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雁放下手机,平静地说:“你现在要是能往地上扔三百块,我立刻就捡。”
谈致北眉峰微挑。他长得秀致,这样轻佻的动作也美得像画。他望着她,看不出什么喜怒情绪地说:“有人告诉过你吗,你这副没底气又故作清高的样子,看着特别讨厌。”
可能没人这么闲吧。方舒雁说,心平气和,不以为意。
谈致北扯扯嘴角,显然并不觉得她很幽默。但随后,他竟然真的翻了下口袋,从里面捞出钱包,抽了三张粉色纸钞,拿到眼前,而后松手。
“你的名字?”纸钞打着旋缓慢下落,他再一次问,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
性格真是十分恶劣。
方舒雁立刻动身,走到他身前深深弯腰,稳稳地捡起钱,朝他露出个好看的笑来:“谢谢,方舒雁。你明天会来酒吧演出吧?钱我明晚去酒吧还你。”
谈致北垂眸看她,语气莫名冷淡:“不缺这点钱,算我看热闹打赏的。”
方舒雁微哂,摇了摇头:“同是酒吧打工人,就算你比我拿的演出费高,也不用打肿脸充这个胖子吧。钱我会还的,还不上我也很困扰,你不接受直接还钱的话,我会从其他途径还上。”
谈致北双臂环胸,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两秒,饱含恶意:“什么其他途径,以身相许?”
方舒雁毫无滞涩犹豫,平静地说:“也行。”
谈致北顿了一下。
“不是说卖艺不卖身?”他问,唇角微扯,似是稍稍提起了一点讥诮的兴致。
方舒雁将三张纸钞挨张验了下真伪,随口回他:“钱不够多。”
二百不够,三百就行,听起来诡异中稍显廉价。
谈致北却忽而莫名被她逗笑,似乎真被她做作的特别打动了一般,笑了几声后,眉峰微扬,饶有兴味地说:“行,我收下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女朋友了,我跑演出养你啊,雁雁。”
就这么轻率潦草地开始,说不清谁恶心谁更多。谁都不觉得这是命定的缘分,然而天意莫测,本该很快一拍两散的两个人,却从那一刻起,就这么牵手走过七年。
已然实属奇迹,无法奢求更多。
方舒雁回到自己家,按开客厅顶灯,换好家居服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过新买的菜谱翻开。
方慧的病喝不了所有滋补的汤,今年开始口味突变,从清淡转向浓油赤酱。方舒雁的厨艺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如今需要跟着抛弃原有习惯,与时俱进,及时充电。
边看边做笔记,时间过得很快。手机响了两声,方舒雁拿起来看了一眼,金诚问她:「晚上过不过来吃饭?我们订外卖了,带了你的份。」
方舒雁回他:「我这边有点事,自己在家解决了,你们好好吃、垃圾记得给致北带走,让他收拾能要了他的命。」
知道知道,大家多少年兄弟了。金诚笑呵呵地应了,接收到她的婉拒,没再发消息过来。
手机重归安静,谈致北没有问她。方舒雁放下手机,继续看菜谱。
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十分钟后传来。
方舒雁抬起头,谈致北从外面将门推开,手里拎着外卖袋子,和闻声抬头的她四目相对。
“怎么过来了?”方舒雁问他,“金诚说你们晚上会一起吃。”
谈致北走向她,将手上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将里面的外卖盒子拿出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我没说。”
你倒确实没说。方舒雁微微一哂,看着他在自己家里走动:“他们都走了?”
谈致北抬眸看她,不置可否:“谁管他们。”
说得好像人都不是你朋友一样,真是位任谁花多少年都交不下的祖宗。方舒雁摇头失笑,放下菜谱走过去,拉出餐桌对面的椅子,语带调侃:“怎么,皇上忙完了自己的政务,召见了有事要奏的臣下,终于空出时间来临幸臣妾了?”
“没见过你这样一言不合跟皇上闹脾气,恨不得跟皇上划清界限装不认识的臣妾。”谈致北悠悠地说,面不改色,“爱妃,一日夫妻百日恩,别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再气着自己。”
小事吗。方舒雁脸上笑容不变,盈盈地问:“来道歉的?”
谈致北稍稍扬眉:“何错之有。”
方舒雁又问:“来抬杠的?”
