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知道,太后还在气席间皇后娘娘主动出言驳斥礼部尚书的事情。
摇曳的灯火在寝殿里投出昏黄的光影,卸掉一身钗环服制的孙太后,觉得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铜镜里,她眼角早已悄悄爬上皱纹,面中也不复从前水润,洗去脂粉后,干涩发黄。
她老了。
丈夫早逝,儿子夭折,弟弟远在西南战场,偌大的皇宫,唯有红玉,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亲侄女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犟种。
孙太后摘掉精美护甲,食指轮番按在头上各穴位处,酸胀却丝毫不见缓解。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她。
殿外,吴嬷嬷正在听刚从皇后处回来的小宫女汇报。汇报的内容简短又熟悉,年老的嬷嬷听完,摆摆手让宫女离去,自己则转身走进了房中。
粗糙而有力的手指代替孙太后的手,按在了头顶百会穴,轻重得当,瞬间缓解了她的不适。
孙太后睁开眼,见是吴嬷嬷进来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问:“永安殿今晚怎么样?”
“还是跟从前一样。”
“呵,”孙太后发出一声无奈的笑:“我想也是,她刚刚还特意当着这么多人驳了我的面子,怎么会突然转性呢。”
吴嬷嬷十指伸进太后散开的头发,轻柔地贴着头皮按摩,说道:
“奴婢本以为娘娘只是孩子心性,关起门来闹闹别扭罢了。没想到今日明知是您的安排,当着这么多人,她竟也能不管不顾,让您下不来台。”
孙太后长叹一口气:
“我从小要强,她也随我,有这性子,不算意外。换位想想,若是放到当年,爹也像堂敬逼她那样逼我嫁人,我只怕花轿都不会上,提了刀就要去找人家拼命的。如今她还好好呆在永安殿,已经是给足我和堂敬面子了。”
“可娘娘,这到底不是长久之法啊,倘或让含华殿里的那位捷足先登了……”
“她不敢。”孙太后一边示意吴嬷嬷换个地方按,一边平静地说:“许宜臻是聪明人,而且我瞧着,她不像个有野心的,跟红玉一样,对这后宫前朝的事情没兴趣。”
“那……咱们就由着皇后娘娘这样了?”
孙太后沉思良久,挥手叫停了舒适的按摩,走下床,来到书桌前。
“我给剑南写封信,你明早去发了吧。”
“发与孙大人吗?”
“对,让他物色一下族中适龄女子,再送一个进宫。红玉不愿意生也罢,她的出身在这里,便是个吉祥物,也到底占着国母名分。由她做个闲散皇后,挑个能拿捏住的妃嫔,生了养在她名下就是了。”
娟秀的字迹在纸上展开,吴嬷嬷望着太后落笔的身影,有句话在嘴里酝酿半天,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太后娘娘,奴婢只怕,孙大人未必愿意跟旁人分享这国丈的位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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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地处中原北方,七月十五已过,秋意渐浓,京中一天冷过一天。
李彦和近日处理政务,甚是上火,嘴角生出一个大泡。柏晓芙日日吩咐尚膳局炖了川贝鸭梨送来,茶也换成胎菊和苦丁,可这火气却是一点也没见消。
这一日,柏晓芙端着汤盅,自宣德殿正厅外走进来,看见他在桌前,眉头拧成个“川”字。
“什么棘手事情,把你愁成这样?”
“棘手事情太多了,一件一件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李彦和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望了望汤盅:“今天又是川贝鸭梨吗?我不想喝了,都喝絮了。”
“是百合莲子。”
柏晓芙将汤放在案头,揭开盅盖。去了芯的莲子炖的乳白糯软,百合瓣瓣增香,又加了老冰糖,开盖便飘出一股清甜之味。
“我猜那梨水你也喝厌了,所以今天换个别的尝尝。”
李彦和接过汤水尝了一口,甜淡适宜,香而不腻。他举起盅,一饮而尽。
“你这是喝汤还是喝酒啊,怎么还豪放起来了。”柏晓芙哭笑不得地接过空碗,想要送出去,却被他拉住。
“先别走,我心里烦,陪我说说话。”
空了的汤盅被推至一旁,李彦和揽过柏晓芙的腰身,将她牵至御座前,抽出几本奏折扔在桌上。
“这些,全都是要钱的。”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磕了磕,而后焦虑地抚上额头:
“清河道、置军饷、修皇陵,出钱的项样样说自己要紧,可进钱的项呢?”
柏晓芙粗略看了看,奏折文绉绉的,她只能读懂个大概,倒也确实都写的详实真诚,仿佛这笔钱不花就要有泼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