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一直手下留情,怎能不算我输。”秦正轩并不想再和他厮缠下去,指着日头道,“也到日中了,今日有幸与师父师兄相会,正轩当设宴款待。”
韩澈自然是不肯,推让之后,约定由韩澈做东,带着刘奉全、秦正轩以及刘奉全的儿子刘颖达去县城最大的酒楼千味居打牙祭。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韩澈看着坐在对面的秦正轩,越看越觉得这少年不凡。
刚才比试,他确实心态不好,可说是崩溃,秦正轩轻轻巧巧化解了,还都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十六岁就有这等急智与从容,倘或有一番好的际遇,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起昨晚的马家村之行,韩澈眼神微闪,故作不经意地问起秦正轩可有婚配。
“啊哈,有,当然有了,”刘奉全已喝得脸红,大着舌头答,“几岁上就定亲了,是个乖得可人疼的徒媳,就是小了点,才只八岁。长得、长得嘛,啧啧......”
“师父,徒儿再敬您一杯酒。”秦正轩急忙端起酒杯。这个老家伙,酒量也忒浅了,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疯言疯语,千万别说出方巧菡长得像谁的话来。
韩澈没有察觉,紧接着问女家姓什么,刘颖达代父亲回答,姓方。
姓方?
韩澈盯着秦正轩的眼,依旧是波澜不惊。
太平静了。反倒让他怀疑。
韩澈起身如厕,装作腿脚不稳的样子,叫秦正轩陪着。
“正轩,”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他突然发问,“与佟大人有关的那些谣言,是不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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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秦正轩看着韩澈,面色不曾有丝毫惊慌,平静地回答:“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澈目光灼灼,直视秦正轩的双眼:“你还要狡辩?杨羽天的人到了东和县,刚刚说动方家族长,族长不及启程去马家村,京城就传来佟大人为了逼婚不惜蛊惑族长的谣言,这消息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不是有心人做了手脚?佟大人铩羽而归,得益最大的不就是你?”
秦正轩露出惊愕的神色,“族长?小侯爷了解得这么详细!草民都不知道那位杨大人为了巴结上峰,居然还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下作”二字提醒了韩澈。而对方改了称呼,显然是因为被他突然的逼问吓倒,刻意与他拉开距离。韩澈暗叹了口气,说到底,佟家明知自己儿子身体差得那样,还要找一个八岁女孩冲喜,这本来就不对,他质疑个什么劲儿呢。
可是......是他太多疑吗?总觉得秦正轩在自己面前有些警惕。也许是敬畏吧,他可是有着“冷面战神”的外号。
韩澈想了想,自以为了悟地缓和了语气:“呵,师兄吓着你了。师弟不要计较,我在公门待久了,总看谁都带着几分怀疑。”
他差点忘了,秦正轩受什么益呢,现在和方家的亲事已被强行断了,而此刻方老爷死了,两家又不好重续红线,要续也得等到方小姑娘除服之后。
“师兄客气了。师兄做事勤勉尽责,正轩佩服。”
秦正轩对韩澈的高效率是吃惊且敬佩的。他前一天知道的传言,即刻就派人去东和县查实,现在便得知了,可见其手下人多么能干。而这么小的事他都如此对待,可见他有多认真。
韩澈又问起与方家的婚事,秦正轩简单地说了些。韩澈点头,微笑道:“确实可恨。师弟,三年以后,若你还有意与方家结亲,师兄愿意给你做这个媒,玉成你和你的乖巧媳妇,哈哈哈!”
“......师兄真是热心人。”
回席后韩澈又攀着秦正轩聊了许多,得知这位师弟在冀县县城开了家铺子。
“……原来师弟还是生意人,铺子叫什么,都卖何等样物品?为兄看看能不能带挈师弟。”
“杂货铺子而已,什么都做。名字叫做丰泰商铺,是家长嫂起的。”
丰泰商铺?这名字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韩澈猛然警觉,金管家说过那些盐寇疑似藏匿的场所,其中之一不就是丰泰商铺吗?
他眯起眼打量秦正轩,后者神情却并无任何异样,坦然自若地夹菜吃菜,又殷勤地举起酒壶给所有人倒满。
韩澈的神情再次缓和下来。不,金管家提到的那些,只能说明狡猾的盐寇善于躲藏,不见得和这些商铺有关系。短短相处,他已十分欣赏这个师弟,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和那些盐寇联系到一起。
秦正轩为所有人斟满,举起酒杯对着韩澈道:“师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怕师兄不过是客气话,小弟也记下了。倘或以后公门之中有单子,师兄定要先想着小弟,保管价廉物美。”
刘奉全哈哈大笑起来,自己一仰脖子喝干,“放心吧正轩,你这师兄最实在了,说到做到。”
韩澈也觉得好笑:“刚才还夸师弟少年英武,现在就露出奸商的嘴脸来了。”
秦正轩又给刘奉全添满杯子,微微笑道:“不然怎么办哪,一大家人要养活呢。”
商铺流水再多,架不住各种苛捐杂税的盘剥,与衙门、商会,乃至当地各种“关照”的势力之间,都需要时常来往供奉的,而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兄弟。
刘奉全略知道一些秦家的旧事,便絮絮叨叨地对韩澈说了起来。韩澈听得不住摇头,连声叹息师弟命运多桀,见秦正轩默默不语,似是黯然神伤,想起与妻子天人永隔的自己,更觉得同病相怜。他也已喝得半酣,竟拍着秦正轩的脊背道:“师弟,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现在师父在此,索性义结金兰如何?”
所有人都愣了,秦正轩更是惊诧。韩澈要和自己结拜兄弟!他是侯门贵公子、地位显赫的国舅爷,又是战功卓著的名将,而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此外,他还……这合适吗。
“怎么?”韩澈不高兴地问,“师弟这是嫌弃我老了吗?我只比你大十岁!”
