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追求文采的策论也是好策论吗?”
“在我看来,能够解决问题的策论才是好策论。”叶瑶枝没有任何的自我怀疑:“再斐然的文采,如果起不到指导实践的作用,那只是空中楼阁。文采可以后天历练,但是为了文采而牺牲解决问题的心,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傅空山摇摇头:“小枝姑娘,你这话一定有很多人不爱听。”
“这当然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叶瑶枝微笑着说道:“我也不求他人能理解,但这就是我行事的准则,仅此而已。”
第一七四章
一直到过年前,由淮南王引起的这一番动荡才算是尘埃落定。
大政皇都的牢里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的仕途成了黄粱一梦谁也说不清,也有人踏着这条血路青云直上,更进一步。
也是在年前,叶瑶枝又一次收到了从绍雍城寄来的信件。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从前叶瑶枝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现实的处境也容不得她去多愁善感,如今一个人身处在皇都的白学纷飞里,才感觉到血脉中的牵连是多么的玄妙。
趁着驿站停业之前,叶瑶枝便提前送出了给叶昭清、艾浅红他们的信件,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收到他们寄来的信和礼物,让叶瑶枝的内心有着甜蜜与苦涩相互交织的感觉。
人的一生总是在相遇和离别。
即使被人称赞“聪明”,叶瑶枝也预测不出自己与弟弟和朋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在见面。
叶瑶枝先看了艾浅红的信,厚厚的一大包,艾浅红把自己写的话本也一并寄给了她。
除此之外,艾浅红还在信中大书“畅快”两个字,只因杨辉原形毕露,现在被抓到了大牢里。
“我就知道小枝你是对的!现在的牛先生终于可以换成了杨先生了!”
信写到中途,艾浅红的语气变得低落:“学府里有的学子被腐蚀得不浅,甚至为了杨辉不惜到官府门前静坐,他们全都被抓了起来,从一江学府辍学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也说出了众人截然不同的命运。
这让叶瑶枝想起了陶初午,再想起一江学府内被杨辉蛊惑到走上了歧途的那群学生,真是讽刺。
可是命运总是“无常”两个字当先。
也不知道陶初午返回武陵城之后要如何自处,他牺牲在了这一场惨烈的政治斗争里,失去了重新参加科举的机会。
作为旁观者,叶瑶枝只晓得自己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四个字——谨言慎行。
叶瑶枝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心,那薄薄的手掌,根本没有翻云覆雨、争权夺利的能力,能够在这世上取得一分生存之地,她已经足够满足了。
叶瑶枝最后拆开的是叶昭清寄来的信件,从字里行间她都能感觉到叶昭清活泼了不少。
信里说了他这段日子交到的朋友,和谁起了矛盾与争执,家里左右邻居的情况,秦风武院的老师和同学的情况,不一而足。
也不知道如今的叶昭清是不是长成大小伙子了,也不知道他这活泼的语气是不是伪装出来的。
叶昭清的信里还写到他上一次测试的结果:“虽然名次上有所上涨,但我总感觉自己是在原地踏步,夫子们说我是遇到了瓶颈,可是他们说的打破瓶颈的办法我都尝试过了,效果并不好,唉,不知道年底的年终测试会不会退步?”
说完学府里的事情,叶昭清又说家里的事情:“我每个月都有去迎祥裁缝铺帮忙,大掌柜的小女儿明年就要出嫁了,店里店外都喜庆极了,他的女婿是一个儒雅的读书人,说话客客气气的,虽然大家都觉得读书人心眼多,但我知道那人是一个好人,张大掌柜是一个大善人,人人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们全家都一定会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
“阿姐,皇都的冬天是不是比咱们绍雍城冷多了?你要记得多添几件衣服啊,千万不能生病,你一个人在皇都求学,要好好生活,吃得饱,穿得暖,这样身体才会健康!这话是你当初对我说的,所以你也要做到才行啊!夫子说我后年可以拼一拼武举了,我会努力的,让别人看到你的弟弟也不是吃素的!”
除了有信来往,无论是艾浅红还是叶昭清都给叶瑶枝寄了许多的东西,就怕她一个人在皇都过年忙不过来。
“真是的。”叶瑶枝带着些甜蜜的抱怨:“我自己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呢?”
