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风息共缱绻(出书版)——三川
时间:2022-03-01 08:52:45

  她点头。
  “或许我们可以开你的车出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点头。
  眼镜听到这儿小声说:“何遇,你真温柔。”
  “因为你还不了解我。”她如实说。
  眼镜当何遇是谦虚,又补了一句:“声音也温柔。”
  川昱坐在他边上不置可否,咀嚼着一块劲道的麦饼,满耳朵都是何遇那句“我弄死你”。
  辛干听着眼镜的话点点头,闲聊天没事干,胳膊肘向川昱挪了两寸,问:“三哥,你说呢?”
  老张莫名将头别了过去,怕也被问到似的。
  何遇捏着一小撮饼看川昱。
  川昱说:“我也不了解她。”
  辛干马上说:“没事没事,何遇姐要在这儿住很久呢,我们可以一起烤肉吃。”
  何遇移开眼神接了一句:“主要是烤肉吃?”
  眼镜一秒爆笑:“哈哈哈,何遇已经了解你了。”
  气氛慢慢活跃起来,饭桌上的话题从尤金摔裂的尾椎骨聊到羽绒服和棉服的保暖差异。何遇话不多,但被问到的时候会接两句,她初来时队员们的拘谨在一餐饭的工夫里就消失了,出门前眼镜还非要给她看自己在沙丘上拍的一张倒立照。
  角度问题,初升的太阳像一个光球被他抵在脚尖上,何遇评价:“挺好玩的。”
  眼镜得意到不行,笑了好几声才匆匆爬上马背。
  何遇站在门口看他们往沙地驰去,每隔几秒便端起相机拍一张,凭眼缘选合适的作为素材存下。
  都是背影,远的、近的,她细细浏览着。
  正看得认真,电话响了。
  她接通。
  “阿遇,今天晚上回家吗?我和爸爸刚看了你的摄影展,很棒。”
  “我现在在内蒙,拍一组跟固沙队伍有关的公益照。”
  “浑善达克?”
  “是。”
  “你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跟你爸爸一样喜欢做公益,他知道了一定高兴。”
  “嗯,高兴是件好事。”
  “我们很想你。阿遇,这次拍摄工作完成后回来住两天好吗?我们一家人去看芭蕾舞剧,你以前很喜欢的。”
  “好。”
  何遇咬了下嘴唇,不知道后续说点儿什么好,小拇指的指甲抠着手机边缘,心里有点儿慌。
  听筒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苏教授,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我的参考文献……”
  何遇连忙说:“去忙吧,您放心,我在这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多保重,再见。”
  “再见,阿遇,我们爱你。”
  通话界面终于以另一端主动挂断电话而结束了,何遇盯着屏幕上“母亲”的备注愣了几秒,翻到“父亲”的备注号码礼貌地发了一条短信——“我在内蒙古一切都好,您放心,自己要多保重身体。”
  信号不好,等了数十秒才传送过去,她有些紧张。
  身后尤金拎着一瓶无盖的宁城老窖叫她:“何遇,我们出发了。”
  她将手机放进兜里,应了一声:“好。”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驻地外是平坦的沙地,道路四通八达,何遇选了一个与来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开,驶出一个多个小时后遇到了一段长达四五公里的搓板路,两边都是细沙丘无法改道。当然,何遇也懒得这么做。
  抓稳方向盘开了十来分钟,车内基本没什么大的颠荡,尤金抿了一口酒说:“你开车的技术很好。”
  “我惜命。”
  “嘿,我刚来的时候给固沙队干过两天司机,那时候队里的车还没完全报废,我们沿着这条路去桑根达来镇。哦,那天我可没喝酒,不过我的酒本来也掺了大半瓶水,完全不会醉。我们去桑根达来镇,过这段路时颠得很厉害,我直接将车扎进了沙丘里。当然我觉得主要是车的原因,那个老家伙已经太累了。然后嘛,我就从司机降职成了搬运工,不过很适合我,川昱队长真是个很严厉的人。”
  “或许说他也是个不嫌自己命长的正常人。”何遇说道。
  尤金被她的话逗得发笑,又嘬了一口掺水的酒。
  透过透明的酒瓶,里面的液体随着车身晃荡着。何遇扫了一眼,她对水的恐惧不在于视觉而在于触觉,哪怕再温热的水流成股滑过皮肤时,也会让她觉得寒冷惊悚,所以即便是饮水她也用吸管,一点一点地喝,为此还有人给她写过一篇八卦文章——《嘬,何遇式作》。”
  她不介意,反而觉得标题取得很妙。
  “何遇。”尤金大喊一声。
  “嗯?”
