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公主始终对佟雅蘅虎视眈眈,那封用驸马的笔体写就的情书,在明珠公主心里洒下的疑云还没有消散,只要有驸马和佟雅蘅一同出现的场合,明珠公主都防贼似地提防着佟雅蘅。
“大嫂,这个送你。”韩蓁又脱下一只蓝宝石戒指塞过来,佟雅蘅下意识地接在手里,都忘记要婉拒了。
——真是头疼,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洗清这嫌疑呢?
后悔之余,又想起了方巧菡。那天,在明月公主府,如果她不给方巧菡设圈套,会不会这倒霉事儿也不会发生?到底这情书是不是方巧菡写的?
眼前飘过两道丽影,正是明月公主和方巧菡,明月公主拉着方巧菡的手,两人较过去更亲密了。这算是患难之交情谊深么?佟雅蘅羡慕地看着,她做明珠公主伴读的时候,两人关系最好,也还没到这种地步。
明月公主瘦了很多,精神还算不错,因为她总算洗脱了包庇乱党的罪名。她对明珠公主行了个礼,明珠公主惊呼:“我说阿滢,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瘦了?可不能这么瘦下去了,都快成人干儿了!”
“还好,”明月公主淡淡地笑着,“腹泻才好,一连十来天靠喝药度日,能不瘦么。”
“痢疾?!那你可得好好调理调理,叫妹夫……呃。”
明珠公主说到这里赶紧捂嘴,作势扇自己嘴巴:“阿滢对不住,我无心的,你别生姐姐的气啊。”
“怎么会呢。”
明珠公主笑得十分勉强和惨淡。今天她本不想来的,可礼节上又不能不来,就央了方巧菡跟着。与段廷晖和离之后,她有无数个日夜是靠这位好友的劝慰熬过去的。
她自觉犯下女人不可饶恕的过失,而段廷晖知道实情之后依然护着她,和州动乱时为了救她那么拼命,这叫她更是无地自容。段廷晖带着救兵杀回行宫,体力不支昏倒之时,她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她要与他和离,放他自由。大夏朝的驸马是无权提和离的,那便由她来提,就没什么难度了。她知道她伤害了他,不想他这样忍气吞声一辈子。
段廷晖得知之后震惊异常:“阿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自从撞见与韩潇纠缠那一幕,他已经很久没唤她乳名了。
“我知道。”明月公主平静地说,“廷晖,我也不多说了,我们都明白的,是不是?你我继续在一起,于我自然最好,但对你是不公平的。廷晖,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她泣不成声,段廷晖猛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廷晖,”明月公主擦干泪,接下去道,“现在和离,对段家,乃至对皇兄也是有利的。难道你不想袭官?”
段廷晖的父亲、时任兵部尚书的忠勇侯爷素来支持聂氏。可惜,段尚书已到了致仕的年纪。段廷晖袭了官,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就还能掌控在保皇派手里,否则,晋王有的是符合条件的人选。段廷晖的长兄已有职务,依照大夏的世袭制,身为次子,段廷晖有资格袭官。可眼下,驸马身份限制了他。
“阿滢……”段廷晖流泪了,他只低唤了一声,便将明月公主抱得更紧。
明月公主胸中酸痛交加,她明白他这是答应了。心里除了后悔就是后悔,但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她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殿下您看,今日这香雪海开得格外美。”方巧菡抬高声音指着围屏外,“尤其那树红的,每朵都开全了,离这么远都能嗅到香味。”
