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少炎怀里抱着一个婴孩,他的手正搁在婴孩的丹田处,女婴痛苦不堪,啼哭不止。少炎心烦气躁,将其怒摔在地之后就撒手不管了,被路过的少鸢和少衍捡起来喂养了小半月才勉强存活下来。
再后来,少炎以自身魔气浇灌棘谷草若干,命座下须臾长老监督少灵犀按时按量服用。
少炎长期闭关修炼禁术,得猎户暗影,迷踪森林,擎天诀……用以加持焚和七脉。
九夷秘境内,一众少氏子弟不愿献祭,被少炎用禁术圈禁逼迫致死。
炼化弑神印,征讨三十三天。
……
第64章 熔丹术
果然如原泱所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魔君蛰伏数年,就是等待有朝一日能借少灵犀之手释放出魔神之力,等到魔神之力与零星在她体内融合之后,少炎便可杀她取丹,坐拥四界。
少炎当时用计囚禁荼将也是因为知道了她来自苍梧山祭司台,可能会生下命定的孩子。可他的如意算盘被原泱截胡了,少灵犀死了,他最后的赌注也不见了,才会牺牲少氏亲族性命炼化弑神印,火急火燎地攻上三十三天。
原泱看见少炎的手悬在少灵犀的丹田上,往里面渡入了赤焰色邪气,便知他用了熔丹术。少灵犀不是没有丹元,而是在出生头一天就被别人偷走了,不是剖也不是渡,而是硬生生熔掉的。
:“少炎,你好狠的心肠!她那么小,你怎么下的了手!”
少炎就是一个披着伪善外衣的恶魔,从前顾及大局,还要装模作样应付一下。如今真相大白,再没有了遮遮掩掩的必要,更是坏得明目张胆。
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不熔了她那颗天生的普通丹元,又怎能腾出丹田来盛纳零星呢。”
剖丹,即剖即死,痛只在一瞬之间。熔丹却要整整痛上七天七夜。
难以想象,少灵犀出生后的头七天都受着丹元被熔蚀的痛苦。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因此啼哭了两声,却被少炎狠心抛掷在地上,摔得不省人事。而且,她的生身母亲也在她的生日这天惨遭杀害。
原泱的眼里盛着两束冲天怒火,:“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少炎动弹不得,只好趁着谈话的空档,悄悄将魔气凝于手掌,准备用内力将它逼出来做殊死一搏,:“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梦,一个真实的梦,一场可以预见未来的梦……”
少炎的罪行历历在目,原泱已是怒不可遏,忍无可忍。原泱手指轻点,三下五除二就封锁了少炎周身穴道,阻断了他的脉力供给。
他将手掌悬于少炎的手心之上,下一刻,那刻有“冬月初四”的符印竟反过来烙在了原泱手心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弑神印!原泱用力合拢五指,又悄然松开,翻掌正对着少炎的面门,他运转周身气脉汇聚于“弑神印”中,将这一方足以毁天灭地的印反推到了少炎身上。
少炎终于收起了他不可一世的嗤笑,面容枯槁,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段完整的话:“这怎么能拓印……这怎么可能……原泱,你——!”
原泱俯身凑到他耳边,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无巧不成书,千里江山卷的碎片虽不具备攻击性,但拓印的本领是一流的。景致和人物倒是其次,最稀奇的是它还可以复刻符文咒印。”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少炎不甘心败在一片碎纸上,那可是他牺牲了全族性命才换来的制胜法宝。
他绝望的嘶吼并没有扭转局面,在这声哀嚎之后,他体内的合成丹元重新分散开来,那些被迫祭献的灵魂没有了少炎躯壳的束缚,纷纷逃窜出来,他的身体像碎裂的冰面一样出现了一道道裂纹,从里面透出红灿灿的光,红得发黑,就和他的心一样。
:“原泱,我还没输,我没输,魔族终究会站在四界之巅,魔神一定会出现,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少炎狷狂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微不可闻。
没人知道,为何十恶不赦之人在灰飞烟灭前总会大笑不止。是在歌颂自己的叛世功绩?还是在为后来祸事埋下伏笔呢?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禁忌圆周的结界震碎,所有人都从凝固的时空中解脱出来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少炎的身体被一团厚厚的蓝色亮光包围住,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幻化成了无数的小光点浮动在空中,随着一阵风吹过,那些光点也随之散落于天涯。