  “小心!”
  车左侧有一个与路面同色的物体窜过,尤金着急夺了一把方向盘,何遇赶紧踩了个急刹,可方向偏移,左侧的两只轮胎已经陷进了沙子里。
  她被颠了一下,定睛看,车前站了只灰扑扑的兔子,它愣了一秒,跑了。
  尤金赶紧说:“抱歉抱歉。”
  何遇没作声,尝试只用右侧轮胎驱动来摆脱困境。
  车子半挂在沙道上轰鸣了几声,左侧陷得太深,实在带不出来。
  她索性挂上相机拉开了车门。
  尤金很自责:“都怪我,车上有铁锹吗?”
  她三两步跨上邻近的一个小沙丘,端着镜头远眺:“返程的时候再管它吧,这附近应该有片小草场,我们去看看。”
  “何遇,这附近没有草场。”
  “你觉得那只兔子是从上帝怀里跳出来的?”
  (四)
  固沙治理区。
  维护好新的竖井后,四个人坐在一棵柽柳下休息。午餐时间早就过了,但直到这会儿他们才想起吃。
  辛干从马背上解下两个保温袋,虽然裹得足够严实,但里面的东西还是冷了。
  “三哥,你说何遇姐现在在哪儿?”
  辛干说完将饼对掰了一下放进嘴里咬,“咯咯”的咀嚼声比耳朵边的风声还响。
  川昱往旁边挪了一点儿给他挡住北边吹来的风,说:“不知道。”
  “就你这个小鬼头老想着人家何遇,人家大你大半轮呢,队长跟何遇搞对象还差不多。”眼镜笑了笑。
  川昱知道这是一句胡话,但还是警醒他:“别在何遇面前开这种玩笑。”
  眼镜点头:“知道知道。”
  辛干白了眼镜一眼,说:“什么搞对象哦!我们今天又毁了一条大水管,如果何遇姐在附近,也许她可以把我们载到镇上去。她有车,比马好使,可以装很多东西。”
  眼镜说:“嗯,那倒是。不过拖水管不是什么干净活儿,人家怕是不肯。”
  辛干边想边说:“不问问怎么知道,何遇姐跟我们一起吃饭就是我们队上的,那个……那个帮个忙应该……她人挺好的。”
  眼镜反问:“比你阿姐还好?”
  辛干有些急了:“死眼镜你又要说胡话了。”
  “什么胡话嘛,上次我还听你乌尼姐说要给你介绍个小姑娘。嘿,辛干也十九了,借车和认识小姑娘哪个高兴?”
  辛干又羞红了脸,叼着半块饼跟眼镜在沙地里打闹成一团。
  川昱往旁边躲了躲,也逗他:“最好就认识个有车的小姑娘。”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三哥你也胡说。”
  “辛干听到没有,这是队长的指示,上次李主任来队里也交代了,叫我们好好配合队长,哈哈哈。”眼镜更得意了。
  两个人闹腾得更起劲儿了,大半日的劳作正好趁机松松筋骨。
  川昱在一边笑,起身看了看,太阳开始西沉了。
  “嗡嗡”两声,裤兜里的手机抖得腿痒。
  川昱三两口将饼吃完,接通了问:“什么事?”
  沙地里的两人停止了打闹,见川昱皱着眉,眼镜忙问:“怎么了?”
  “尤金说何遇的车陷了,沙吃得深没挖出来,怕有麻烦,我去看看吧。”
  两人点点头,一直沉默在侧的老张瞥了一眼手机上尤金发的定位说:“我跟你去,有两匹马也好拖一拖。那个方向离正蓝旗近,完事后我们去把新水管买了。”
  川昱颔首,简单地交代了眼镜和辛干两句后,两人跨上马,一黑一棕,朝车子陷沙的位置奔去。
  听尤金打完电话,剩下的事情便只有等。
  何遇坐在沙丘上弯着腰看今天拍的照片,金黄色的草场、野兔、沙丘、涌动的云浪与无数风干了的小灌木……
  每一张单拎出来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她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对于她来说,这些太普通了。
  尤金站在沙丘下,举起自己的相机喊:“何遇,看这里。”
  她讨厌被拍,对外的社交账号上除了作品只有极少的几张自拍照。她索性用羽绒服包住大半张脸,猛然将头别向另一个方向。
  有人来了。
  她拨了拨风中乱摆的大毛领,远远地看到了两匹马。
  “嘿!我们在这儿呢!”
