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婳没想到穆子训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相公不会反对吧。”
穆子训摇了摇头,握住槿婳的手道:“娘子,我起初读书,是为了不辜负娘子的期望,光宗耀祖,振兴穆家。可后来,日日读着那些先贤留下来的经典,为夫忽而明白家国家国,家与国是分不开的,因此也常生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念头。娘子的想法利国利民,为夫只会支持,又岂会反对?”
穆子训的话字字发自肺腑,槿婳在这之前,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一时间不禁入了迷,直直地盯着穆子训说道:“相公,你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原来读书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眼界。回去后,相公可要教我多读几本书,我可不想哪一天,连相公说了什么都听不懂。”
穆子训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老子说过一句话叫[大道至简],就是说生活中越重要的道理越是简单,越是人人都懂。娘子贤惠善良,心怀苍生,就算不读书,不理解那些经文,娘子的心与娘子的品行也同君子一般伟岸高洁。”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槿婳把头埋到了他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道,“我只是做了母亲后见不得孩子受苦,刚好手上又有钱,才想去帮他们做些事。要是我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我才没心思管他们……”
槿婳说完,还抬起头向穆子训努了下嘴。
穆子训听了她这直白而又毫不掩饰的心里话,不禁大笑起来。
——他的娘子真是诚实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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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次年春,在县太爷的大力支持下,穆家的慈济院开始收留父母俱亡,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一举动也得到了其它商贾和乡绅的支持。到了三月份,六十多名孤儿便在慈济院安了家。
穆子训请了名老秀才在慈济院教适龄的孩子读书认字。
慈济院后另有片园子,已有劳动力的孩子得了空,便到园子里种菜,养鸡。
虽然有一些孩子因为从小缺乏管教,品行不太好,也惹出了一些事,但大部分孩子都很善良,非常感激穆家给了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又让他们不再挨饿受冻。
穆子训和槿婳去看他们时,他们就喊穆子训做“爹爹”,槿婳做“娘娘”。
听到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叫喊,槿婳比赚了一百万两银子还要高兴。
而这时,她又有了身孕了。
她是独生女,穆子训是独生子。穆家好几代单传,她原以为生了辰生后,她应该不会再有孩子的,不曾想,辰生还不满三岁,她又有了。
她以前盼了那么多年才盼来了辰生,如今她没再盼了,反而淬不及防地怀上了,内心真是有些复杂。
穆子训却只管高兴,在得知她怀孕那一刻,手舞足蹈道:“啊……一定是女儿,我要儿女双全了。”
槿婳摸了摸还没隆起的小腹道:“才三个月,你怎知道一定是女儿。”
“我以前听王大婶说,如果怀的是女儿,孕妇也会变得比以前更漂亮,我见娘子最近美得不像话,所以才如是说。”
“油嘴滑舌,还王大婶说的,我看就是你胡诌的。”
穆子训笑道:“女儿好呀!一定跟娘子一样又美丽又聪明。难不成娘子不喜欢女孩儿?”
槿婳斜了他一眼:“谁说我不喜欢,无论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爱吗?”
“那我们就多生几个。”穆子训把手放到了她的腹上,期待地道。
槿婳推开了他的手:“这孩子要是能塞进你肚子里,叫你来生,就算是生上十个,我也是乐意的。”
“如果可以,我也想替娘子生呀!这样娘子就不会太辛苦了。”
他说的是不可能是实现的,但他说这话时却是真心实意的。
槿婳有些感动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男人不理解女人生育时的艰辛,把女人给男人生孩子看作是理所当然的。若有女人敢在这事上抱怨几句,他们就会不耐烦地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嘛!好像女人若在这事上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便是有违天理的。
穆子训笑了笑,搀起槿婳的手臂道:“娘子,我带你到园子里去走走,你喜欢的海棠花开了,玉兰花也开了。”
槿婳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往园子里去了。
春光明媚,几只黄莺停在柳梢上唱着清脆的歌,蝴蝶蜜蜂翩翩飞舞,园子里,各种花的香和青草的香混在一块,闻着令人有说不出的舒爽。
两人踏着青石板路,走到了一株开得正闹的海棠花树下。
穆子训踮起脚尖,摘下了一朵新绽的海棠花,簪到了槿婳的鬓边。
槿婳举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花: “好看吗?”
