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或长或短的时间——折冬声
时间:2022-02-21 15:35:52

  她望着他,露出笑,嘴里已没有牙。“艾什加拉……”

  他礼貌地回了一句。

  然后,她用极为蹩脚的中文说,“你,好……”

  他一怔。“……您好。”

  谢亦桐也觉得很讶异。看老太太的长相,绝不是中国人,她一只眼已瞎了,另一只眼也浑浊了,但眼瞳无疑是属于艾什加拉的奇异灰蓝色。

  老太太又说,“你一定是,中国夫人,的孩子。”

  他说,“中国夫人?”

  老太太自己的中文发音很模糊,听力又不好,听见标准中文重复了自己说的话,一开始竟是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过了一阵,拐杖往地上一点,反应过来了。

  老太太点头。“中国夫人,美……像,公主,书里的公主……他只爱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老太太茫然眨眨眼,“嚄……她,走的时,我不老,我女的女,刚出来……”

  老太太换了艾什加拉的语言,朝站在一边的魁梧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回她一句。她不满。于是他回头朝着仍在不远处围观的人群高声讲了几句话,人群里议论一阵,最终回了他一个词。他把那词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向傅默呈伸出颤巍巍的手掌。“五十,载,咯。”

  谢亦桐在心里把时间对上了。五十年前,差不多也就是北门安念开始在石城陵墓中居住的时间。她那一摞写满日期的簿子里,第一本的第一天,日期后面,用朱红的墨写了几个字。

  ——“我好想你。”

  老太太与傅默呈交谈一阵。她讲话含混,语速又慢,但他听得很耐心,单从几个孤零零的词里也能准确猜中她的意思,沟通起来竟是很顺畅。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很喜欢他。

  她拐杖在地上点了点。“你,你友,先休息,我们给找吃。睡足,吃好,我们上那儿去。”她干枯的手指朝村落西边那座已塌了的屋子一指。

  傅默呈向她道了谢,对谢亦桐说,“小谢老师,奶奶建议我们先休息几个小时,然后他们给我们找东西吃。你觉得怎么样?”

  一直没休息好,昨晚又不停歇地赶了一晚上的路,谢亦桐的眼皮已经沉甸甸的了。若非来到奇特神秘的原住民村落,好奇心硬生生勾走了七分注意力,睡意早就占领了大脑。

  她说,“我觉得太好了。”

  他笑了笑。“好。”

  他与老太太说了几句,又与一旁的魁梧男人说了几句。老太太笑眯眯地总是点头,男人于是带他们朝不远处一座木屋走去。在村庄大多陈旧的木屋中,这座木屋算比较新的,是最好的地方。

  傅默呈说,“这是奶奶住的屋子。三年前,她原来的老屋子塌了,大家帮她建了一座新的。”

  谢亦桐回头朝老太太看过去。老太太已重在篝火边坐下,拄着拐杖,神色平静地晒太阳了。她是村落里年纪最大的人,像一座古老的塑像。

  进了木屋,魁梧男人四下指了指,语速很快地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傅默呈把门轻轻关上。“小谢老师,你先睡。”

  虽然原住民们似乎很友好,但这里毕竟是异乡,他保持着警惕。两人仍像在野外时一样,轮流入睡,轮流警戒。

  谢亦桐把包放在地上,肩膀酸痛得几乎没法动。她勉强仍撑着眼皮,皱着脸捏捏肩。“我们睡多久?”

  “每人三个小时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嗯。”

  谢亦桐胡乱吃了一块压缩饼干,水都没怎么顾上喝便上了床。原住民的床很简陋,只是一块木板子,被子也只是一块布。但很干净,也很温暖。她很快睡着了。

  傅默呈坐在一旁,有时手轻轻一挥,没声息地赶走了床底下小小的山间甲虫。

  -

  六个小时后,两人推开屋门走出去。

  下午三四点,阳光最炽热的时间已过去了,村落很安静,壮年男女大概已外出捕猎或采集野果,小孩子们也不知哪儿去了。只有几个老人坐在自家屋前,做些力所能及的手工活,都很安静。

  整个村落里,只有不远处的瀑布水流声。

  拄着拐杖的独眼老太太独自站在村西角落半倒塌的旧木屋前,望着它,眼神幽远,似是身处回忆。

  她已听不见脚步声。是傅默呈开口向她礼貌打招呼。

  她看过来,浑浊的灰蓝眼睛里,仍有些恍惚。“你,你父。长得,一点像。性情,好不像、好不像……”

  她默然半晌,朝着木屋走去,拐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你来。”

  他扶着她,上了吱呀作响的旧台阶,她走了一级,两级,艰难地俯身下去,手伸向地上早已破裂的陶碗。她腰弯不下去,手够不着,他把东西捡起来给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