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她的脾气也跟着变差,总莫名觉得委屈想哭,然后便拿穆子训出气。
穆子训倒体贴,不管槿婳怎么磨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乐呵呵地忙前忙后。要是槿婳好几天不和他发发脾气,他倒有些急了,怕槿婳心里藏着事,怕槿婳憋着不说,怕槿婳憋出病来。
槿婳也晓得自己有时太无理取闹了些,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怪有人说有些女人怀了孕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八月,天气转凉,槿婳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许多。
这时,她的肚子更鼓了,身子愈发笨重,她每日里懒懒的,连门都不想出,生意上的事就全托给赵秀山了。
赵秀山当初管理穆家布庄时就颇有名气,沉寂了几年,再次出山,许多人都抱着看戏的心理想瞅瞅当初的赵掌柜还剩多少本事。
郭友长一开始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但在得知赵秀山把美人妆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意和宝记争生意后,他按捺不住了。
他向赵秀山发难,故意拉走一些美人妆的客源,想煞煞赵秀山的威风。
赵秀山“重出江湖”,早就想寻机向众人证明他“宝刀未老”,郭友长跑来为难他,正中了他的下怀。
郭友长既拉走了美人妆的客源,他就跟宝记抢订单。
二人的初次博弈,赵秀山更胜一筹。
槿婳得知赵秀山首战告捷后十分高兴。
她自开店做生意后,学到了许多东西,所做所想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但到底是女流之辈,做事瞻前顾后,缺乏了些果敢,被郭友长欺压了好几回,她心里气,却没有十足的勇气和郭友长正面交手。
赵秀山刚好弥补了她的不足。
眼瞅着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穆子训听王大婶说孕妇多走动走动有助于顺产,常扶着槿婳绕着天井四周散步。
槿婳本懒得动,但耐不住穆子训要她动,只好在每日饭后,慢慢地走上几圈。
她之前没生过孩子,听人道这生孩子十二分痛苦,犹如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她一面盼着孩子早些出生,一面又不由自主地紧张害怕。
不仅她紧张,姚氏和穆子训也紧张,而他们三人中,穆子训最紧张。
他这段时日是书不读了,文章也不作了。齐盛来找他郊游赏菊,他也不去了。
除了关注槿婳和槿婳的肚子,别的事他都不太上心。
以往他也不和那卖肉的王大婶说话,可自槿婳有了身孕后,他常到王家的肉摊前去。
一是想亲自给槿婳买些上好的肉,二是王大婶一连生了五个孩子,个个活泼乱跳,他深以为王大婶很懂“怀孕养胎”这事,常趁着买猪肉时请教她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
王大婶见穆子训堂堂一个秀才郎如此不耻下问,便爽快地把她所知的都“倾囊相授”。
于是槿婳从穆子训那知道了“怀孕的女人不能拿针线剪刀,不能吃兔肉,驴肉,不能摘果子,不能移床”等等禁忌。
一个平日里嚷着不能迷信的男人,一下子变得这么神经兮兮,婆婆妈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病。
瞧着穆子训紧张焦虑的模样,槿婳慢慢地倒不紧张了,不仅不紧张,心里还莫名踏实,连食欲都比以前好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日。九月初的一个清晨,她终于卸货了,顺利地产下了一名男婴。
这孩子出生时七斤重,声音又洪亮。
产婆从屋里把孙子抱出来时,姚氏激动得眼泪直掉,就差跪在地上谢天谢地了。
穆家终于有后了,不仅是姚氏,就连穆子训和槿婳也觉了却了一桩人生大事。
母子平安,穆子训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从姚氏手里抱过儿子走进产房见槿婳。
槿婳刚生产完,整个人累得很,半闭着眼正要好好睡一觉,发现穆子训抱着孩子进来了,一下子又把眼睛瞪得老大。
穆子训看着虚弱的槿婳,很是心疼,但孩子的出生,又让他止不住高兴。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槿婳面前,憨憨笑道:“娘子辛苦了,是个有手有脚的小子。”
产婆把孩子抱出来时,他已问过产婆孩子是不是完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依旧不放心,适才又特意把孩子全身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缺陷,他才敢把孩子抱进来见槿婳。
不怪他这么慎重,槿婳怀孕期间,有一回听人说有个女人生下了个长着鱼尾巴的孩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做了好几晚噩梦。
槿婳早知这孩子四肢健全,听到穆子训这般说,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那日的事——穆子训如此细心,让她十分安慰。
她微笑着轻声道:“我看看。”
孩子离了娘胎后,产婆已经抱给她瞧过了,但她那时太累,汗又把眼睛蒙住了,看得并不真确。
穆子训把孩子抱到她枕边,槿婳借着晨光和烛光瞅着襁褓里那个脸皱得像个小老人的肉团子,心情忽而复杂。
半晌,闷闷道:“这真的是我生的吗?怎么长得这么……不像我们?”
