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冷冰冰,断案需酌情。倘或告父、告夫、告官都要先挨上一百大板,那这登闻鼓的存在,还有何意义?朕觉此条律法甚为不妥。”
他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在顾以宁的面庞上,年轻的内阁首揆蹙眉,眼眸静深,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总使皇帝好奇,此人究竟有没有慌乱的时候。
“爱婿啊,你怎么看?”
一声爱婿砸在了顾以宁的面上,他面色一僵,消化一时才启言。
“回禀陛下,律法陈旧,的确需要增改。例如妻杀夫,无论原因,皆判绞刑,然丈夫打杀妻子却可酌情,极为荒谬。”
皇帝将顾以宁的话听入了心,深以为是,又拖长音唤了一声爱婿啊。
只是还未及说话,就被站在烟雨身后的顾南音冷冷一声打断。
“差不多得了。”
娘亲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来,还是直怼上陛下,烟雨吓了一大跳,惴惴不安地把娘亲往自己身后掩了掩,旋即战战兢兢地看向陛下。
岂料陛下闻言却即刻收了声,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大踏步地走上正堂,坐了主审的位置,一拍惊堂木,斥向盛实庭。
“……悠悠古国,公序良俗绝不可破坏。盛怀信,约定入赘后却妄图冠姓,此其罪一;勾结山匪杀妻害女,此其罪二;勾结山匪杀害破云禅寺一十一名僧侣,以及过路之旅人,此其罪三;损毁妻子遗体,此其罪四。”
他的一双厉目投向押跪在堂下的盛实庭,怒问一声,“盛怀信,朕问你,你可知罪?”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盛实庭,也许是存着侥幸心理,也许是负隅顽抗,盛实庭咬牙抬头,高声道:“臣并非杀妻害女之人声怀信,还请陛下明鉴。”
门外堂下闻声一片哗然。
此一时证据确凿,任谁都看清楚了此案的真相,这人竟还能咬死口不认。
皇帝将惊堂木往堂下一把砸过去,正中盛实庭的肩头,将他砸的险些仰倒过去。
顾以宁举步上前,拱手道:“臣还有证物。”
皇帝展眉,挥手道:“爱婿快将证物呈上来。”
一声爱婿将顾以宁又唤的僵硬了几分,他顿了顿,命人将证物抬了上来。
一间剖开了半边的屋子,里头供奉着灵位,灵位前还有四时糕点,时令瓜果。
这间灵堂,众人看个稀奇,盛实庭却看的心神一凛。
这顾以宁手眼通天,竟将他在青藜园暗室里的灵堂复刻了来?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口唇麻痹说不出话来。
顾以宁朗声道:“此间灵堂,乃是从盛实庭狮子岭墓园里复刻而来,此间灵堂隐在暗室,机关重重,臣已命刑部证物司取证留存。”
“这三方牌位,一方宝塔,上头写着的字,分别是先考盛负图,先妣洛莲娘,先室严氏——据臣所知,盛实庭的户籍上,明明白白记录着,你的父母亲名字为盛庭芳、吴氏。”
“而盛怀信其人的户籍里,清楚写明了父母乃是盛负图与洛莲娘。敢问你盛实庭的墓园里,为何会诡秘供奉盛怀信的父母?”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陈述,令在场诸人更是了然,齐刷刷将目光投射向盛实庭,可惜盛实庭却仍一言不发,似乎仍在想着什么对策。
烟雨悄悄走到了小舅舅的身边,踮脚与他悄声说了几句,顾以宁会意。
“另有宣州盛氏族亲等在后堂。盛实庭其人二十一岁由宣州进进京赶考,族亲凑了百两盘缠与他,相信他们见了你,便可知你是何人。”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几人缓步上了堂,视线只扫过盛实庭的脸,旋即便大惊失色,向着陛下连连磕头。
“此人并非小人的侄子盛实庭,我那侄儿身材微圆,身长不过五寸,小眼厚唇,同此人无一处相似——”
他乃是宣州盛氏的族长盛维时,又何曾见过这等天子升堂的场面,一时间慌了神。
“你是谁,竟冒用了我那侄儿的名头入仕——我那侄儿哪里去了?”
随着宣州盛维时的一声声质询,显然这盛实庭身上,又犯了一宗案。
皇帝摸不到惊堂木,拍桌斥道:“好你个盛怀信,此时还有何话说?”
盛实庭闭了闭眼,只觉出几分凄凉来,他慢慢扭回了头,看向顾以宁身后的女儿,却撞上了她饱含切齿的恨意。
“臣无话可说。”他缓缓转回身,面无表情。
好啊,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皇帝正想开言,忽见廊下院中狂风大作,天气一瞬阴沉了下来,须臾降下雨来。
这样奇异的天气使人联想到五日前的飞雪,众人都瑟瑟发抖起来,只听也许是后堂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唤。
“相公,我近来嗜酸的厉害,你回来时要买酸笋与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