经此一役,世人才知道,传说中的禁忌圆周是真的存在的,弑神印也是真的可以炼化出来的。它们的威力不亚于远古真神的奋力一击,而使用它们所付出的代价亦是惨痛的。
禁忌圆周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弑神印的杀伤力,只有在静止中才不至于误伤四界子民,原泱早就想好了退路,他一直在给少炎机会,给他留下回头的余地。他不想背负上杀她父君和族人的罪名,可现在还是背上了……
安澜权杖感受到了主人死亡的气息,亦收敛了所有灵力,自我封印了,它现在变成了一根普通的铁棍,等待着新主人的出现。
魔族的启岸将军是冲锋陷阵第一人,也落得个遍体鳞伤。为长远计,只能扶着长杆站起来吹响了撤军的号角。官逐浪趁乱捡起掉落在面前的权杖,扛起炳兆臣逃回魔界去了。
遍地尸骸,胜负已分,魔族军队溃败而逃,天兵天将亦死伤惨重。
此时黎明的曙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每个人的身上都洒上了稀薄的晨光。这样温暖的阳光就像是死神仁慈的宽恕,将人从生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时,尊神已拄着东始侯悄然离去。等禹农解决完九州的怨灵回来,担心他的伤势,早已寻不见他的身影。能在四界混战之时保九州安然无恙,他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没人能够估量。
经此一役,四界又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今日鬼域迷津渡口来了位稀客。
贵客步至无问居,见翠竹镂空屏风后面隐隐坐着一个人,香炉里袅袅青烟也难掩他如青铜雕铸般刚毅硬朗的面庞,但眉间一点朱砂红柔和了整个人的轮廓。
鸦青色交领长袍下层层叠叠穿了好几件,繁复却越发精致,色异却不显凌乱。外裳团绘十二章图腾,披苍青色鹤氅,头戴玄冠,下颌系朱缨。朱纮依依,绅带飘飘。
这人不像是掌权的主君,倒像是隐于山林的谋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神秘,总感觉万事逃不出他的算计。长得祸国殃民又穿着正儿八经,没有滔天权势却能偷龙转凤,无好生之德却有救世之才,岂非怪哉?不知如何控诉上苍不公,外貌与修养怎能同时垂赐于一人。
迟修正举棋不定,隋时匆匆跑到他身侧,附在他耳边轻声请示:“主君,贵客到了。”
:“请。”迟修收回了悬在棋盘上欲落子的手,被属下搀扶着起身相迎。初次相见,还是应该拜一拜。
原泱自诞生以来,从未像今日这样狼狈过。
束发的带子被他缠在了手腕上止血,披散的头发混着血迹胡乱地贴在脸上、黏在手臂上。他平日里总是仪表端方,严整庄肃,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却判若两人,落魄到衣服被撕裂成了烂布条,那些脏红色的血渍落在他浅蓝色的衣裳上,不太好看,周身裸露的皮肤上全是新鲜的伤口。
迟修能感觉到,除了双子脉被斩断一半,他磅礴醇厚的原始神力也有锐减的迹象:“大战初歇,尊神着急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虽衣衫褴褛、污秽不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尊神天地共主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他直直静立于殿前,神情不卑不亢,面色不喜不忧,眼里还是潜着一贯的淡漠和疏离,和他在盂兰盆会上开坛讲学的绰约风姿一般无二。
原泱掌心里化出了几颗红闪闪的小光球,沉着冷静地说道:“迟修,我知你和娄绪素有交情。这里有几条冤魂,麻烦你转交决明司。并转告娄绪,一定要到转生狱受四十九刑超度后再送入轮回道。”
:“三十三天的至尊神明不是有通天本事么?怎么,天地共主还不能为这些亡灵做一回主吗?你动动手指这些人就能起死回生了,何必要绕这么大一圈。”明知故问是迟修的一大爱好,他的笑容背后是让人猜不透的城府。
原泱义正严辞地说道:“《神律》第八百一十六条:神者,中正严明,不得篡改天命,干涉轮回。”
这一战,原泱搭上了焚和七脉,折损了大半修为,竟是为了在最后一刻保全少炎体内的丹元之气。他的掌心弑神印是拿整个少氏亲族炼化出来的,少炎已死,他的丹元本该随之羽化,可原泱不惜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瞒着四界偷偷存了起来。
迟修捧着袖炉,悠然反问道:“那你这样做就不算干涉了吗?”
:“神者,当以身作则。《神律》和《魔典》都是约束,有些事我不能明着做。”
:“那尊神会受到处罚吗?”
:“主君无需担心,天玑可能已经备好赎罪神弓在是非台等我了。”
迟修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白白卖他一个人情,:“众生皆苦,神佛不渡。鬼域不是善堂,我也没长善心,不会白白救济这些命苦的人,还请问尊神拿什么来换呢?”