穆子训第一眼瞧见这孩子时,也是觉得丑得很,但他怕被姚氏和槿婳骂,不敢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此刻听见槿婳这么说,低声嘟囔道:“男孩子嘛!丑些没什么关系,四肢俱全就好了。”
产婆坐在一旁喝着参茶,听到了他们夫妻俩的对话,笑得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不怪穆少爷和穆少奶奶瞧着丑。你们头一回做爹娘,不知这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等过几天长开了,自然就越瞅越顺眼了。”
“是这个理,当年子训刚生下来时,也是没眼看,”姚氏端了碗鸡汤笑嘻嘻地走进来,替槿婳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放心吧!你和训儿都长得好,孩子长大后,准丑不到哪里去。”
槿婳听到产婆和姚氏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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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孩子还没出生前,姚氏已替槿婳寻好了乳娘。这个乳娘姓高,人长得周正,做事也稳妥。
孩子出生后,交由高氏喂乳,姚氏也抢着照顾,槿婳便只管安心地坐月子。
这坐月子是件顶无聊的事。每天几乎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槿婳怕太胖,不敢吃太多,但出了月子后人依旧是圆润了好一圈。
因着孩子是在辰时出生,槿婳和穆子训商量后,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辰生”。
辰生出生后,穆子训神神叨叨的毛病也好了。他这才想起他是立志要考上举人的,便又开始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读书上。
槿婳在家里待着时常惦记着“美人妆”,一出了月,便回店里去了。
她不在的这几个月,赵秀山把美人妆打理得十分妥当,所赚的利润更胜她回家养胎时,而她和知安堂合作卖养颜护肤补品的法子也初见成效。
作坊那一边,向小湘也是不负所托。
她起初建立作坊,只是为了方便向小湘制作美人妆独有的“玉容膏”,后来她觉得这样有些浪费资源,便也让向小湘带着工人制作市面上常见的各式妆粉。
向小湘此时已有了名气,那些店主摊贩信任向小湘,槿婳又给出了十分优惠的进货价,因此美人妆作坊的货几乎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槿婳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钱大力奖赏了赵掌柜,向小湘,还有所有的伙计和工人。
一些上位者平日里话说得好听,真到了该让他拿钱的时候,却是一个子都不愿意出。槿婳深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许多时候不如“以钱服人”来得实在。
自开店以来,美人妆每月月钱皆是按时按量发放,槿婳对底下的人也是该阔绰时就阔绰,得了个这样的东家,伙计工人们哪能不死心塌地的!
槿婳做的第二件事,是把赵秀山和向小湘请到一处,征询他们的意见——她打算在城南另开一间美人妆的分店。
槿婳是东家,如今美人妆发展势头又好,她有这样的打算,赵秀山和向小湘自不会说个“不”字吃,但向小湘也提出如果要开分店,那得先扩大作坊的规模。
槿婳没想到向小湘平日里话不多,偶尔提个意见却都很切实际。她欣然接受了向小湘的提议,买了地,扩建作坊,又招入了一批新工人。
新作坊步入正轨后,这年也到底了,开分店的事只能推到第二年春。
穆子训的乡试在八月,而美人妆的分店是在阳春三月里开起来的。
分店新开张那一日,满城柳絮飞舞,艳阳高照,烘得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
穆子训依旧陪着槿婳一块剪彩揭匾,但剪完彩揭完匾后他就不见了人影。
外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槿婳一找,穆子训正躲在内屋里看书。
他把书摊在桌上,一只手按在方方正正的字句上,看得很入迷,好像外面的热闹全和他没有关系。准确地说,应该是,除了书本外,在这一刻,别的一切于他而言都不存在了。
就连槿婳走进来,在门槛内站了好一会,穆子训都没有发现。
槿婳一时间倒真是佩服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读得进书。她本想说些什么,又不忍打扰到了他,便默默地走开了,顺便吩咐底下的伙计们不要去叨扰他。
她没有认真地上过学,但也能够理解“寒窗苦读”的艰辛。
在她看来,考科举可比做生意难多了。穆子训昔日若是生意场上的好手,也不至于会走上科举的路。
当初她让穆子训去考科举,纵有生怕穆子训碌碌无为,一蹶不振的原因,但归根究底是因为家里穷,穆家又失了势,不寻个出路,只能坐以待毙。
眼下他们已经有钱了,日子也过得去了。穆子训还要这么辛苦地读书考试,槿婳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让他放弃!“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人呀!有读书跟没读书,读书少跟读书多,差别可真是太大了!至少,在穆子训身上,她看到的是这样的。
乡试在省会的贡院举行,为了熟悉考场的环境,早做些准备,五月初,穆子训就和齐盛,张学谨结伴去往省会。
这一走,不到九月初放了榜,是不会回来的。
临行前,槿婳抱着辰生送穆子训上马车,叮嘱他出门在外万要保重身子,到了省会记得给家里写信。
他们成婚后几乎形影不离,分别几个月的事还是头一遭。槿婳心里难过,却怕不吉利,不敢掉眼泪。穆子训也眷恋地望着她,迟迟不愿把车帘放下。
齐盛见他们夫妻二人依依不舍地,笑道:“嫂子莫舍不得,到时中了举人,要上京赴考,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呢。”
槿婳听到这话意头倒好,一下子笑了。
齐盛和张学谨都带了书童同去,槿婳便让阿福也随着穆子训一块去。
送走了穆子训后,槿婳心里空落落了好几天。
这一日,她正坐在分店里边吃着马蹄糕,边念着穆子训,伙计进来通报道:“少奶奶,老夫人差人来叫你回家一趟。”
槿婳一愣——没有特别的事,姚氏绝对不会匆忙差人来寻她回家。
莫不是辰生或者相公出了什么事?
槿婳这般想着,心里登时七上八下,吩咐了伙计两句,便乘轿回家去了。
丫鬟小竹就等在宅门口,见槿婳回来了,弯了下身,低声对槿婳道:“少奶奶,杨老太太和表小姐来了。”
小竹所说的杨老太太指的是槿婳的外婆陈氏,表小姐则是槿婳的表妹杨婉儿。
原是她们来了,不是穆子训或辰生出了什么事。
槿婳松了一口气,旋即又一头雾水。
她外婆和她表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