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妹妹,擦嘴。”方书毅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递了过来,指着她的嘴角,那上面沾了一颗葱花。
“谢谢哥哥。”
方巧菡抹净嘴巴,对方书毅笑了笑,垂头继续吃面。
她在心里叹息。韩澈,做便做了,放手吧。
想起与韩澈结拜了的秦正轩,更想叹气了。如果韩澈这样放不下过去,那他见到和廖绮璇这般相似的自己,会不会有什么疯狂举动啊。
只能加倍小心地避着他。无论如何,希望他再也别找什么道士招魂了。
......
“啪!”
祠堂里,嘉勇侯爷韩锐举起皮鞭,狠狠抽在儿子背上。
冷硬的皮鞭缀满倒钩,一下就冲破柔软的缂丝直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韩澈依然笔直地跪着,面色不改,双目凝在香案摆着的簇簇牌位上,其中就有廖绮璇的。
她为他而死,他却安然无恙。是不是活该?想想自己承受这些是为了她,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
“孽障!不肖子!”韩锐骂着,又是一皮鞭甩上去,“有点功勋就忘本了?养外宅还私建密室,你知道你都在干什么吗?!”
韩澈木然答道:“父亲说得是。是儿子不对。”
“要不是老金告诉我......哼!你瞒着我和你母亲,把廖绮璇的旧物偷偷地搬到那里,这也罢了。怎么还将她的骨骸收在密室?懂不懂什么叫入土为安?竟然还荒诞不经地找什么牛鼻子道士招魂,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又是好几鞭抽在身上,整个脊背的衣衫都不见了,只挂着几丝带血的碎布,深深的鞭痕纵横交错,血流如注。韩澈咬了咬牙,铁拳握得咯吱响,颤声说道:“儿子......不对。”
他身边一名老参将偶然提过凌虚子,说是位有着起死回生惊天法术的道士。他留了心,把廖绮璇的骸骨偷偷扣下,回京只说妻子尸骨无存,迎入祖坟的只是座衣冠冢。
他花重金建了密室,置了冰棺,专为存放绮璇骸骨,一面命金管家多方寻找凌虚子。昨晚金管家紧急奔去秦家告诉他找到凌虚子的时候,他激动得连告辞的礼貌话都忘了说。
伤口钻心地疼,韩澈想起了冰棺中乍然回魂的廖绮璇。凌虚子说过,重生对本人来说是极端痛楚的。她躺在棺内痛苦颤抖的样子,他想他永生难忘。她是不是疼得实在忍不住,所以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韩锐咆哮着继续挥鞭,下手实在太重,韩澈终于忍不住低吟出声。
“儿子......不对!”
“除了这四个字,你别的都不会说了吗?”韩锐冷笑着,“为什么让你在这里领家法?你还是不是我韩家子孙?一个女人而已,把自己弄成这样,天天萎靡不振,动辄烂醉如泥,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不要忘了,侯府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韩锐走到韩澈面前,见儿子死死盯着廖绮璇的牌位,发狠抓到手里朝地上猛掼,“砰”地一声,紫檀木的牌位四分五裂。
韩澈眼中溢出泪来,嘉勇侯更是暴怒,扬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孽子,还能不能把你打醒?!”韩锐面色紫胀,“我要说多少遍,她已经死了!死了!你该朝前看,做好你分内事!”
韩锐已转过身去。韩澈低头拣起一块碎木紧握在手中,尖锐的木屑刺入手心。那块碎木上,刻着“绮璇”二字。
韩锐继续愤怒地数落。
“愚蠢!你以为自己现在就位极人臣了吗?啊,当了国舅爷,不可一世了是不是?前朝后宫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你以为都与韩家为善吗?伴君如伴虎,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对我和对你妹妹都是!哪怕她做了贵妃!你耽于心结,萎顿颓废,全然把这些抛在脑后!不孝不悌的逆子!”
韩澈一声不吭。韩锐缓了缓呼吸,冷冷地说:“你那几个勾栏出身的妾,我让你母亲把人都卖了。”
韩澈猛然回头。
“呵呵,舍不得?”韩锐把鞭子扔到一旁,“皇上赐的美女你不亲近,偏要宠爱这么下三滥的女子。个个长得都......哼,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当我们是瞎子吗?那四名宫女都出自仕宦之家,倘或让她们的家人知道你有这样诡异的癖好,你叫我怎么向皇上求赐婚?”
韩澈紧紧地握着手中残木。赐婚!是了,他不可能不另娶。现在,他的婚事,根本不能自己做主了。
垂头看着染血的木牌,无声苦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未来的嘉勇侯,多如牛毛的规矩,他唯有遵守。
忽然意识到,他的绮璇,确然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嘉勇侯的声音像三九天的寒风,“再让我看到府里出现和廖绮璇长得像的女人,我亲手砍了她!”
第二十四章
“二弟。”
马棚边,秦正轩正在给大黑马套鞍鞯,彭氏走过来喊住了他。
“大嫂,有事?”