由于马上就要过年了,杨蔓蔓自然也回家去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缠着她家里人的外人也变少,让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见到其他官宦人家的女孩子时,杨蔓蔓总是会被她们酸上两句。当初她在自在楼顶撞清莹君主秦红叶的话还是传了出去,又经过秦红叶的一番渲染,杨蔓蔓自然就成了“有眼无珠”的代名词。
如果是从前被人恶意针对,杨蔓蔓还会怒气冲冲的讨要一个说法。但是在认识了叶瑶枝并与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杨蔓蔓的行事风格也渐渐向叶瑶枝靠拢。
对于没有踩到自己底线的跳梁小丑,杨蔓蔓由着她们嚷嚷,因为用事实说话比任何的言语都更有效。
且看明年的会试,谁能笑到最后。
清莹郡主秦红叶就算不入仕途,依照大政帝国皇室的宗法,同样要经历会试的洗礼。
看见过叶瑶枝那种天赋远超众人的天才都挑灯夜战的苦读模样,杨蔓蔓不相信一个钻营在勾心斗角却不读书的人还能比自己强。
杨蔓蔓不会去评价秦红叶的人生追求,她知道秦红叶的追求会落空。
以傅空山的个性,不可能会去喜欢一朵需要攀附着男人生存的菟丝子花。如果他能容忍菟丝子的存在,就不会对文翰侯的那群妾室下狠手了。
想要被人欣赏,首先要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强。
杨蔓蔓一路看着叶瑶枝成长到今日,又见证了傅空山对叶瑶枝与众不同的态度,非常清楚傅空山的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她不敢拿这个问题去问叶瑶枝,她很清楚对叶瑶枝而言,在科举中杀出重围挣到一份功名比其他事情都更重要。
从叶家村里的走出的叶瑶枝,最需要的是一份让她能够立足的事业。
“纯粹”造就了叶瑶枝的强大。
春节之前,楚壤总算是有了决断。
明年将开恩科的消息传出后,几人欢喜几人忧,但对于无辜卷入今年政治斗争的那群会试考生而言,算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他们原本就有能考上秀才的实力,又多了一年的时间可以准备会试,自然对那一份功名势在必得。
但对叶瑶枝和杨蔓蔓而言,时间就变得紧迫起来了。
如果不参加明年的会试,她们可能就要再等三年,而岁月不待人,三年会发生太多的意外了。
明年会举行会试的事情,叶瑶枝早已是心里有数,如今听到了肯定的答案,便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过学习的时候更加的卖力了。
她赌不起自己的命运,更不能耽误自己的计划。
她还记得元屏送给她的三个字“致良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若她连功名都拿不来,其他的东西又从何谈起?
即使小院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叶瑶枝也不曾晚起浪费一日的时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吸收着知识。
她知道只有知识才能够帮助她开辟人生的道路。
人一无所知或许是幸福的,能够减少很多的烦恼。但是知识能够解决问题,那么承受烦恼这点代价,叶瑶枝完全不在乎。
偶尔来拜访的傅空山发现,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叶瑶枝也能够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天天下雪,可是叶瑶枝的院子里并没有积雪,被她改造过的屋子比其他人的屋子暖和又不会聚集炭气,让着屋子显得十分的舒服。
“小枝姑娘,你每日要花那么多的时间打扫房屋,清洗衣服,做饭洗碗,为什么学习的速度还要这么快。”
“这几件事有什么区别吗?”叶瑶枝看向傅空山。
“啊?”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锦衣玉食的小侯爷,傅空山的确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看书是积累知识,打扫房屋、洗衣做饭是实践。”叶瑶枝说道:“学过的知识自己到底有没有理解错误,总要经过检验才知道。”
傅空山总觉得叶瑶枝是在忽悠自己,却说不出个一二来,等到见了曾翠翠,他一定要从旁打听一番。
傅空山看着叶瑶枝孤零零的身影,又忍不住去问:“小枝姑娘,你一个人在皇都,难道不会感觉孤独吗?”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傅小侯爷觉得孤独了。”叶瑶枝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刚刚收到朋友和小清的来信,知道这世上有人记挂着我,怎么会有孤独的感觉。”
“我也羡慕小枝姑娘。”
不知不觉间,傅空山把自己的真心话给吐露了出来。
等到一句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愣住了。
他一个锦衣玉食的人,羡慕一个寒门走出来的小姑娘,说出去又会有谁相信呢?只怕是笑话他“无病呻吟”的人会比较多,甚至骂他一句“虚伪”。
叶瑶枝却是说道:“人各有志,如果有一天傅小侯爷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许就不会再有孤单的感觉了。”
“志同道合的朋友?”傅空山苦笑:“我的志向是经商天下,贯通大政帝国东南西北的商路,这条路我自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走,到如今也走了五、六年的时间了,可是到了今日,我依然不能说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早出现的未必是同道之人,晚出现的未必不能成朋友。”叶瑶枝说道:“傅小侯爷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傅空山笑了:“倘若我能有小枝姑娘这样的心态,之前走的那一遭人生路或许能少不少的屈折。”
