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穆子训考中秀才时设宴,她在宴上听徐二娘说她娘舅杨士诚的商船出了事,赔了不少钱。
她好心好意地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喝酒,偌大的杨家愣是一个赏脸的都没有。
后来,她在路上遇见了李氏,李氏也未和她多说什么。
去年,她听闻娘舅把宅子转卖了,带着一家子回了乡下。
她虽有些感慨,但见他们如此绝情,早断了与她这个外甥女的往来,便也没去过问。
如今,她外婆和她表妹反上门来了。
槿婳带着满怀疑问,提起长裙,迈过门槛往前走去。
她刚出现在大厅,陈氏便哭着唤了她一声“二丫”。
槿婳听到她这声唤,又见了陈氏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一阵唏嘘。
“外婆”。她回道。
陈氏不太利索地走上前来,这样的距离,让槿婳能够更清楚地看清陈氏的脸。
几年没见,陈氏看起来比以往更苍老了,不仅脸上的皱纹深了,眼睛浑浊了,就连头发也比以前更白了。
眼下,她穿了件褐色的布裙,头上扎了个头巾,身形羸弱,完全没有槿婳印象中的富贵样。不仅陈氏,就连槿婳那已出落得十分亭亭玉立的表妹杨婉儿,也是荆钗布裙。
杨家竟已落魄至此?
不等槿婳细思,陈氏又拉住了她的手道:“二丫,可算见到你了,外婆的好二丫。”
“外婆,你怎么到这来了?” 槿婳动容地问。
“哎!”陈氏听到她这么问,伤心地叹了一气,跟在她身后的杨婉儿也掩面抽泣起来。那可怜的模样,真真让人心疼。
槿婳瞧着这阵仗,便知她娘舅家出了事,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她也不敢乱猜。
姚氏见陈氏和杨婉儿只顾着伤心并不说话,微微叹息道:“槿婳呀!你娘舅和舅妈都过世了。”
“什么?”槿婳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么快。
也就几年没来往,她娘舅的身子瞧着一直挺好,怎说没就没了,还有她舅妈,那时瞧着虽落魄了些,但脸色也不像个病人呀!
“外婆,婉儿,你们先坐下。”槿婳扶着陈氏坐下。
陈氏坐下后,哭了好一阵,才缓缓地道出原委。
当初,杨家的商船出了事,虽是赔了许多钱,但也还有些家底。
可她娘舅杨士诚赔了钱后急于东山再起,硬是禁不住别人的撺掇,做起了珠宝买卖,结果钱没赚着,反而遇见了黑心商,再次血亏。
杨士诚只得卖了宅子,带着一家人回到乡下,另作打算。
哪知槿婳的表弟杨大壮十分不争气,见家里落魄了,非但没想着振兴杨家,替父母分忧,反而整日里怨天尤人,责怪他爹没用,搞得一家人只能回乡下过苦日子。
后来,杨大壮开始偷家里的钱去赌。杨士诚发现后,气得大病一场,没熬过来,去年秋就去了。
杨士诚死后,槿婳的舅母李氏伤心过度,几个月后也离开了人世。
家里只剩陈氏,杨婉儿和杨大壮。
陈氏老迈,杨婉儿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养家糊口的事按理是要落在杨大壮身上的。
可是爹娘接连死了,杨大壮依旧没有醒悟,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就想“一赌暴富”。
陈氏和杨婉儿没有办法,做些针线活换些吃的。谁曾想几日前杨大壮进了赌场,竟丧心病狂地拿自己的妹妹杨婉儿当赌注。
杨大壮把杨婉儿输给了赌坊的老板做小妾,眼瞅着赌坊的老板就要来掳人,陈氏只得带着杨婉儿连夜离开乡下到城里来投奔槿婳。
槿婳没想到杨家竟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一时间只觉世事难料,昔日的那些恩恩怨怨,回忆起来也恍如过眼云烟。
杨婉儿悲悲戚戚地跪在槿婳面前道:“表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做那个赌坊老板的小妾,那个赌坊老板都五十好几了……呜呜……”
杨婉儿今年还不满十六岁,正值妙龄,自小心气高,怎愿嫁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为妾。
陈氏见状,亦抹了抹泪,帮忙说情:“二丫呀!外婆知道你舅舅和你舅妈以前做事不地道,但是……现在他们也遭到报应了,人都不在了,你就别再放在心上了……”
槿婳没有立即表态,伸手要去扶杨婉儿,杨婉儿向后一退,不愿意起来:“表姐,你救救我吧!”
“你先起来,”槿婳扶住了她的手臂道,“你倒是先告诉我?杨大壮他欠了多少钱?”