彭氏走近了,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你今儿还要去铺子里?前儿韩爷来咱们家,其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秦正轩只静了一息便继续手下动作,“无妨的。我一向小心,大嫂,你信我。”
彭氏看着小叔子高大刚毅的背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十六岁的小叔撑起整个家是多么不易。
四年前,无义无德的族人害丈夫公婆相继离世,她觉得天都塌了。儿子不到四岁,女儿不到三岁,半岁的小姑子还在吃奶。原先和和美美的家,除了她一个长媳,略大些的男子就只有十二岁的秦正轩。
官府不公,财产悉数判与族人,他们簇拥着凶恶的官差上门,逼迫她交出所有田契房契。家里遭到了本该是骨肉血亲的洗劫,箱笼物什都被搬走,那一刻,抱着哭泣的孩子,看着空荡荡的家,她流干了所有眼泪。
那一刻,真想一条绳子了结生命。失去亲人,失去生活依靠,还要偿还巨额债务。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
是瘦削的小叔默默接过被吓哭的婴儿,边拍哄边轻声告诉她,不要怕。
他说了一句同样的话,“大嫂,你信我。”
那时,她当然是不信的,还以为他只是安慰她。
从那以后,秦正轩就早出晚归,往往是深更半夜才回。回来的时候,经常衣襟带血。她知道他受了伤,可他除了让她帮忙清洗血衣,就是把一块块碎银交给她。
后来她隐约猜到他是结识了什么凶狠人物,吓得彻夜不眠,而他得知后,还是那句。
无妨的。大嫂,你信我。
她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道当那些狠毒族人遭劫,官府改判的消息传来时,她心里无比快意。
那些夺走丈夫公婆性命、不给全家活路的人,一个都没死。他们变得一贫如洗,只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惨度余生,吞咽自己酿下的苦果。
四年多以来,二弟渐渐不再出生入死,但她知道,他并不曾与那些人断了联系。那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受影响么?
秦正轩摸出一只苹果喂大黑马。“大嫂,我不是诓你,真的无事。不拘做什么,家人的安危,我从来都摆在头里。”
“唉,二弟你也长大了。凡事……须得思虑周全些。”
“放心。”
秦正轩踩蹬上马,彭氏想起件事来,忙喊,“等一等。月初张婆子来咱家,说起西村魏家姑娘,你还记得吧?今儿她托人找我问回话。”
秦正轩扭头看向彭氏,两人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方巧菡。
大半年之前被方家退亲,彭氏怒不可遏,周围人各处张罗,要挑好人家的女儿说给秦正轩。张婆子就是其中一个,把魏家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那会儿秦正轩忙着对付西村的恶霸,对这事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叫彭氏看着办。秦正轩带人和西村地痞一场恶战,魏家害怕犹豫过,现在见他不但没事,还结交了有名的韩将军,又催上了媒婆。
“大嫂,”秦正轩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不急着考虑这些。以后要再有说亲的,一并这么回掉吧。”
“知道了。”彭氏答应着,又犹豫地问,“你,可是仍想娶方家那孩子?虽说巧菡是个好姑娘……”
说实在的,方老爷退亲时,有句话戳中了她的心坎儿。
方家和秦家,真的门不当户不对。方老爷做了官,巧菡就是官家小姐。方书毅做了官,巧菡就是官家姑奶奶。都说士农工商,秦家虽富裕,到底是商户之家。方家言情书网,而正轩十二岁就不读书了,两人差别这么多,勉强凑成了两口子,能过得好么?
虽则周围不少人开玩笑喊巧菡为正轩的小媳妇儿,可一俟方家除服,这门亲还要不要结,真说不好。
再说,巧菡实在太小了。长嫂比母,彭氏自动地把秦正轩当儿子,总想着让他早一点成亲生子,她好帮他带。
方家兄妹她都是喜欢的,也打心眼儿里愿意帮衬这家人。可因着这些顾虑……
“大嫂,”秦正轩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现在不急这个,没看我忙得这样。我才十六呢,再过十年也不晚。”
“哦。”
彭氏对着秦正轩的背影摇头。现在倒说自己小了。四年风霜,二弟早已成长为青翠挺拔的大树,给全家遮风挡雨。
再过十年?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想等巧菡那丫头长大了娶回家吧。
……
“金元宝”是县城一家生意火爆的高档赌坊。此刻,赌坊一间华丽包房里,两个衣着暴露的妖冶女子,一穿红一穿绿,正将狼藉杯盘从黄花梨的八仙桌上收走,摆上香茶果子。
桌边围坐着几个汉子,上首是个四十多岁黑绸衫男人,黑红脸膛,左手小指少了一截,把玩着一个翡翠鼻烟壶,目光轻佻地顺着女子白嫩脖颈向下游移。
黑衫男人左侧坐着个干瘦的褐袍老人,头顶帽子上镶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褐袍老人瞄一眼黑衫男人,啜了口茶道,“于老大,再耍上一局罢。”
“呵,郭老想是没尽兴。”于鹰捏了捏红衣女子的耳垂,对坐在下首的秦正轩说,“轩子,再陪郭老玩玩。”
秦正轩点头,转身取了骨牌,递给于鹰右侧的赌场少东家:“钱三爷,有劳。”
钱三验牌发牌,郭老掷骰开盘。一时之间,庄盘争斗,乾坤挪转。秦正轩面沉如水,冷静出牌,余光只瞄着郭老。
这是于鹰今日接的大主顾,正在于鹰和另一个总镖头之间犹豫。
过了几轮,各方输赢不均。郭老大口喝茶,神情依旧淡定。秦正轩算了算出过的牌,再溜一圈各人脸色,心里有了数。
“于哥,我看这个我跟得了。”他啪地扔出一张,郭老双眼放光一把抓住,拍案狂笑。
“跟?叫你小子吃风去!”干瘦老头摊开手里的牌,“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傻眼了吧,哈哈哈……”
其余人装模作样地哀嚎运气不好,秦正轩把所有人面前的银子朝郭老那里推:“运气差没办法,银子赶人,留不住。”
又玩了几局,次次都是最后关头郭老赢,也看不出是有意放水。第三次换茶点的时候,郭老终于玩腻了,满意地剔着牙表示,要让于鹰走这趟镖。
“于老大,你这兄弟不错,”郭老笑眯眯打量秦正轩,“有眼力见儿,话少,实在。”
于鹰正抱着红衣女子调笑,“猎鹰镖局一堆兄弟,个个都实在。”
“轩子兄弟也走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