公堂,命人将她拉了下去。
簌簌面向门外堂下的万万百姓,将自己肩背上的衣衫拉开,露出触目惊心的瘢痕给众人看,她不开言,可那些伤痕仍是刺入了每个人的眼睛里。
烟雨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高声道:“她是我母亲身边贴身的婢女,事发当晚为我母亲挡了五刀,其后眼睁睁看着此人将我母亲的遗体烧毁,伪造火中丧生的假象。”
“我当年被母亲藏于井下,侥幸逃过一劫,可我母亲却再也不能开口喊冤!”
门外堂下的百姓们无一不被震撼了,都纷纷叫嚷起来,将愤恨的眼光投向盛实庭。
盛实庭头一次感受到了坐立难安,他咬牙。
濛濛小儿当真恶毒,以不状告亲父的理由躲过了一百大板,却在其后的指控、呈上去的人证里,字字句句都是在状告亲父,直叫他落入了这般难堪的处境。
他拍几而起,负手看了一圈愤怒的百姓,高声道:“杨大人,此女认定了我是他的亲生父亲盛怀信,既是如此,还请大人用刑,昭示律法之公正。”
杨维舟感到了棘手。
烟雨却毫不畏惧,转身跪倒在堂下,高声道:“此人杀妻害女,恳请大人查验证词,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盛实庭连连冷笑,“本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宣州人氏盛实庭——”
他死不松口,杨维舟正思忖,忽听得外头有一老迈之声响起,唤了一声杨大人,老夫有证。
盛实庭对此声音相当熟悉,骤然一听,险些晕厥过去。
人群散开来,下野被软禁在府中的前内阁首辅程寿增缓缓而进,一双老辣的双眸望住了盛实庭,厉声道:“此人的的确确,是当年广陵盐商总首严恪的女婿,盛怀信。”
烟雨闻言,方觉出几分欣慰来。
这些人证皆是小舅舅半年来命人搜寻而来,只是竟没想到最为重量级的证人,竟是程寿增。
程寿增死死地盯着盛实庭,看着他阴狠的双眼,忽的恨意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