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就听到了几声奶声奶气的狗叫声,妘娇侧目,正好见到一个八九岁五官精致、衣着华贵的小童,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好奇地打量着她。
见她正望了过来,小童便问:“你就是那传闻中美若天仙的皇婶婶?”
说完,点评似的点点头,“嗯,果然美。”
天真可爱,又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妘娇忍不住弯了弯唇。
听到了那句“皇婶婶”,妘娇即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向他行了行礼:“妘娇见过皇上。”
“平身吧。”傅琰下巴微扬,看着妘娇的眼神,与他怀中的狮鬃犬一样,天真无邪,乖巧呆萌。
倒是他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其中一个怀里也抱着一只小犬,只是还很小,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
妘娇看到这些萌物,心都软了,“皇上的这些小犬长得当真趣致。”
“你喜欢?”傅琰歪着小脑袋,瞅着她,“那便赐你一只,当做朕给你的新婚之礼。”
妘娇没想到傅琰这么爽快,当场送她一只如此可爱的小犬,一时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接与不接的好,正要婉拒,傅琰已经命人将狗子放到了她的怀里。
她下意识就抱住了,正不知所措。
身后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嗓音,“皇上。”
听到了傅瑢璋的声音,傅琰身子抖了抖,猛然回头看向来人,怯怯地喊了一声,“皇叔……”
“皇上今日的功课做了?通鉴背了?”
傅琰惭愧地低下了头,弱弱地道,“尚未……昨日婚宴,没见到新娘子,朕想看看,就……”
还未说完,他怀里的狮鬃犬吠了一声,挣脱了傅琰的怀抱,一跃而下,在地上跌跌撞撞打了个滚,似乎受到了惊吓似的,四处乱窜,跑得太快,误往傅瑢璋撞去。
“敖狼!”傅琰喊了一声,上前去抓狮鬃犬,一切发生得太快,慌乱中他撞上傅瑢璋的腰腹。
傅瑢璋被撞得后退了一步,眉头蹙了蹙,冷冷地吩咐了人:“抓住它。”
很快,狮鬃犬就被抓了回来。
傅瑢璋脸色沉如墨滴,盯着看似天真又懦弱的傅琰,半晌,只冷冷地吐了几个字,“皇上,玩物丧志。”
傅琰垂着头,不敢出声。
傅瑢璋定定看了他片刻,没在说什么,只命人将他送了回去,吩咐帝师加强课业的督促。
送走傅琰,傅瑢璋也与妘娇便出发去太庙祭拜。
摄政王大婚祭拜太庙,并非小事,一应祭祀用品几大车。
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京郊缓缓而驶,渐行渐远。
反方向的龙辇那端,傅琰眸光清冷,冷笑了一声,淬了毒的八钩玄铁箭都弄不死傅瑢璋,真是命大。
但是……
下一回,就未必了。
上了马车后,妘娇见傅瑢璋面色不虞,也不敢出声,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了他,就有些可惜了那只小毛犬。
瞧着就很可爱,她很喜欢,但傅瑢璋不许她养。
妘娇向来也随缘,倒也不是很在意,见他不说话,她乖巧地坐在一旁,安安分分的。
渐渐,她发现傅瑢璋的面色有些异常,她担忧地坐近到他的右侧,“王爷,伤口疼了吗?”