“三百两……”杨婉儿含着泪应道,说完又摇了下头,声音更弱了,“也有可能是四百两……”
四百两槿婳倒出得起,只是就算她这回替杨大壮还了赌债,保住了杨婉儿,不代表以后杨大壮不会再去赌,再把杨婉儿输掉。
难不成她还要次次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陈氏见槿婳犹豫,膝一弯,眼瞅着就要给槿婳跪下,姚氏赶紧扶住了她道:“使不得使不得。”
“外婆你就不要折煞我了,”槿婳皱眉想了好一会道,“你们暂且在我这住下,这事让我再想想办法。”
陈氏和杨婉儿见槿婳松了口,这才没有又哭又跪的。
槿婳让小菊带她们下去安置。
大厅里只剩下了姚氏和槿婳。
沉默了良久,槿婳看向了姚氏,轻轻地唤了声:“娘”。
四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又是她娘家的事,她总该先问问姚氏,征求姚氏的意见。
姚氏瞧出了她的心思,淡淡笑道:“到底也算是亲人,不管你怎么做,娘都不会反对,要是训儿在,也是这样的。”
姚氏这么说,是要把事情的决定权完全交给槿婳。
她知道槿婳娘家已没剩几个人,槿婳又生性善良,陈氏都带着杨婉儿亲自上门来求救了,槿婳若不帮,心里必定不安。
如今槿婳管理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会赚大钱,又给她生了孙子,她这个做婆婆的,对槿婳这个儿媳妇是十二分的满意,犯不着为了老久不来往的亲家的事和槿婳生了嫌隙。
更何况,她也清楚槿婳做事极有分寸,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为了帮杨家把自个家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槿婳十分感激姚氏的理解,点头道:“谢谢娘。”
这事,于情于理,她还是得帮的。舅舅和舅妈有再多的不是,到底也是她的舅舅舅妈。
她父亲去的早,母亲带着她住到舅舅家直至她出阁的那几年,舅舅和舅妈待她其实也算好的,虽然他们大体是看在了钱的份上才愿意给她好脸色。
她娘去世时,她舅舅在处理她娘的后事时也出了不少力。如果不是穆家落魄后,他们做了那么多另人寒心的事,又私吞了她娘留给她的遗产,她是非常愿意把她娘舅当父亲一样敬重的。
如今她爹她娘她娘舅她舅妈都不在了,娘家那边只剩下了她年迈的外婆,还不够懂事的表弟表妹。
她这回如果不帮他们一把,只怕她娘舅家不久后就要没人了。
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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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槿婳和姚氏说完话,离了大厅后,又找陈氏和杨婉儿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槿婳问得详细,陈氏和杨婉儿答得也详细。
她把事情捋顺了,弄得一清二楚了,心里便也有谱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事不方便出面,她的义兄宋承先或许可以帮她。
第二日,槿婳便去了趟宋宅。
宋承先刚好在家,听了槿婳的来意后,摇了下手中的洒金纸扇,别有意味地道:“这事倒不难办!只是妹妹,你可曾听过[升米恩,斗米愁],你娘舅和你舅母都那么不靠谱。你这回掏心窝地去帮你表弟和表妹,就不怕日后他们也跟你那娘舅和舅母一样反咬你一口。”
槿婳笑了下道:“我只求问心无愧,况且人都会犯错,他们又还年轻,总得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若他们日后当真不仁不义,自有老天爷收拾他们。”
“好吧!你竟下了这样的决心,这事就放心交给我,我会替你办妥的。”宋承先继续摇着扇子道。
单看他的举止气质,谁也瞧不出他是个久经商场的商人,只当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
“多谢哥哥。”槿婳说着,打量了下宋承先俊秀的侧颜,抿嘴笑道:“哥哥可有心仪的姑娘?义父义母都等不及想抱孙子了。”
宋承先收起了扇子,往槿婳头上一敲道:“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这是哥哥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槿婳道。
宋承先改口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那日去广福寺确实瞧上了一个很好的姑娘,只是还没打听出她是哪位员外的千金。”
他和槿婳青梅竹马,对槿婳是有过几分爱慕的情愫的,只是槿婳早已许配给了穆子训,又早早地和穆子训成了婚。
那几分爱慕的情愫随着人事的变幻,时光的推移变得朦胧,直至再次遇见槿婳又悄悄唤醒,添了些许意难平。
但他向来是比较潇洒的性子,又常以“克己复礼”要求自己,知道今生注定与槿婳无缘,便也不曾把心里之事宣之于口,更不曾在槿婳面前有所表露。
亲眼见到槿婳与穆子训夫妻情深,荣辱与共后,他的那点小心思也早就抛之九霄云外。
如今面对槿婳,他心里坦荡,倒是无比轻松,说起话来便也不拘束了。
“能被哥哥看上,看来这位姑娘至少是姿容出众。”
槿婳灵机一动道:“来美人妆的女客倒多,哥哥给我好好形容那位姑娘的长相,妹妹好替你留意留意。”
“确实是个好办法,”宋承先点了点头,对槿婳道,“若找到了人,哥哥请你喝酒。”
“不仅是喜酒,喜糖我也是要的。”槿婳咧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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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承先便动身去找杨大壮。
杨大壮为了还债,跟赌坊老板画了押,签了契,把杨婉儿抵给了赌坊老板做妾。
哪知杨婉儿和陈氏居然背着他跑了。杨大壮找不到杨婉儿,赌坊老板又要来要人了,杨大壮一怕,便躲了起来。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出一天,杨大壮就被赌坊老板发现了。
赌坊老板以为杨大壮戏耍他,不由分说地把他关进了柴房,先是痛打了他一顿,打得杨大壮皮开肉绽,呼爹喊娘。
然后,又扬言要剁掉杨大壮的双腿,让他到大街上乞讨还债。
杨大壮听到这话,吓得脸色惨白,鬼哭狼嚎:“不要,不要……不要剁掉我的腿……”
“不要,那你欠的那四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赌坊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杨大壮面前,看着杨大壮一脸惨样,冷冷笑道。
“求大老板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把我妹妹找回来,让她好好伺候大老板的。”
“你以为爷还会信你?”
“真的,小的没有骗你,我真的有妹妹,我的妹妹长得可好看了,比大老板你现在屋里的那几个姨娘都好看。”杨大壮说着,对杨婉儿和陈氏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如果她们不跑,他怎会受这样的罪。赌场的老板虽然年纪大些,但有钱有势,杨婉儿跟了他也不吃亏。还有他奶奶,平日里总说疼他,说他是杨家的独苗,是她的命根。结果呢!到了这紧要关头,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