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大海的神色,陈顺仿佛又触摸到了一丝痛苦,他赶紧说道,“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伤心。”
陆大海迅速恢复正常神态,刚刚下意识竟将悲伤流露出来,“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本打算在我走后让他时常关照一下你,那接下来,你就要坚强一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陆大海,“嗯,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为我做的事已经足够多了。”
俩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凉风习习,路灯‘哗’的一声忽然全都亮了,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略微靠后走在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旁边,旁人看去,极像是一个哥哥领着不懂事的妹妹在散步聊人生。
不知被点亮的路灯刺激到哪根神经,陈顺使劲摇摇头,换了话题,“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伤心事了,大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当然记得,那次我忽然晕倒砸在你车上,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车顶是软的,要不是那样,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陈顺哈哈笑了一声,“那也是你运气好,你知道吗?那天我是刚从婚庆公司把车开回来,上头绑了俩床被子,你正好就掉在了被子上,要是偏差一点,你估计就要吃些苦头喽。”
“接亲?”
“我好兄弟结婚,我的车被征用一下,不过头天晚上不是出了你这桩事嘛!就没去成。”
陆大海挠挠头,“不好意思啊。”
“嗨,没啥,那小子兄弟多的是,不缺我一个,倒是你,决意不肯去医院,那天回去没事吧?”
“没事,擦破一点皮几天就好了。”
陈顺:“要不是上次你来医院正好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我非得把你逮去医院一回不可。”
“我没事,你放心吧!你出国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陈顺满不在意的一笑,似乎觉得给自己说这话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我是医生,把自己照顾的可好了,不过,可千万别再让我听到陆大海又住院了这种话了啊!我可能反而会担心的病倒。”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陆大海心跳却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陆大海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她既不能说一句我能保证不再进医院,又不能问一句你都出国了,怎么还会得到我的消息呢?她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走的很慢,身边经过好多出来散步的人影。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陆大海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俩个交织在一起的影子,她开心笑了起来,这样就极好了。
一条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学校就在不远的地方,终是到了分别。
“大海,我走了,你快回学校吧!”
“嗯”陆大海笑着,她不想再露出任何悲伤。
陈顺温柔拍了拍陆大海的头,“走吧,我看着你进校门”。
“不,我看着你走。”陆大海意外的执拗起来。
陈顺失笑,“你这样的性格可怎么是好,总是看着别人的背影走远,然后独自一人舔舐伤口,你总把伤痛留给自己,怪不得……”
怪不得怎样,陈顺没说,可陆大海知道剩下的那半句话,怪不得––会得抑郁症。
俩人对望着,眼神相触,空气从未这么寂静过,陆大海似乎终于有些明白自己心里头那乱麻一样的思绪是什么了,只是陈顺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令人心疼的妹妹。
那么就这样吧!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同时走吧,谁也不要看着谁。”陆大海说。
“嗯,一起走。”
‘一起走’,多么令人欢喜的一个词,可真正的含义却是这么悲伤的离别。
俩个人,背对着背,不同的方向,怎么有点熟悉,怎么总是对这样的事印象深刻,怎么总是剩一个人,一个人……
再见,陈顺……
陈顺自然也很不舍,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可俩人竟有了这么多交集,他并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个灵魂,只是依旧希望能通过一丁点的善意让一个孩子多看见一点生活的美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东西大约你很快就看见了吧。我不能每次都像上次去k市一样,那么及时的找到你,真的希望那个东西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多一点面对生活的勇气。
再见,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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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海魂不守舍的走着,她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晚风飕飕吹过,毕竟夏日还未到,夜晚还是有些冷的,陆大海顺势将手插入校服口袋,然后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可他的校服里一向只会装几张纸而已啊,怎么会?