原泱道:“一道斜阳,三寸日光。”
:“此话当真?”迟修明显一顿,没想到他会直接给出这么昂贵的代价。但如若不是,迟修也不一定会答应。
第65章 问前尘
鬼域在上古时期就以魔君马首是瞻,当初少耘讨伐天宫,他们也助了一臂之力。在少耘身败后,鬼域和魔界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战斗后留下的地狱云烟像倒扣的盖子一样笼罩在魔界和鬼域上空,经年不散,挥之不去。
魔界靠着天空之镜倒映出天空的影子度日,与从前无甚区别。但鬼域却从此没有白昼,只有无尽的黑夜。这里的子民没有太阳和月亮,最初,甚至连星星也没有。所以这里勾栏瓦肆遍布,酒馆众多,夜夜笙歌。
一代又一代主君勤劳耕耘,用天赋之力交换人心,用这些收集来的凡人本愿向上苍祈祷,才换来了这漫天星斗。如今仅靠这一桩生意就能换来太阳的光辉,迟修是一定会同意的。
原泱默然不语,拖着重伤的身躯步行至殿外。只见他正对着浩荡苍穹曲膝而跪,没有束带矜庄,也顾不上矩步引领,他只有一颗招天雷的赤诚之心。
尊神一跪,天地色变。呜咽的闷雷声招之即来,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原泱用尊神之躯召唤出了天雷劫,鬼域的苍穹被锋利的雷电劈开了一道窄而狭长的缝隙,强烈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将乌黑的地狱云烟晕染出了一抹淡淡的光晕,接着有几束明媚的阳光透过光层直冲冲地刺了下来,再一次照射在了鬼域暗淡数万年的土地上。
迟修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想真切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但他的指尖一触碰到光就被灼烧出了层层白烟。他知道他孱弱的身子不能暴露在太阳底下,可还是忍着疼痛去摸了。
这下好了,他的子民终于也拥有了三寸光明。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指含在嘴里:“尊神诚意满满,我便做你这个生意。”
:“还望主君言而有信。”
原泱起身,取下存在腰间的发带束好了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尊神不凡的气度。他信迟修是个守约之人,两步之后便急匆匆消失在了殿门外。
迟修才知道天地共主本可以在四界直来直去,不受任何阻拦,但他却守着规矩从迷津渡口而来,一步一步等待通传后才得见,当真配得上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的确适合做这个天地主宰。
原泱以一己之力反杀少炎,魔界暂时群龙无首,无还击之力,可换来短暂的稳定。但这个梁子结下了,可不好收场。上一次神魔之战留下的烂摊子,历任天师花了足足数万年来修补,多方制衡之下好不容易才换来了天下太平的前兆。
这一朝重蹈覆辙,要想再一次建立一个看似平和的体系谈何容易。不管是谁先出尔反尔,这双方心里都有了芥蒂。况且魔神少耘元神还在,魔族还有一位失落的少君没有找到,必不会善罢甘休。
迟修稍微紧了紧领口,对身侧的随从说道:“隋时,你和隋意一起把这把伞和这封书信亲自交到娄总司手上。走之前,叫摆渡的阿婆去迷津渡口等着,今日还有贵客。”
春秋渡月伞,护君一世安。有了这个信物,他一定会来。
隋时和隋意走后,迟修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拈了一把棋子攥在手里,继续下着他的棋。他执黑也执白,自己和自己对弈,怎么会输呢?
好戏还在后头……
刚过晌午,无问居便热闹了起来。
大家都是旧相识了,娄绪就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主君大人,您也是生意人,想必也清楚一物换一物,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再提要求就不合规矩了吧。”
迟修正气定神闲地擦拭着手中的棋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磨磨唧唧老半天才悠悠说道:“你还的是本钱,这不还有利息吗?”
娄绪还是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气得不想说话。
迟修殚精竭虑一整天也累了,不想和他绕弯子,狡黠一笑:“这个‘利息’你会感兴趣的。”
迟修从旁边柜子上取出了一个大盒子,当着娄绪的面打开,里面七上八下浮动着十数个鲜红色的小球。娄绪认得出,这是焚和丹元。这里有多少颗丹就说明死了多少个人,因为活人的丹元是取不出来的。
迟修将盒子随手一盖扔在了桌上,贱嗖嗖道:“呐,这里面有一个是少衍的,但是混在一起久了,气息相似,不大分得清楚。”
听到这两个字眼,娄绪被吓得心悸气短,连声音都抬高了八分:“少衍?!”
明明前几日才与他打过照面,两人还说了许久的话,承诺的棺材木还没给他送来,人怎么就没了?娄绪住得偏远,消息闭塞,还不知道神魔两族已经在天上干了一架了,而少氏一脉都被少炎亲手造没了,其中也包括司战魔将少衍。
迟修今日坐了太久,衣服上积满了深浅不一的褶皱,他蹙起眉头似是不悦,又站起身来抖了抖才走到娄绪身旁说道:“你也别激动,又不是不能挽救。少炎当魔君这些年,无功无过,我以为他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主,没想到是在韬光养晦,他为了炼化弑神印,亲手杀了亲族所有人祭天,你的这位老相好也没能幸免于难。他现在是只剩这颗丹元了,就看你愿不愿意施以援手。”
:“弑神印……杀人祭天?!”娄绪一边说着一边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待一一摸过之后,果真辨别不出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