谈致北看她一眼,答非所问:“知道你没吃。”
方舒雁拉开椅子的手顿了一下,几秒之后,将椅子又推进去。
她绕过餐桌,走到他的身边,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不生气了?”谈致北问她。
“刚才那句话说得不错。”方舒雁端庄地坐着,语气悠悠地说,“皇上限时复活一小时。”
第7章 Chapter07
和谈致北一起吃饭,属实是件辛苦事。他的食物偏好和他的性格一样,毫无规律,变幻莫测。
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食物,今天多吃两口什么完全是随机事件。讨厌的东西倒是与日俱增,谁也摸不准他今天又把什么食物加进了黑名单。方舒雁刚和他在一起时完全不理会他,明面上摆出副拿人三百块钱手短的贤惠女友样,实则给他带什么饭完全看今天超市什么菜特价,谁管他爱不爱吃。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像个管家婆一样管着他,今天吃得不健康要管,明天吃得营养不均衡要管,后天吃得太晚也要管,逐渐变成一个啰嗦的保姆,有时候自己想想都很心惊。
但谈致北这么桀骜不驯的性子,对她的这种管束却从没提过异议,明里暗里的默许,让她为着这份纵容,逐渐放任自己管东管西。
他们离得很近,菜摆在一起,方舒雁坐在他左边,夹菜时总会蹭过他的胳膊。
每次都是无意,方舒雁没有过分留意,衣袖和发丝交缠,与他的袖口蜻蜓点水地分分合合。又一次倾身夹菜时,身前起伏的柔软无可避免地枕在他的胳膊上。
她做得无心,没带什么引诱的意味,将一只白灼虾夹过来后自然地退开。却在下一秒,敏锐地看见她退开后,谈致北将左胳膊不动声色地垂下。
而后胳膊停了两秒,复又抬起,揽在了她的椅背上。
轻轻环住她,像亲昵也像安抚。
方舒雁将筷子放下,双手齐上,认认真真剥虾,垂着眸想,够好了,他对别人洁癖还更严重呢。
五年前谈致北参加电视比赛节目一夜爆红,炙手可热之际,在决赛夜直播之际被爆出她这个女友。新晋粉丝怒不可遏,决赛现场实时暴动,山呼海啸要求谈致北道歉分手,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他当时站在台上,疏离渺远地抬目四望,在满眼的群情激愤中,无动于衷,冷静得像旁观者。
要唱的歌旋律已经响起,他把吉他扔在台上,自己过去掐了伴奏,跳下舞台,当场退赛。
五分钟后,她的名字第一次登上热搜头条,一夜成名。
所有人在还没听过她唱歌之前,先一步知道了她是谈致北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不愿将手放开的真爱。方舒雁这个名字从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那一刻起,就与谈致北密不可分。
她从此制霸谈致北粉丝最仇恨人士排行榜,蝉联五年之久,未来恐怕也将雄踞永远的第一名。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唱衰,说这段相识于微时的感情只是看上去很美,娱乐圈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本就极其不对等的两个人,早晚会分道扬镳。
她当时已然沦陷,且远不如现在清醒,对着这样的言论还曾在心里偷偷笑过。心里不无欣喜地想,你们都说圈内美女如云,谈致北很快会移情别恋。却不知道他和别人连不小心碰到都要洗三遍手,却能牵她抱她吻她,她是特别的,是唯一被他全身心接纳的女孩。
她抱着这种无知愚蠢的自信很久,直到后来现实给她上了一课,终于让她明白,对于谈致北来说,她也不过是比外人特殊一点点。
终有更特殊的女孩会取代她。
方舒雁唇角含笑,平静地继续剥虾。
她夹了一只过来,本着反正手已经弄脏,不如一次把要吃的全部剥完这种想法,就要去夹第二只。抬头时却发现谈致北将那一盒虾都拉到了自己身前,正垂着眸,专心致志地动手剥壳。
剥完了又不吃,整齐地放在一边。
他只穿了件衬衫过来,抬手的时候腕上纱布露出来,看到后就让人很难不去在意。方舒雁动作停下,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去夹他剥好的虾。
筷子无声伸过去,谈致北抬手拦了一下,说:“拿反了。”
方舒雁微顿,从善如流,将特意拿反的筷子转正,却没探进菜里,用手将餐盒朝他那边推了推:“你多吃点,蛋白质丰富,对伤口好。”
什么好不好的。谈致北没接话,对这种说话向来不以为然,只说:“空不出手。”
方舒雁稍稍敛眸,语气随意:“我夹给你?”
嗯。谈致北应了一声,方舒雁稍作迟疑,没再把筷子倒过来,筷子尖夹起虾,递到他唇边。
下一秒,筷子尖被咬住。
她递过去的角度偏低,谈致北咬筷子时稍稍倾了下身。从方舒雁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笼上两弯浅浅的阴影,配上他尖削的下巴与苍白的肤色,总让人觉得疏离遥远。
方舒雁稍稍出神。
直到唇上贴了个什么东西,方舒雁才回过神来。谈致北用一只剥好的虾贴上她的嘴唇,见她望过来,眉毛稍稍一挑:“在想什么?”
