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璇,如果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你芳魂归来,还会理我么?”
……
马家村。
确定佟维毓一行终于离开了村子,秦正轩这才送方巧菡回家。
夜风习习,星子灿灿,方巧菡看着被秦正轩握住的小手,努力不让自己脸红。他的手很大,手掌厚实,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硬茧;还很暖,将她整只手暖暖地包住了。他人高马大的,步子却迈得很慢,是故意为了配合她而调整步子的。
他就这么牵着她从容地走着,好像本该如此;好像可以一直走下去。
方巧菡悄悄地打量秦正轩的侧脸,马上就被他发现了。
“怎么,担心家里吗?刚才都说过了,一切平安,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姓铜的姓铁的拿着你的庚帖来逼婚。”
“嗯。”
“至于你哥哥读书,童考要好几年以后呢,真到了那时,佟老儿也该致仕了。再有人使坏,爷一样要他好看。”
“知道了,”方巧菡小声道,“谢谢你,轩哥哥。”
那天在医馆与秦正轩分手,她就再没见到他,直到顾婆子上门欺凌。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虽忙得不可开交,却一直派人关注着她们家。
秦正轩把顾婆子弄走以后立即召集了几个心腹,对接下来顾婆子的动向和杨羽天的反应都进行了分析和预测,他预测得极准。
他带人商讨的时候就在方家,方巧菡惊诧于他的冷静和敏锐。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多么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也就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秦正轩在京城也是有力量的,其中就包括那些无所不在又无孔不入的乞丐。关于佟家的“谣言”,就是通过他们散布的。秦正轩作了少许修改,变成佟维毓强迫方老爷退掉从前的亲事。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分明就是方老爷为了钻营自己送上门的。
“呵,谢我?巧菡,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秦正轩听着小女孩娇娇柔柔的声音,觉得软到了骨子里,心头也酥酥软软的,不知哪根筋搭错,忽然就停了下来,依然握着方巧菡的手,蹲在她面前嘻嘻笑道:“巧菡,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
方巧菡脸热起来。这时月亮钻出了云层,月光照着她,毫不留情地把她羞红的双颊映得清清楚楚。秦正轩看了个分明,笑得更厉害了。
方巧菡瞄他一眼,见那双黝黑闪亮的眸子里都是促狭,不由羞窘地垂下头,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怎么谢?叫她说什么好。
秦正轩又捏了捏方巧菡的手。哎,小姑娘才这么点大,他也不好说什么叫她以身相许的话来,恐怕她还听不懂吧。
“轩哥哥,”方巧菡忽然小声问,“我父亲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对我们这么好?”
秦正轩的笑容褪了些。他被这话问住了。是啊,为什么呢?就这么悉心呵护着,生怕她和她的家人受一丁点委屈,还让里长转告村民不许欺负方家人。听说顾婆子的作态,他气得想把老太婆绑去喂狼。
究竟为什么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秦正轩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答案,索性烦躁地摇头,大手一伸,捏住方巧菡两边软乎乎的腮。
好软,还是热乎乎的呢。
“为什么?你听好了,”他瞪眼道,“因为你这条小命是爷救的,以后你整个人都是爷的,谁敢动了属于爷的人,爷一准叫他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旋璇宝贝的营养液,爱你哦!
第十九章
次日。
韩澈想起刘奉全离京之前提过有开武馆的打算,而这位昔日的拳脚师傅也与自己分别半个多月了,便备了礼,亲自登门拜访。
这天秦正轩没有依照约定来习武,临时使人递消息说家中有急事,今日就不过来了。刘奉全见爱徒爽约,气闷难当。他本来想得好好的,今日要传授爱徒一套他独创的绝学棍法,这下好像酝酿已久的喷嚏临到最后一刻打不出来一般,浑身不舒坦,跑到院子里指鸡打狗,大发脾气。
“怎么这么乱?一地的落叶没人清扫……”
“哟嗬,一来就给人脸色看,刘师傅离了侯府,脾气见长啊。”韩澈从刘奉全背后冒了出来,一掌拍上他的肩。
“小侯爷!”刘奉全又惊又喜,倒身要跪,被韩澈拉住。
“快请进屋坐!来人哪,上茶——”刘奉全手舞足蹈的,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
韩澈摆手笑道:“刘师傅,跟我就别客气了。我倒好奇,方才你气什么呢,发这么大的火?”