傅瑢璋一声不吭,只紧紧握住了她的柔荑。
妘娇低头一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发白。
她反握了回去。
马车一出都城,才听到傅瑢璋喊了一声,“传顾文轩。”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随行的顾文轩上了马车,一解开傅瑢璋的衣裳,神色大变。
妘娇这才知道,傅瑢璋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裂了,里衣又沁满了血,一路强忍到了出城。
见到血淋淋的伤口,妘娇手脚开始冰凉,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异样,傅瑢璋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
傅瑢璋却感觉到了捂着她的眼的手,有些湿润了。
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溢了出来,樱唇微微颤抖。
“别怕。”
顾文轩头一回听傅瑢璋语气这般轻柔,忍不住看了小两口一眼,没有吭声,敛了神,迅速为傅瑢璋处理伤口。
“王爷,微臣不是已经嘱咐过您,不要大力,伤口再裂,容易感染了。”
傅瑢璋一言不发,眸色越发清冷。
傅琰看似无意的那一撞,虽撞的是他的腰腹,但力气并不小,直接震裂了他原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
他原以为,上辈子,十五岁的傅琰是在上官铉怂恿下,才对他下手的。
没想到,早在六年前,年仅九岁的傅琰已对他生了杀心。
小小年纪,藏得倒是深。
这些年来,他用尽全力去守护这片江山,就是为了傅琰在亲政之时,他交给他的是一个海清何晏、国富民强的大翟。
尽心尽力培养傅琰,亲自教习督导,就是为了他能坐稳江山,励精图治。
即便明知道,上辈子就是傅琰杀的他,他也没有放心上,本也不在意这条命。
所作所为,只因,当年他承诺过的,便会做到:护住傅琰,保住他的江山。
深知他的强势,势必会对傅琰造成了威胁,但他必须要强大,才能震住朝纲。
这一世,他在重要的国事决策上,都带着傅琰,教他、指点他,没想到,傅琰都用他教他的,运用到了他的身上,
那日躲在暗处的刺客,他排查了所有可疑的人,早已猜到了是傅琰,但仍不敢相信。
一个九岁的小孩,已经有这般能耐,在他眼皮子地下,培植了自己的人,还伤了他。
傅琰今日之举,是要试探他的伤情,也是要接近妘娇。
从苏翎月口中得知,凉王也认出了妘娇,说明,婚礼当日,保不齐也有其他人认出来了。
即便没有,也多得是像傅琰那样的,打妘娇的主意,藉以对付他。
顾文轩给他重新包扎伤口、上了药,啰啰嗦嗦交代了一堆,在傅瑢璋准备踹他下车的时候,才终于走了。
日暮时分,才到了太庙。
本来也是走形式,加上傅瑢璋有伤在身,便一切从简。
夫妻俩祭拜了以后,傅瑢璋便对外声称,要留在了太庙,与妘娇一同斋戒沐浴,为大翟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袁离等人留在了太庙。
傅瑢璋带着妘娇,暗地换乘马车,从密道而出,去了距离太庙十里外的庄子。
随着马车渐行,妘娇闻到了一阵暗香,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入眼满眼全是樱粉之色。
暮云绮丽漫天,宛若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半山腰的桃林,灼灼如火,宛如人间仙境。
没想到,傅瑢璋带她去的庄子,竟是这样美。
车窗外的桃树鳞次栉比,花影摇曳,光华飞旋流动,偶尔还有花瓣,飞进了车内,似蝶似雪。
“王爷,是要在这里养伤吗?”妘娇看了看他心口的位置,偏头问道。
想想,这几日,他都被折腾得数次伤口再裂,再这样折腾下去,铁人都扛不住。
“嗯,住上一段日子。”傅瑢璋盯着她殷红诱人的唇,轻声问了问,“喜欢吗?”
“喜欢。”
这里环境甚好,是个养人的地方。
他该好好养养了。
她娇靥漾着笑意,人比花娇,看迷了傅瑢璋。
马车缓缓上山,妘娇以为只是个小庄子,没想到竟是一个大庄园,并不比王府占地小。
只是这里装置摆设,不似王府富丽堂皇,没有那些高墙瓴瓦,四周建筑零零落落围成的庄园,田园气息浓烈,却又似世外桃源,幽静雅致,远离尘嚣。
沿路小道上,都种满了桃树,甚是美不胜收。
主宅的庭院中央,有一个温泉小湖,湖心中央有一座亭台,四处垂挂着轻纱帐幔,徐风而起时,坐在亭子里的人,能看见四周的桃花盛景。
妘娇很是喜欢,晚膳后,一直在庭院看花,入夜才依依不舍回房。
等到妘娇熟睡了以后,傅瑢璋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才轻手轻脚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便出了门。
去到了密室,见到了上官韬。
今早,见过苏翎月后,大约猜到了上官韬的下落,他便派了人潜入凉王府,救了上官韬。
上官韬见到了傅瑢璋,神色复杂,他一直记得,玄龙卫救了他以后,便听到为首的人是这样对苏翎月说的:“王爷给凉王妃留了一句话,敢留本王的人做抵押的,只有死人,望凉王妃好自为之。”
他隐约猜到了苏翎月与傅瑢璋达成了什么交易,但要将他作为抵押。
转头,傅瑢璋就将他给救了。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傅瑢璋。
对于上官韬不愿行礼,傅瑢璋没有怪罪的意思,只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在上位坐了下来,未提半分寒暄,便单刀直入,
“这些日子,查到什么了?”