这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明月公主,明珠公主也忙笑道:“说的是!阿滢,我们过去看一看。”便对方巧菡丢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感谢她转移话题。
“好啊。”
第九十八章
两位公主及女伴一行离开了。大红团花的羊毛毡帘晃动一阵, 终于静止。围屏围就的游廊内依旧是鬓影衣香欢声笑语, 贵妇们都怡然自得地说笑,只有韩芙姐妹这一处气氛静谧而诡异。
下人来换茶水添点心,佟雅蘅这才从复杂情绪中回过神,伸手抓了把糖核桃笑道, “你们怎么忽然不吃了?四妹妹, 刚才你还说喜欢这个来着。”
“哼。”韩芙瘪着嘴, “没心情了。见了人家,理都不理, 倒只一味和那个廖家养女说话。”
佟雅蘅一怔, 韩芙这是抱怨明月公主呢。
她当然能猜到明月公主为何这样。韩家和晋王结了亲,朝里许多与聂阁老唱反调的臣子都是晋王鹰犬。唉, 曾经关系再好,还不是要随着立场不同而隔阂。
韩茵安慰了几句,韩芙愈发抱屈, 话语刻薄起来:“驸马不要她, 她也不能怪罪到别人头上。说到底, 也不能失了皇家体面, 该有的仪态还是得有嘛。”
毡帘外, 一只正打算掀起帘子的纤手猛地顿住。
方巧菡扭头望着明月公主,她正气得脸色发白。两人去而复返,本是明月公主要亲自回来取忘拿的手炉的,谁知听到这样的话。
佟雅蘅慌忙喝止:“四妹,不是我说你, 你身为武清伯府的四少奶奶,出门在外才更要注重仪容举止。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胡乱议论的,莫要平白无故地给颜四公子惹麻烦。”
韩芙这门亲事还是在明月公主府里说定的。诚毅伯府少夫人颜氏的娘家便是武清伯府,而佟雅蘅、明珠公主、颜氏在明月公主府一次宴饮上碰面,明珠公主提了这个意思,颜氏一来不敢驳明珠公主的面子,二来也不清楚韩芙的为人,便替四弟颜俊做主娶了韩芙。
提到了自己丈夫,韩芙气焰短了一短,可还是不忿被娘家嫂子斥责,马上又不甘心地道:“怕什么?她们又不在这里,大嫂你也忒战战兢兢了。再说,我家四爷正在厅里陪着王爷说笑,碍不着他们的事。”
“四妹你可不能......”
“大嫂,我明白四姐的委屈。”韩茵忙打断了佟雅蘅的话,“四姐看不下去的另有其人,自然是那位,嗯,莫名其妙变成左都督夫人的廖家养女啦。跟在明月公主身后,狐假虎威的,着实可恨。也不知她跟殿下吹了什么风,害得殿下冷淡咱们---廖家不是一向和韩家不睦么。”
毡帘外,方巧菡冷冷地笑了。她可没忘记韩茵,这位韩家五小姐,当年在女学,可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更衣时被“登徒子”欺辱的戏,差点害得轩哥哥不能参加会试。现在做了晋王侧妃,尾巴差点没翘到天上去,看今天打扮的,简直比晋王妃还雍容华贵,可惜啊,脑子还是那么不灵光,总叫韩芙当枪耍。
明月公主拍了拍方巧菡的手,低声道:“要不我们走吧。手炉我不拿了。”
“好。”
台阶上的残冰还在,很滑,此时鸾瑛方便完毕回来了,忙与方巧菡一起一左一右地搀住公主。尚未抬脚,便听见毡帘内传来韩芙气愤的声音:“五妹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哼!她那般德行,也配做秦家妇。”
佟雅蘅摇了摇头。原来是看巧菡不顺眼,唉,这又何必呢。
近来韩澈对方巧菡摇身一变成为秦正轩新娘的事,似乎毫无波澜,也不再与她分居,她觉得他这是死心了。再则,韩澈和秦正轩已是针锋相对的政敌,她和秦正轩的妻子就更不该冲突了,韩家姻亲也该如此。
正斟酌着如何劝三个小姑,就见韩茵抢着说:“四姐,你说得太对了,那女人几时嫁的,我们都不知道,真是名不正言不顺。廖家人偏宣扬她已嫁入秦家门了,真是笑死人,既然这样,怎么还住娘家?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心里都有数。且让那女人自鸣得意好了,我看她得意不了多久。前阵子不是大家都传,说聂阁老要把女儿许配给秦都督吗,真有那么一天,看廖老头儿脸往哪里放。”
“放肆!”