“咳咳,让小侯爷见笑了……”
刘奉全三言两语说完,韩澈听见“马家村”三字,不觉诧异,昨晚他刚刚去过那里。真是巧,原来刘奉全这位爱徒也住在马家村。
再问了几句,他更觉得巧了。
“秦……正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他听方夫人说起,其八岁女孩儿原本定下的夫家,不就姓秦么。
恰在这时,下人来报,秦家少爷到了。
“什么,他又来了?哈哈哈,来得正好!”
刘奉全立时有了精神,抬脚就要迎出去,想想不对,又尴尬地对韩澈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徒弟真不实在,一时说不来,一时又说来的,哈哈……小侯爷,屋里我叫人沏了好茶,你且等着,等我训过那混小子再来陪你。”
“坐着喝茶有什么意思,”韩澈来了兴致,“刘师傅这么偏疼他,我都眼红了。今儿刚好见上一见。”
“哎呀!小侯爷你是战神,指挥千军万马,杀敌无数,敌军听到你的威名就吓得哭爹喊娘……我这徒儿还小,小侯爷千万别把他吓着。”
韩澈听得嗤之以鼻:“十六岁了,怎么是小?别忘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随父远征了。”
“劣徒颟顸,哪里能和家学渊源的小侯爷相比。”
刘奉全越是护着韩澈越想要见,只得由着他。两人一起来到门口,见到了那道颀长矫健的身影。
“师父。”韩澈一身便服,秦正轩并不认得,见他跟在刘奉全身后,也没在意,只冲自己师父行礼。
“徒儿家里本有些急事,唯恐师父等得焦心便让人传信儿给您,谁知后来又解决了,看日头还早,立即就打马过来了。”
刘奉全早瞧见了爱徒额间冒汗、风尘仆仆的样儿,见他这样解释,又是满意又是心疼,急忙过去搀扶:“啊哈哈,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正轩,你一路奔波辛苦了,中午让师娘给你炒几个你爱吃的菜。”
“多谢师父。”秦正轩这才望向刘奉全身侧的黛青色直裰男子。
韩澈也在仔细端详秦正轩。七尺男儿,人高马大的,只是身板略单薄。一身黑色布衣短打,足蹬黑色布鞋,通身的黑,连肤色也是微黑的。这打扮再路人不过,立在那里却如青松般挺拔,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恭谨有加,全无一丝卑微怯懦,通身气度哪像个普通的农家子弟。剑眉如墨,眸若点漆,鼻似悬胆,双唇微抿,挂着丝恭谨的笑。望向自己时,下意识地双手抱拳。
是个一表人材的孩子。韩澈心里喝声彩,怪不得刘师傅这么喜爱他。再看看少年右额角,有道暗红色的疤,差点就划破眉际。
刘奉全慌忙介绍韩澈:“正轩,这便是嘉勇侯府的小侯爷。”
“原来是韩将军,久仰大名。”秦正轩行了个端正的大礼。
“正轩弟弟,”韩澈双手扶起笑道,“我自幼跟着刘师傅习武,如今你也拜到他门下,你我算做师兄弟了。”
“不敢!”
秦正轩谦让一番,韩澈坚持要与他师兄弟相称,加上刘奉全又笑哈哈地拍手赞成,秦正轩便不再推辞,又向韩澈行了师弟的礼,韩澈还礼。
刘奉全心里欢喜,大剌剌地道:“正轩,今儿你运气好,赶上师兄在场。为师这就教你那套刘氏棍法,正好也让你师兄给你指点指点。”
“谨遵师命。”
三人来到了后院专辟的小小演武场,刘奉全从架子上取了长棍耍将起来,一招一式犹如行云流水,耍完问道:“可学会了?”
