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一切都能顺利吧。”
在他毫无底气的时候,傅空山忽然又想起了叶瑶枝之前说的那句话。
“大道之行,不问吉凶。”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他心中的“道义”,那他又为什么要后退呢?
既然楚熵选择掀起灾祸,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老巢必然会被盯上。所谓斗争,无非就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算的不仅是兵力,更有智力的角逐。
现在正面战场还没有发展到短兵相接的场面,那背后的斗争就看谁智高一筹了。如果淮南王和他的手下们盲目自信,觉得徽月城就是一个铁桶而算漏了自己的入侵,那也是他们的问题。
为了让大政帝国拥有真正的和平,牺牲徽月城是必要的行动。
“我的时间不多了。”傅空山内心十分清楚,他做空徽月城的计划,必须在八月底前奏效。
第一六九章
谁也不知道,物资紧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徽月城内的各大商铺门口都排起了长队,全是生怕饿肚子的百姓。
他们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朝着店内张望,生怕排队到了自己的时候,就只得到“缺货”两个字的答复。
商家不可能真的缺货,可商家也是人,在这个要紧的关头他们必然会给自己留下一部分的物资。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身为徽月城的本地居民,他们一直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多,这才让徽月城出现了物资紧张的情况。
当涌入徽月城避难的难民越来越多,原住民和难民之间的冲突开始越演越烈。在物资紧张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入侵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外人是强盗。
随着徽月城内的冲突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多的店家为了自保而关门。为了维护城内的治安,当地官府和淮南王的府卫们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这让他们的护卫出现了很多的漏洞。
原本就物资紧缺的徽月城内,又起了几场大火,连带着淮南王府也被波及。
最让民众们愤怒的是徽月城内的粮仓被烧穿之后,他们才看到粮仓内堆满了金灿灿的粮食,可是官府给出的讯息是早已没有余粮了。
既然没有了余粮,眼前的这些粮食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觉得收到了欺骗、被愚弄的民众们被愤怒烧昏了脑袋,根本不管官府的阻拦,全都冲入了粮仓里去抢粮食。
为了多抢来一碗口粮,他们可以对比自己孱弱的人大打出手。在粮食的诱惑跟前,什么伦理道德都毫无意义。
“如果没有了粮食,我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你们就没有读过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吗?”
“你要当五柳先生你自己去做,我只想让我全家人都吃饱饭!”
“你是不是家里藏了粮食,这才站在这里说话不腰疼,看我们的笑话?”
每当有人想要站出来主持正义,都会被其他人的口水给淹没了。在生死面前,所谓的伦理道德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傅空山来说,整个徽月城越乱越好,趁着徽月城的留守官兵分不出人来的时候,傅空山派人烧毁了好几批运往前线的军粮。虽然有人建议过将淮南王的粮草夺过来自己使用,但是傅空山很清楚,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就必须把这些粮草烧一个干干净净。
烧毁粮草的自然是从天而降的火箭,这种□□是在叶瑶枝提供的马车内的□□装置的基础上改造的,既可以组装成大型的连发□□,也可以拆解成小型的单发□□。并且这一类□□对箭枝没有特殊的要求,甚至还可以像弹弓一样的弹射石子。
接连三、四次在不同的地点遭遇袭击,而袭击他们的人却神出鬼没,偶尔抓到的一两个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自尽。如果还不知道这些袭击他们的人是大政帝国军方的人,那么淮南王也不可能在干旱的加持下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平野城。
好在傅空山在徽月城的行动总算是起效果了,让楚熵不得不派人转头调查徽月城的内乱。
楚熵往徽月城派人,可是傅空山不一定会把他们放入城中。
傅空山需要把徽月城变成一座“孤城”,截断楚熵军队的补给线,让他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
以楚熵的个性,必不可能在关键的时候掉头回转徽月城来对付自己,他一定会选择在拿下平野城之后再转过头来对付自己。可是他究竟能不能拿下平野城,那还是未知之数。
“这个徽月城,还少了一把火。”
如果要让徽月城再乱一点,那么这里还少了一把火,一把能够在千里之外都能看到的大火。
只有把“物资紧缺”变成彻底的现实,整个徽月城才会越来越乱。
每一个放火的地点都是傅空山精挑细选出来的,多半是他傅空山自己的产业,早已把民众都遣散了,也提前布置了灭火的装置,他要烧的物资而不是人。就算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
……
“你说什么?!”