刘奉全回过神,急忙打原场:“啊,老什么,哈哈哈,师父在这里都没说老,哪有你们两个倚老卖老的份儿!”
刘颖达也跟着帮腔:“小侯爷,正轩这是惊到了,没料想能有这般天大的好事落到他头上!哈哈哈。”
刘奉全脑子里已转了一圈,觉得这样也不错。秦正轩是个人才,早晚要腾飞的,搭上嘉勇侯府,对双方都有好处。
“小侯爷,”刘奉全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现在酒意上头,我看还是缓一缓,等你醒了酒再说……”
“什么话!”韩澈坚持,“师父想是怕我反悔?正轩弟弟,我知道冀县有处香火旺盛的寺庙,里面的长老我也是熟稔的,如果你愿意,我们这就去那里,让长老帮我们写就疏辞,焚香见礼……”
秦正轩见韩澈这样说,知道推不掉,想了想,双手举起酒杯:“师兄盛情,正轩深感荣幸。只是倒不必去麻烦寺庙里的长老,就在师父家结拜即可。”
刘奉全连连点头:“哈哈哈,那是那是,走,这就去!”
……
马家村。
方巧菡给方书毅送饭回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了很久很久。
身后跟着一只肥壮的大黑狗,叫做粥粥,这是秦正轩送她的,说是看家护院兼贴身保镖。
粥粥极通人性又很友善,秦正轩对它说“要好好跟着方姑娘哦”,它就寸步不离,对方巧菡百依百顺。
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口的小河边,方巧菡扒着桥头,呆呆望着桥下潺潺流水。她就是从这条河里重生的。
醒来的那一刻,她差点把救醒自己的男人当成了韩澈,还以为她变成了魂魄之后亲眼目睹的那些都是梦幻。
可惜不是。化作泡影的是廖绮璇。
前一晚回家之后,方夫人说起佟维毓登门抚慰之事,方巧菡本来是轻松的;这些都在秦正轩的意料之中。
但方夫人提到陪同佟维毓一起来访的官员,方巧菡心悸了。
居然是韩澈。
对于这位前世的良人,她重生之后尽量不去想。
她乍然落在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里,母亲孱弱,兄长幼小,乳母年老,家徒四壁。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生存下去。
而韩澈,本就是人人敬仰的名将,现在更是成了大夏英雄,妹妹做了皇贵妃,韩家一门荣宠无比。韩澈会继承嘉勇侯的爵位,他的婚事,皇帝会亲自过问。已在青云端的他,会直上九天。
她曾深深爱过他,死于他手,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魂魄最后停留的时刻,她盼到了大夏的胜利。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明明忍饥挨饿那么久,却刀刀斩敌,步步溅血;而此前,她的谨之,日里梦里苦苦思索的,不就是凝聚涣散的人心,提振全军的锐气么?
如果她的死当真换来战局的扭转,那么……死就死了吧。
只是,她不想再和韩澈有任何交集。
想想也奇怪。昨晚秦正轩忽然来方家,说妹妹哭闹,麻烦她帮忙哄一哄,她赶紧就去了秦家。然而他的小妹妹并没有哭闹,她只不过陪着玩了很久而已。
但是,如果不是恰好去了秦家,昨晚她就和韩澈见面了……
方巧菡的长相和廖绮璇有几分相似,不知道韩澈会如何反应。而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见了他之后会怎样。
还是不见的好。
“呜——”
粥粥好像觉察到主人凌乱无绪的心情,低哼着用脑袋朝方巧菡怀里蹭。方巧菡蹲下来,抱了抱粥粥,大黑狗哈着热气舔她的脸,逗得她直笑。
“你是不是饿了?”方巧菡揉了揉粥粥的脑袋,“咱们这就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村口传来一阵喧闹,马嘶犬吠,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有孩子大声欢叫着:“秦哥!”
粥粥兴奋地从方巧菡怀里扬起了脑袋,没等她意识过来,大黑狗已经蹿了出去。
秦正轩来了?方巧菡靠着桥栏踮起脚尖,见到了不远处那群施施然驶入的来客。
秦正轩确实在其中,骑着他惯常骑的大黑马。还有几个骑马的人跟在后面,方巧菡认出了刘奉全。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与刘奉全并辔而行的骑士,是韩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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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她对韩澈再熟悉不过了。
墨玉束发,黛青色直裰,闲下来的时候,他惯常是这般沉稳内敛的穿戴;骑着的那匹白色玉骢叫做踏雪,那是他最喜爱的马儿,前世她随他赴西北外任,他还把踏雪千里迢迢地带了过去。
甚至是他的神情也一如从前,不苟言笑,三分静七分冷,目光犀利如猎鹰,好似随时在防着有恶贼宵小,只在面对亲密的家人、友人时才会变得柔和。她记得刚和他在一起时总有种感觉,好像身临初融冰的溪水一样,清清泠泠的。
更多的人迎了过去,是秦正轩手下那些少年。韩澈脸上露出惊诧与欢喜,他驾着踏雪来到秦正轩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上去十分亲密。
方巧菡转过身,平静地朝家里走去。
是了,秦正轩拜了刘奉全为师,早晚会和韩澈面晤的。她了解韩澈,这么优秀的少年,韩澈必定欣赏得很,说不定还会为他谋一份不错的职位,多半是在军中。
秋风吹拂着鬓发,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忽然从眼前飘过,方巧菡伸手接住。
她看着掌心。纤细的,属于孩童的小小手掌,包着金色小伞状的叶子,手腕处拢着的,是雪白的孝衣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