虽不满傅瑢璋强娶了妘娇,但他其实也奈何不得他,上官韬梗着脖子,不甘不愿地行了行礼,才作答。
“下官在追查失踪女子的行踪时,到了沂州郡凉王府周边,线索便断了,下官在蹲守凉王府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凉王疑似在招兵买马。”
正是查到了这些,上官韬被凉王的人发现了,立即封锁全城,四处搜查他。
他本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乃最安全的地方,便伪装潜进了凉王府,即将被发现的时候,被苏翎月救了,也被她囚禁了。
至此,傅瑢璋大致了解了事件的脉络,那些御灵散,便是傅瑢现筹集钱财的手段,用以招兵买马,他已彻底起了反心了。
至于那些尤物暗桩,便是用以瓦解傅瑢璋的势力或者掌控朝中重员的手段。
目前,依旧没有找出,究竟这些尤物暗桩是如何培养成的。
他一直以为,上辈子,妘娇自缢的导火线是因他处置企图谋反和谋杀他的上官家一门。
这辈子,他一边打压与提防上官铉,一边阻止上官铉与傅琰结盟,也始终没有处置上官铉,留他一条贱命,任他像只蚂蚱上窜下跳。
然而,随着美人刺青案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再见识到妘娇原本的性子,他便开始怀疑,她自缢,恐有其他缘由,而这缘由,与这尤物暗桩的培植过程,有极大关系。
“线索断了以后,那些少女,不知去向了。”上官韬恨自己没能查出缘由来,没能找到妘娇。
思及此,他想起苏翎月说的话,看向了傅瑢璋,想要求证真假,试探地问了问,“下官的亲妹……”
“本王确实娶了妘娇为妃。”
亲耳听到了这个消息,上官韬还是愣了愣,百般情绪涌上了心头,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终于挤出了声音,跪了下来,“求王爷让下官见见舍妹,三年多未见了,那会才她那么小……”
“你已经见过她了。”
上官韬震惊得连自称的礼仪都忘了,“我、我见过了?”
“那日,灵拓寺后山。”傅瑢璋淡淡道。
傅瑢璋的话,像巨雷,在上官韬脑海里轰然一声炸。
那个向他求救的小姑娘!
他本该可以救她的,但他没有,还亲手又将她送回了傅瑢璋的手里!
太可笑了。
上官韬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来。
“王爷,娇儿本不愿意嫁你的吧?那日她本来是向下官求救的。”
傅瑢璋身上的气息顿时冷冽了几分,一言不发地看着上官韬。
“求王爷放过妘娇。”说着,上官韬扑通的一下,磕了磕头,“王爷一时兴之所起,可,那耽误的,却是妘娇的一生啊。”
闻言,傅瑢璋手上青筋泛起,整个人瞬间迸发出令人惊骇的强烈杀意,缓缓向上官韬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上皇族玉牒,是儿戏?如若本王对她,只是一时兴起,何苦大费周章!”
“让你去沂州郡,为的便是查她失踪的原因,本王想知道,她曾发生了什么。但你太无用,并没有查到本王要的东西。”
此时,上官韬终于反应过来了,想起了那日,妘娇蒙着脸,他认不得;他模样未变,她也同样不认得他!
“妘娇失忆了?”
见上官韬转过弯来了,傅瑢璋神色缓了缓,多了几分耐心。
“被傅瑢现抓去的那些少女,会抹去记忆,培养成尤物暗桩,授以媚术,再安插进官员的后宅,成为杀人工具。”
这般骇人听闻的做法,手段过于阴私,上官韬闻所未闻,震惊得说不出话。
也心疼起妘娇来。
“今日救了你,又与你说的这些,并非本王善心,替你解惑。”说着,傅瑢璋垂下了眼眸,墨色羽睫之下,一片冷峻而幽寂的颤影。
“明日乃三朝回门之日,本王将给妘娇摆设回门宴,如若你真心为她好,应该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