楚熵接到消息的时候,气得差点把身前的桌子给拍碎了。他在第一次粮草出事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当即派了人回去调查情况,可是回去的人半路就被截杀了。
吸取了教训的楚熵第二次派出的人选择绕道乔装返回徽月城,可是进得去出不来,他们断了联系。
这次是徽月城里逃出来的人带来了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自从灾民涌入徽月城之后,整个徽月城越来越乱,然后还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大火。
现在四处经商的商队们都知道徽月城成了是非之地,纷纷绕道而行。
“都说富贵险中求。”楚熵冷笑道:“怎么,这些利益当头的商人们,也有亲自放掉到手的钱财的一日?”
如果不是皇都当中有人插手提前放出了风声,楚熵不相信那些商人真的不敢前往徽月城,陷徽月城于水火当中。曾经战火纷飞的时候,可没少见那群商人发财啊。
楚熵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对身边的亲信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那些商人,只要他们将物资带到徽月城,个个有赏。”
楚熵的话说得直接,可手下的人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就这么直接传达出去,该怎么做才能算是传达得漂亮,这就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了,这也是在楚熵跟前立功的好机会。
只要楚熵能够打入皇都,登临大统,那么他们个个都算是出过一份功的“开国功臣”了。
事情还没有办成,楚熵手下的某些人就开始幻想成果丰收之后的场面了,他们哪里又会知道等待在前方的将会是一场恶战。
平野城的知府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女子,名叫柳回雪,当年参加武举的时候一举夺魁,名动天下。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武状元,如今成了一位知府。各大主城知府的位置一般都是文举和工举出来的官员担任,她在文武百官中也算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了。
在淮南王还没有撤掉他的遮羞布之前,柳回雪就明白了皇帝把自己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用意。
如今徽月城里“捷报”频传,柳回雪知道自己与淮南王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平野城与徽月城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廷当中无数人的命运,成王败寇的历史究竟会怎么书写,到了九月总会有一个决断。
……
叶瑶枝与杨蔓蔓两人是在六月底的时候进入桂舟学堂的,经过两个月的磨合,她们也算是适应了元屏的教学方式。
可是“适应”和“接受”是两个词,也是叶瑶枝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破题”方面,叶瑶枝向来都是一流的。
可到了写作方面,叶瑶枝就是“二流”的典型代表。
在看到叶瑶枝的天赋之后,元屏起了想要把叶瑶枝培养起来的心思,可是叶瑶枝就像是木头做的人,脑子一点都不灵光,对于元屏的明示暗示不为所动。
元屏的胡子都快被叶瑶枝给气歪了。
“小枝,你好歹给元屏大学士一点面子呀。”
“人无完人,我就只有这点精力和能力,他那才叫做强人所难。”叶瑶枝觉得自己也很无奈,工举又不是文章写得好就能成为贡生,在会试五场的分数里,文章只站了五分之一,还有其他的东西要学要考。
可是元屏的态度分明就是要她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文章上,作为一个一心想要通过科举的考生,这当然与叶瑶枝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再说了,天底下会写文章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啊。”叶瑶枝说道:“我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我更擅长的地方不好吗?”
听见叶瑶枝的话,杨蔓蔓却表现得更惆怅了。
“前些日子,我不是回家去了一转吗?”杨蔓蔓对叶瑶枝说道。
“嗯。”叶瑶枝点头。
“我爹爹和姑妈告诉我,不少人在我们背后说闲话呢?”
“说什么?”叶瑶枝也颇为好奇。
杨蔓蔓嘴角一撇:“他们说我们江郎才尽了!”
叶瑶枝一挑眉:“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
“他们说自从我们来到皇都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成果了,活字印刷术已经榨干了我们所有的学识,说我们只会走下坡路。”
杨蔓蔓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望远镜和玻璃的事情要保密,铁定把他们全都吓死呢!”
“就算我一辈子吃老本又如何?”叶瑶枝却一点也不生气:“照样三辈子都吃不完。”
“小枝你这话可真够解气的。”杨蔓蔓听出了叶瑶枝是在开玩笑逗她开心,也符合了一句,然后才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们也不能让他们一直猖狂下去呀,总得拿出点好货色让他们瞧瞧看,你有什么主意吗?”