从校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盒子,这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陈顺偷偷塞给自己的?衣服穿得太厚,她居然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略有些昏暗的路灯下,咔擦一声,陆大海掰开盒盖。
盒子里静静卧着一串手链,十几颗通体乌亮的圆珠子一个挨着一个,珠子色泽莹润,质地温和,在灯光的照耀下,逐渐渗出几缕黄色、绿色、粉色的光来。陆大海在报纸上见过,这是一种常代表特殊意义的石头,但具体有什么意义,她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
而被一圈珠子包围着的,赫然是两颗相互重叠的糖。原来他在走时,还惦记着自己的低血糖……
珠子下头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纸,陆大海颤抖着抽出纸张,将盒子收好先放进口袋里,然后小心翼翼打开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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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看到这封信时,大约我们已经说过再见了。”
“请原谅我不敢当面开口问你,能不能保证再也不去想着放弃生命,因为我害怕得到那个不想听的答案。请原谅我的懦弱,我甚至不敢去确认能不能有一点激励到你,能让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去体验。”
“这样我就可以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决定好好活着。”
“大海,粲粲他大约是他又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什么话让你伤心了,你别跟他计较,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希望得到家人的关怀与爱了,粲粲他——很少得到父母的爱,给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原谅他或者怎么样,只是希望你知道,他如果对你造成什么伤害,绝不是他的本意。你可以怨他,但不要因此而折磨自己。”
陆大海用一只手抓紧衣服领子,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心中有愧,陈顺不知道,对于许君粲,她陆大海才是那个恶人。她是个刽子手,是她伤害了别人。
“大海,能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总是处处为别人考虑,很怕别人不舒服,你从来都没考虑过自己是不是难过,是不是不该承担着那些东西?”
“你又很胆小,被欺负了不敢反抗,被不公平对待了不敢质疑,你总是缩在角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才变成这个样子,那大约是你最不愿提及的事,你一定要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错,那些所有痛苦的回忆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受害者而已。”
“我真的很想很想帮你,可我知道,有些事只能自己一步一步从深渊里爬出来,如果自己不能站起来,没有摆脱痛苦的勇气,那别人再着急也是没用的。”
“所以,送给你这串彩虹眼黑曜石,这种石头不仅可以辟邪去煞,对治疗失眠也有一定的好处,对了,它还可以驱赶身体里积攒的负能量。在你真正可以屹立于世间之前,就让它充当你的保护神可好。”
陈顺怎么也信这些东西,陆大海没时间去计较,她此刻已经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字,用袖子一遍遍擦着喷涌的眼泪,袖口湿成一片,“早就出现了啊!我的保护神。”
“你不要再害怕任何东西,有谁欺负你你就还回去,你勇敢的向前走,三年后我再回来时,你一定勇敢,自信又骄傲的活着。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相信,你可以做到。”
“大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我要去追逐我的梦想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治病救人、用自己的专业和能力去为人们减少病痛的好医生,我希望这短短一世我能尽量活得有价值些,我希望,你也可以。”
“请原谅我不敢亲手将珠串给你,怕你不会收,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立刻扔掉它,都没关系的。”
陆大海捂住口袋里的盒子,怎么会,我把它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都不为过。
“大海,三年后归来,你我再见。”
第16章
陆大海扶着路灯柱子,慢慢的蹲了下去,她手抖得快要抓不住那一张薄薄的纸,只能把拿纸的那个手搁在膝盖上,头抵在柱子上,她再不想顾及脸面,绝望的嚎啕大哭。
什么哥哥妹妹的,她根本就无法欺骗自己,她爱他,很爱很爱他,可是现在,他就要出国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陈顺,你每句话都是那么贴心,每个字都能凸显你无与伦比的善良,你想让我好好活着,你给我所有希望让我能活下去,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世上最难过的事根本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曾得到过啊!得到你赐予的一切,你像天使一样赠给一个路边乞丐一件衣服,乞丐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受寒了,以为自己这样的人竟也是受眷顾的。
一朝梦醒,才发觉所有的一切不过一场美梦,依旧一个小乞丐,穿的破破烂烂,上不得台面的乞丐。
我本也没资格奢求什么,本应该感恩戴德说一万句感谢都不够,是呀,本应该就这样啊!那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不公,觉得千般委屈,万般难过。
你来时,带来了春日的桃花。
你走时,结起了从未有过的寒冰。
倒不如,从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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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陆大海不远处,有几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她们吹着口哨,敞着校服走来,中间一个领头的染了一头黄发,痞里痞气的,走在最前面。
“咦”,其中一个混混惊讶出声,“老大,那边那个不是你在学校那相好吗?”