  何遇边喊着,边挥舞着双臂,遮脸的帽檐自然垂下来了。在困境中见到救星,她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张笑脸。
  川昱盯看了一秒,老张喊了声“驾”,两人同时蹬了一下脚蹬,胯下的骏马嘶鸣了一声,以狂奔回应。
  何遇抱着相机拍下了这一幕,沙尘飞扬的长空下两匹骏马飞驰,马背上的男人侧倾微微压低的身子,健硕的马腿与高弓的脊背,有一种粗犷的力量和扑面而来的驰骋感。
  何遇将这张照片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还算顺眼,双目微闭惬意地往身后的沙丘上一倒。
  她还没触地,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托住了后脑勺。
  她睁开眼,看到川昱板着一张脸正低头看着她,说道:“过来帮忙。”
  说完,他一撒手,她的脑袋便如榔头般锤在了沙丘上,不疼,但有几分滑稽。
  拖车绳一头系车一头系马,尤金坐在驾驶位上只等老张发号。
  何遇盖上镜头盖,从沙地上爬起来白了川昱一眼,说:“我不会骑马。”
  “我骑,你去后面推车。”
  不等她答应,川昱就侧步滑下了沙丘,三两步跑到车前跨上了自己的黑马。
  何遇毫不顾忌形象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什么人啊!三男一女,给她派了最卖力气的活儿。
  生气归生气,何遇还是绕到了车后。
  她伸出两只手抵住后盖,低头屈膝,老张和川昱同时喊了一声“驾”,马蹄前迈,右前驱动,她的手臂上也显露了一段好看的肌肉线条。
  可沙子太软,车胎花纹又完全被沙子填平,第一次拖车以打滑失败,拉了三四公分又很快陷回了原位。
  川昱说:“停下。”
  马蹄停止,汽车熄火,何遇也松手喘了一口气。
  “直接拖拖不出来了,得把轮胎附近的沙子先清一清,最好找点儿石块把后面垫上。”
  川昱很快给出了第二套方案,老张和尤金也点了点头。何遇还立在车尾平复呼吸,川昱骑在马上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何遇觉得自己比他骑的那个玩意儿更像被他奴役的马匹。
  “你去捡石头。”
  果然。
  她立在原地没动,吸了两口冷气用眼神问候他祖宗。
  尤金从车上下来:“我去吧,我去吧。”
  川昱没回答,径直下马给尤金扔了一把沙铲。
  老张一声不响已经在前胎处开挖,何遇拍了拍手上的灰问:“他俩挖沙,我捡石头,你干啥?”
  “我是队长。”
  很流氓又很有说服力的一句话,何遇给了川昱一个白眼,找了个拉绳袋往旁边找石块去了。
  两只轮胎陷得很深,沙铲进去既不能擦坏轮胎又要确保深度,要留神也很费臂力。
  川昱让尤金去后胎挖沙,拉住了正挥铲的老张,说:“我来,你手上还有伤。”
  老张没推辞,递出铲子坐在一边,撸起袖子看了看那道长长的疤:“你说说,摔了那么一下,皮肉都好了,骨头偏偏长得这么慢,邪乎不邪乎。”
  “别太用劲儿,很快就养好了,开春后事情很多,你昨天晚上不该给她搬行李的。”
  “嘿,一个女娃娃的东西,能有多重。”
  “她不是女娃娃。”
  “那你还逗她。”
  “……”
  “车子陷在单边,两匹马都拉不动,她推不推顶个什么用?捡石头也是,跟她说清楚就是了,何遇看着不像那种娇气的,你非得气她。”老张一边说,一边往远处看。
  川昱清完一侧正好起身换边,见二十米开外的何遇三步一弯腰拾着石块,他说:“我看不惯她。”
  “真是那样就好了。”
  “别开这种玩笑。”
  “玩笑?你去接人那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
  “什么干什么?”
  川昱想起了那个耳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卖力挖沙。
  老张看了看尤金,压低了声音说:“我昨天给何遇搬行李,她背包两边的水壶兜子是网纱的。”
  “双肩背包不都是……”
  “左边的那个网兜塞了根皮带,看着眼熟啊。”
  没别的话了,老张在川昱肩上拍了两把,掸了掸屁股上的沙,教尤金落铲去了。
  清完沙子垫上石块,马很快将车子拖了出来。川昱看了看太阳,要不了两个小时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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