秦正轩略一思索便点头,也抽了根长棍照样挥舞。韩澈越看越惊,大概招式都不错,遗漏只在个别细节,这师弟记性真好。
一套棍法舞完,秦正轩兀自神色如常,刘奉全已经大声夸赞起来:“不错不错!真是天生敏悟。”
韩澈勾起嘴角,如此良材,不要说刘师傅,他看着都有拉拢之意了。
秦正轩对刘奉全点点头,问韩澈:“师兄觉得如何?”
“相当好。”韩澈笑道,“师弟,我观你出手与步法,像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以前你学过么?”
秦正轩淡淡地应:“以前跟着家父家兄学过,后来……便是胡乱学了,总归是懂点拳脚,不至于叫人欺负。”
刘奉全连忙插嘴,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师父一身少林武艺,这棍法也是从少林棍法里悟出来的,跟着师父才不算胡乱学。”
“哈哈,是。”
秦正轩又练了两遍,韩澈不过略指点一二,等秦正轩舞到第四遍时,虎虎生风,满院只见棍影,好似人与棍融为一体,连刘奉全都忍不住大声叫好了。韩澈看得技痒,竟突发奇想,要和秦正轩比试。
刘奉全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不行不行,你那手下出过多少条人命?别伤着小师弟。”
韩澈无奈道:“刘师傅,我杀的都是侵犯咱们大夏的敌兵,何曾......”说到这里却顿住。
何曾杀过自己人。秦正轩垂首默默看着手中棍棒,韩澈是想说这句吧?可他杀了自己的妻子。
即使他有一千万条理由。
秦正轩想起李淮王松的话来。韩澈对死去的妻子思念如狂,遍寻与她肖似的女人纳在身边。他和那些女人云.雨绸缪之时,真是把她们当做亡妻么?他是因为太过爱她,还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她?
如果他真有那么爱她,如何舍得杀她。
韩澈说到这里也觉失言,不再解释,双手平举棍棒对秦正轩道:“师弟,师兄和你切磋一番,如何?”
“好。”
清了场,两人执棍而对,躬身行礼,打斗起来。这套棍法韩澈是十五六岁上学会的,后来到了军中,战场拼杀,不拘刀枪剑戟,多化在其中,总能叫对手人仰马翻。他实战经验丰富,自然得心应手,出招狠辣,专挑秦正轩薄弱处袭击。
秦正轩沉着应战,他知道韩澈刚才一句没出口的话勾起心事,现在情绪都倾注在了进攻的棍棒上。去年大破北冽时,韩澈大军气势如虎,不但击溃围城敌兵,还狠命追击,血洗北冽十数城,不留任何活口。传言那一役韩澈下马时,从头到脚都溅满鲜血,连所骑白色战马都被染成了红的,马夫清洗了两天才干净。
嘉勇侯府是将门之家,韩澈年少从军,此前也辗转数个战场,没有哪次是像北冽之战这样凶狠的。恐怕也是和他的妻子有关。秦正轩这样想着,益发小心,一条枪把整个人护得风雨不透。
打了几百回合依然不分高下,韩澈心中焦躁起来,可巧秦正轩左胁露个破绽,便挥棍而上,谁知这时秦正轩看似要挡,身子一扭,棍子伸到半途却转了个弯,直击韩澈下盘。
韩澈吃了一惊,紧急一个后空翻才躲过去,稳稳落在地上,秦正轩已经丢了棍子,双手抱拳:“师兄,对不住,刚才耍了点心眼儿,算我输。”
刘奉全哈哈大笑起来,韩澈怔了怔,苦笑道:“这算什么输?分明就是还没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