“闭嘴,一加”,同行的另一人呵斥到,“老大早跟那丫头分了”。
“啊?这么快?”一加撇了一眼老大的神色,见老大也正盯着那边,他有些摸不准老大的意思,他试探性的问道,“老大,那丫头看起来遇到啥事了,用不用–”
“不用”许君粲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人,“她怎么样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我们走,以后你们都当不认识。”
许君粲再没有往那边看一眼,换了一个方向就像躲瘟神似的快步离开。
第二天,陆大海顶着一双核桃眼进了教室,没什么人注意她,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大多都萎靡不振,还有几个直接趴在桌子上休憩着,不怪他们在新的一天刚开始就这幅模样,实在是要完成的作业太多了,熬夜是家常便饭,何况他们要面临的远远不止学习这一种压力,父母亲友的期望,自身抱负的实现,这些东西单单拉出来一种,也够一个人吃一壶的,奈何时代决定了他们必须要承受所有的一切。
陆大海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就有一个不认识的学生在门口大喊,响亮的声音在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陆大海被吓了一跳,她更没想到,居然跟自己有关,“陆大海,你们班主任找你,让你过去一下。”
那学生传完话就走了,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陆大海面不改色将书包放好,淡定的起身离开教室,她发现,她在这样的注视中,越来越能够镇定自若了,看来不管是什么事,经历多了,总还是能有所进步的。
陆大海出去,教室里又进来一个刚来的学生,下面的学生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们总觉得这个陆大海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到底有什么改变呢?他们又说不出来。
“咚咚咚”,陆大海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
“请进。”冷艳又淡漠的声音穿出来。
陆大海推门而入,办公室里大多数老师都到了,各自忙着准备上课用的东西,陆大海径直朝马文梅处走过去,“老师,你找我。”
马文梅本来正在电脑上修改一个ppt,闻言立刻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你来了。”
看见陆大海,她又拉开办公桌下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封被撑的满满信来,陆大海讶异,怎么用一个小小的信封装这么多东西?
“陆大海,你哥哥来找过我了。”马文梅边合上抽屉边说到。
“哥哥?”她怎么忽然冒出个哥哥?
未等陆大海说出质疑,马文梅接着说道,“他交了你俩个学期的学费,又给我这个信封让我转交给你。”
“什么?”陆大海大吃一惊。
马文梅皱了皱眉,“他说你可能不会当面接受他的东西,只能通过我来转交,陆大海,本来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可我知道你现在过得是什么生活,有时候面子不能当饭吃。”
陆大海已经明白,那个哥哥——是陈顺,那装满一整个信封的东西——是钱。
看着陆大海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马文梅叹了口气,“知道你很难受,这回就当是老师舔着脸去给你求来的行不?”
老师,面子确实不能当饭吃,我早就应该醒悟了,感谢您竟然能这么维护我那不值钱的面子,所以我更不能让您担着这恶名,“老师,谢谢你,跟您没有关系,需要这笔钱的人是我,没有尊严的人——是我”。
马文梅再次叹了口气,“行了,拿着东西出去吧!”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因为马上要上课了,楼道里人已经很少了,陆大海晕晕乎乎往前走,尊严,什么是尊严,温饱都不能解决的人,别人为了顾及她的尊严,连帮助她都小心翼翼的,她何德何能,她怎么配,她怎么就活成这个样子。
还有陈顺,刚刚明白了我对你的爱,即使那份爱再卑微,那也是纯正地,不参杂一丝污垢的爱,可手里这一摞沉甸甸的钱,将那份微不足道的爱从中狠狠砍了一刀,从此,你我已是天堑,再不能,再不能坦荡的告诉你一声,我爱你。
那些钱,甚至连大学四年的报名费都足够了,自己担忧的所有现实问题都解决了,应该开心才对,陆大海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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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还未来得及好好体会一下春的色彩,那美丽的姹紫嫣红只似乎出现了一瞬,炎炎夏日便悄然来临。
一整个身心都专注于一件事的日子过得异常迅速,宿舍、教室、饭堂每天都在重复这三点一线,仿佛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子,可又仿佛有什么事在暗中慢慢点滴变化着。陆大海知道,那是一种暗暗的祈盼,她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的心在缓缓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