明月公主再也听不下去了,勃然大怒,掀了帘子冲回去,冲着韩茵劈手就是一耳光。
“你......”韩茵身后的丫头待要发作,抬眼发现是明月公主,吓得面如土色。
韩茵进了王府,无限风光得意,哪里被这样待过,又恼又恨,捂着脸不敢发作,一时呆住。
“好一个茵侧妃。”明月公主冷笑,“你架子够大的啊,指东骂西、说长道短,太后也比不上你的气势呢。哦,本宫是不是还得尊称你一声‘娘娘’?呵呵,二哥还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连怎么做人都不会了。”
佟雅蘅心里明镜似的,方才的话,叫公主听见了!急忙猛一拉韩茵,自己先跪了下来,又对韩芙韩蓁使眼色。
四人都跪下了,佟雅蘅低着头说:“殿下息怒。妾身是大嫂,请殿下责罚妾身吧。”
“不干你的事,你起来。哦,还有,蓁侧妃是吧,你也起来。”明月公主说完,看了看鸾瑛,鸾瑛忙将佟雅蘅和韩蓁搀了起来。
这番动静已惊动了其余的贵妇,都围了过来。明月公主朝依然跪着的韩芙和韩茵跟前走了走,指着她俩,把刚才的情况对众人略说了说。
“......秦都督与廖姑娘,是本宫做主,择良辰吉日,在和州行宫行了亲迎之礼。当时本宫听了些消息,担忧先皇派秦都督长期离京,不忍他们二人再这样苦等下去,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本为玉成伉俪,谁知倒拖累了他们,廖姑娘成了小人嘴里的放荡淫奔之女了!”
众贵妇点头,都偷偷瞄向捂脸跪地的韩茵,及面孔紫涨的韩芙。啧啧,说什么不好说这个,岂不是打明月公主的脸?再说了,就是谈论,也不能挑这样的场合啊,唉。一个是晋王宠爱的侧妃,一个是武清伯府的四少奶奶,怎么这点涵养都没有,真是辱及门楣。
“阿滢,怎么了?”明珠公主也赶到了,身后还跟着满面笑容的晋王妃,见状不觉大惊。
明月公主冷哼了一声,早有伶俐的下人把事情经过说了。晋王妃听完,脸色虽还平静,双手却揪紧了袖子。
明月公主退回方巧菡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对晋王妃忿忿地说:“这拜堂虽仓促,该有的一样不少。有廖大人同意的亲笔信,有婚书,婚书上还有本宫的印鉴。本宫是女方媒人,男方媒人是时任行宫御林军副统领的郑赟郑统领。是明媒正娶,不是私定终身!秦都督还找顺天府办了户籍。廖姑娘已是实打实的秦家妇,不过是因为眼下国丧,无法补办喜宴罢了。而秦都督购置的新居尚未修缮完毕,巧菡不住娘家,倒要住哪里?哼,你这位侧妃提醒了本宫,本宫借这个机会澄清事实,以后谁要再敢阴阳怪气恶言恶语,就是胡搅蛮缠睁眼说瞎话了!”
晋王妃忙不迭地道歉,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骂了韩茵一顿。恰好武清伯府的少夫人也闻声赶来,这是韩芙的大嫂,见弟媳这样不省心,恨不能飞脚去踹,只有虚点着韩芙的脑袋好一通数落。
最后,姐妹俩无奈地,灰头土脸地给方巧菡道歉,对她的称呼,也再不是“那个廖家养女”,而改为,秦夫人。
秦夫人。经过这段风波,便是不用补摆喜宴,京里富贵圈也都知道了方巧菡的新头衔,并且莫敢质疑。
......
女人之间的风波,暂时没有影响到在王府做客的男人们。此刻,富丽堂皇的客厅里莺歌燕舞仙乐飘飘,晋王为了飨客,把府里最棒的歌姬舞姬乐姬都用上了,贵客们个个一脸陶醉。
当然,陶醉的人是不包括秦正轩的。他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这顿饭才没这么轻松,晋王请他来,他不便不来,不来倒正好给他们做文章。保皇派官员来了十之八.九,个个都像他一样,看着是享受,实际在忍受,希望这冗长的酒席赶紧结束。
客厅的耳房踱出一道袅娜身影,是韩茵,她已换了一身华贵的裙裳。
韩茵扭着腰肢来到晋王身边,行了个礼,被晋王赐坐一旁。
“王爷,这批舞姬,您可满意?”韩茵娇声问。她因为受宠,晋王妃便也重用她,命她负责安置王府新采买的艺伎。方才在游廊她吃瘪,晋王妃便嘱咐她过来陪着晋王。
晋王点头:“相当好。爱妃辛苦了。”便亲自斟上一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