方舒雁说:“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随手给你夹了一个丸子,你脸色发青,想把整个盘子都扔掉,又不想在我面前气短示弱的那个表情,让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她唇角弯起,大方地承认:“那一次不是,不过之后几次都是,你表情真的蛮好笑的。”
话音刚落,就被谈致北掐了下脸:“八百年过去了,还翻那种黑历史老黄历。”
没洗手干什么呢!方舒雁拍掉他的手指,抽了张纸巾擦脸:“说得好像你现在就改了一样。听说上个月你有个局,餐桌上大家没用公筷,你就什么都没吃,弄得其他人都以为哪里得罪你了。”
纵然谈致北有洁癖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么严重的洁癖,还是会让人心里犯嘀咕。他这个人本来性子就很莫测,加之怪癖成山,雷点遍地,任谁和他打交道都要战战兢兢。
要不是财才双全,早被人套麻袋了,肯定没法大摇大摆到现在。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谈致北不以为意,见她抬手擦脸,还又上手掐了一下,十分欠打,被方舒雁瞪了一眼后才收手,似笑非笑。
“什么都做过了,才想起来考虑我的洁癖,是不是太晚了点?”
那可真是太抱歉了。方舒雁疏无诚意地敷衍道了个歉,纸巾从脸上拿开,唇角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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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方舒雁将家里的垃圾打包送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谈致北还在,拿着她看到一半的菜谱,随意地往后翻页。
“不回去?”她问,“金诚他们还在吧,今天不排练吗?”
“他们今晚喝了酒,估计要折腾到很晚才散。”谈致北没抬头,凝视着餐单上一条颜色鲜艳的松鼠鱼,似乎当真很感兴趣,“吵得要命,我在你这儿住一晚。”
方舒雁稍稍一怔。
谈致北家在十三楼,她家在六楼,同一栋公寓,连蹲守的狗仔都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没有同居。方舒雁和方慧住在一起,她偶尔会留在谈致北家过夜,反过来这倒还是头一回。
毕竟谈致北连来这里都很少,方慧在家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登门。在知道她和谈致北没有同居的人里,方慧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谈致北就住在楼上几层的人。
她弯腰换上拖鞋,语气也很闲适,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怎么突然要留下?我房间很大,灯也很亮,你不喜欢吧。”
谈致北抬眸看她,乌沉眸子里倒映着客厅的顶灯,看起来难得明亮。
他说:“别总想着我适不适应。”
方舒雁动作一停,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慢慢站直身,怔了好一会儿,才牵了牵唇角。
“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了。”她浅浅呼吸,极慢地吐出口气,平静地说,“我也总要学着适应一个人生活,留给我适应的时间其实已经不短,没什么可抱怨的。”
谈致北复又垂眸,将菜谱合上,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站在她身前,距离只在咫尺。方舒雁仰起脸望他,谈致北掌心拖住她的脸颊,手指安抚地摩挲过她的唇角。
“还有我在,不用适应。”
方舒雁没说话,配合地稍稍仰着脸,安静乖顺,无声地望进他的眼底。
尽管知道并不应该——
她还是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心安与满足,持续时间不长,但无法不令人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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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关掉了所有灯,窗帘拉拢,材质不够厚,霓虹光影隐约透进来些许,模糊地照清轮廓。
方舒雁躺在谈致北身侧,与他手臂交缠着相拥。两人都稍稍弓着背,侧躺着合在一起,像个安全感十足的茧。
睡觉也不是闭上眼睛就能睡得着的,只是两人相处时都比较安静,很少有其他情侣那种缺乏营养,但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甜蜜日常,说的更多的都是有必要一聊的正事。
好在两人都是音乐行业的从业者,同公司同经纪人,日常交集很多,也不怎么会没话聊。
“新助理磨合还顺利吗?”谈致北问她。
方舒雁原本已经酝酿出了一点睡意,这句话入耳之后,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她定了定神,轻描淡写地说:“还不错,曹双性格挺活泼的,相处起来没有负担。”
“工作能力呢?”谈致北问她。
方舒雁也不说假话,平静地答:“那肯定是比丽娜差一些。”
两人之间忽地沉默下来。
这种沉默没能让方舒雁滋生睡意,她在谈致北怀里睁着眼睛,静静地等着下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谈致北声音很低地问:“你怪我把秦丽娜从你身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