“也许是因为那些屈折,才让傅小侯爷练出了百折不挠的个性?”叶瑶枝询问。
傅空山道:“我还以为小枝姑娘会把精力和心态分开说呢。”
“有的人要分开说,有的人要合在一起说。”叶瑶枝承认道:“傅小侯爷分明是后者。”
“哈哈。”傅空山又笑了:“好久没有遇到小枝姑娘这样能把我看得透彻的人了,真是叫人开心,从前的我以为只有隐藏起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原来被人看穿了说出来也能让心中的负担变轻。”
“这是傅小侯爷自己的选择。”叶瑶枝说道:“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第一七五章
孤身一人在皇都,叶瑶枝的日子过得平淡,但不无聊。
春节转眼就过去了,开春的时候天气转暖,结冰的河水又流动了起来,而会试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会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下旬四月出头的日子,考试的时间出来了之后,许多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才刚刚经历过一波清洗,那群被赶回去重新考秀才的考生自然炸了锅,原本他们以为会试会放在乡试后一并举行,可现在的结果却让他们的打算和准备都落空了。
对于各式各样打抱不平的言论,太学府和礼部都当做是没有听见。
曾翠翠说道:“他们应该往好处想,至少他们还有考试的机会。去年的舞弊案里,可是有人连命都丢了啊。”
傅空山应道:“人都是自私的生物,当然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对别人的痛苦和境遇视而不见,正是读书人的专长。”
曾翠翠横了他一眼:“你也是个读书人。”
“我早就毕业了。”傅空山说道:“真不知道小枝姑娘他们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看起来傅小侯爷是春节过得不好?”曾翠翠说道。
“我家老头子什么性子,曾大人你会不知道吗?”傅空山冷哼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家里的妾室没有了,他就流连于花街柳巷,人早就废了。”
“傅小侯爷,您可是文翰侯的儿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哼,曾大人你们再怎么留面子,也改不了他就是个老纨绔的事实。”傅空山冷哼道:“若不是因我爷爷当年的功绩,去年的清算里他还能逃过一劫不成?他不仅个性顽劣不堪,还是个瞎了眼的老纨绔,竟然和淮南王有所勾结。”
一想到文翰侯傅成背着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傅空山就觉得心惊。
倘若不是皇帝陛下网开一面,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文翰侯府?只怕连自己都早已成了锦衣卫大牢里的阶下囚。
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到了事情暴露的那一日,傅成依然不悔改,只觉得自己的“功臣”之梦都被傅空山摧毁了。
如果不是傅空山“吃里扒外”,那么他们文翰侯府的地位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傅空山笑话他的父亲:“与淮南王为谋,和‘与虎谋皮’有何不同?何况淮南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反贼,难道我们傅家,要因为你的选择,辱没门楣?”
被亲儿子顶撞了的傅成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嘴巴里骂着:“造孽!造孽!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当初就该弄死你!”
“你跟你娘一样,都是不得好死的东西!”
“你们就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傅空山由着他的父亲去闹,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出生于侯门,傅成自幼就养成了顽劣不堪的个性,如今年纪大了,自然就成了皇都里的老纨绔,心思虽然狠辣,但智谋却不足,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辱没了“文翰”这两个字的荣耀。
不管傅成如何的威逼利诱,傅空山都是半步不让的做着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然而,他千般算计都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有胆子去勾结淮南王楚熵。
在皇宫里看到这份密报的时候,傅空山当即就跪在了楚壤跟前,要求皇帝发落。
淮南王是反贼,与他勾结就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此次平乱,你之功劳不说占了第一,也是占了第二、第三,如果我因为文翰侯的事情降罪于你,岂不是叫我身边的功臣将士寒心。”
楚壤叹息道:“但是,傅成既然犯了错,不能不罚。”
“一切凭陛下发落。”
楚壤把文翰侯傅成叫到了皇宫里。
那一日,文翰侯的权利完成了彻底的交接。
对傅成而言,“文翰侯”三个字成了一个虚名,从今往后他只是一个闲居在家,甚至还要看儿子脸色的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