“有是有,可是元屏大学士每日布置的作业已经占据了咱们绝大部分的时间,就算我每次都交半张白卷,可依然做不完,所以没有施展的机会。我们的工坊都要荒废了。”
杨蔓蔓自动忽略了叶瑶枝对作业量的抱怨,好奇的问道:“小枝,你的打算是什么?”
“咱们一路走来,当初说好的要研究水利工程,我自然是对这方面有兴趣。”
“我们做什么,水车?”
叶瑶枝说道:“那只是其中之一。”
一说又要开始研究新发明,杨蔓蔓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现在越来越喜欢自己工举考生的身份了。
第一七零章
离开绍雍城之后,叶瑶枝一直信守承诺,定时给自己的弟弟和朋友们寄信。来到皇都之后,她寄信的频率也稳定了下来。
叶瑶枝并不是收到了回信后才寄出自己的信,而是每个月的月中定时往绍雍城送信。有的时候,她一个月会给弟弟、艾浅红或者曾翠翠寄两、三封信。
即使需要写的信再多,叶瑶枝也没有词穷的时候,明明每天的生活都大同小异,可她总是能发现微小的乐趣,并把这些事写到信中去。
令叶瑶枝感到意外的是八月底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徽月城的信。
按理来说,她并不认识任何一个出身是徽月城的人。但是在她看清楚信封上的字迹之后,就明白送信的人是傅空山了。
“原来徽月城的动静是傅小侯爷弄出来的。”
叶瑶枝默默的感叹了一声,抽出了信件。
傅空山的字迹十分的漂亮,带着他身上那种洒脱的韵味,可是在落笔回收的时候,还有几分无法摆脱世俗的无奈沉重感。
几张轻飘飘的信纸,里面透露出的消息却让知道消息的每一个人都很沉重。
人人都清楚,淮南王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可回转的道路,可是有一个人不相信,她费尽心思离开了徽月城,直奔前线,只为再见淮南王楚熵一面。
“……我在游菡姑娘离开前曾经有幸与她见上一面,如今的她与从前已经大为不同了。”
这一句话,透着无比萧瑟寂寥的意味。
叶瑶枝明白傅空山想说的意思,游菡总算是愿意睁开“心眼”了,可惜的是,她睁开得太晚,而她人微言轻,淮南王楚熵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的劝诫呢?
离别之时,游菡对傅空山说:“此行无论成败,总得先试一试,但愿……”
“但愿”什么,除了游菡,又有谁能说得清。
游菡的命运让叶瑶枝感到唏嘘,而这封信也让叶瑶枝闻到了烽火硝烟的味道。游菡用尽办法离开徽月城,只想再劝楚熵一次。
读懂了信中凄凉意的叶瑶枝明白,以游菡从小受到的教育,自她“心眼”打开,决定面对现实的那一刻起,这一辈子便走到了尽头。
她的父亲是大理学家,就算古板木讷,教授人的道理里也有着“忠君报国”四个字。而她所爱慕的人,却是一个想要颠覆正统,妄图君临天下的反贼。
一边是自幼接受的理念,一边是自己所爱之人。
倘若游菡能早些醒悟又能如何?也不过是凭添痛苦,与现在也没有差别。
以楚熵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一个妇人的劝谏,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叶瑶枝把游菡的事情告诉了杨蔓蔓,得来了杨蔓蔓的一声叹息。
“这个游姑娘可真傻。”
“好歹,她也算死得其所。”叶瑶枝说道:“就算她这一辈子行将踏错,可她如今也是为道义而死,不会轻于鸿毛。”
杨蔓蔓说道:“倘若她的死真的能够唤回淮南王的良知,那才是死得其所。”
前线局势的紧张蔓延到了皇都,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行人偶尔会站在原地望望天,又往向皇都里最恢弘的建筑的方向。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夕变天的那一日。倘若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他们又要如何自处?
弥漫于皇都的不安气氛,属于人之常情。可在叶瑶枝看来,这完全是众人的自寻烦恼,他们根本不是真正为局势而担忧,绝大部分人只是在无病呻吟。
这种气氛也蔓延到了桂舟学堂当中,引起了各位秀才的讨论。然而身为工举考生的叶瑶枝和杨蔓蔓,被天然的排斥在了外面。
作为后来的“插班生”,叶瑶枝每一次的考核都维持着自己“乙中”的水平,毫无起伏波澜,着实令人惊奇。
连杨蔓蔓的成绩都有过起起伏伏,可是叶瑶枝却不论试题简单还是困难,都保持着这样的水准,着实把元屏给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