“自是人比花娇。”穆子训亲昵地道。
“少哄我,我现在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哪比得了花娇。”
“娘子就算七老八十了,在我的心里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穆子训说着,低下头在槿婳额上一吻。
槿婳捶了他一下道:“前段时间还说你稳重,现在又轻浮了起来。”
“这是在自己家里,旁人见了只会说我们夫妻伉俪情深。”穆子训说着环住了她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花丛深处走去了。
他们走后,杨婉儿自一棵柳树后走了出来。
看着槿婳和穆子训你侬我侬的样子,杨婉儿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酸:我这个表姐夫从前瞧着不过就是个有钱又没什么本事的纨绔,不曾想这举人说中就中了,还是个极温柔体贴的男子。怎的我就碰不上这样的好男人……
看着槿婳和穆子训整日里那般恩爱,杨婉儿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也愈嫉妒槿婳:棠槿婳,你的命可真好,手里握着万贯家财,枕边睡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丈夫。你还有豪宅,田地,大家都喜欢你,敬重你。同样是女人,凭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这么辛苦,费了那么多心思,却什么都没有……
杨婉儿嫉妒得眼睛都快红出血来。于是,她又开始作起了妖。
这一日,槿婳在屋子里和穆子训说话,二人情到浓时,正拉着手,杨婉儿端了两碗莲子,冒冒失失地走了进来。
“姐姐,姐夫,这是婉儿亲手熬的莲子汤!”
槿婳推开穆子训的手,道了声谢,见杨婉儿穿了件浅洋色的上襦,浅绿色的下裳,腰间系了根桃粉的腰带,脸上搓着淡淡的胭脂,头上还簪了朵芙蓉花,叹道:“妹妹这身打扮,看着令人耳目一新。”
杨婉儿谦虚地道:“姐姐和姐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妹妹想着打扮得好一点也不至于丢了姐姐和姐夫的脸。”
杨婉儿说完这话,特意地瞥了穆子训一眼,发现穆子训正拿着勺子轻轻地搅拌着碗里的甜汤,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她又道:“这汤温度刚刚好,姐姐和姐夫快喝吧。”
穆子训尝了一口,对槿婳道:“淡了些,娘子喜欢喝甜的。”
槿婳对他使了个眼色道:“这是表妹亲手熬的,淡点有什么关系。”
“那我喂娘子喝。”穆子训说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槿婳嘴边。
“人家表妹还在呢!”槿婳低声提醒。
杨婉儿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回到屋里后,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起了自己——明明她比棠槿婳更年轻更漂亮,穆子训凭什么连正眼都不给她。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爱美女的男人,还有不偷腥的猫……定是因为婆娘在身边,他才遮着掩着的……
杨婉儿如此想着,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丝嘲讽而自得的笑。
过了几日,槿婳到商行去了,穆子训一个人待在亭子里读书。
杨婉儿见四处无人,端了碟点心,打扮得更妩媚地走进了亭子。
穆子训读着书,忽闻见一阵脂粉香,以为是槿婳回来了,抬起头一看,却是杨婉儿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姐夫看了这么久书,一定累了,吃些点心吧。”杨婉儿提裙扭扭捏捏地走进了亭子,把一碟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谢表妹。”穆子训客气地应着,背过了身继续看书。
桌上除了放着别的书外,还有笔墨纸砚,一张白纸上齐齐整整地写了许多字。
杨婉儿不认得那些字,却装作一副很懂得欣赏的模样道:“常言道:人如其字。姐夫的字就跟姐夫的人一样俊秀文雅,表姐能够嫁给姐夫这样的男人真是好福气,不像婉儿,就算天天去烧香拜佛,也难得一个像姐夫这样的好郎君。”
“嗯。”穆子训敷衍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杨婉儿拿起了插在腰带上的折扇,打开扇子,慢慢地替穆子训扇起了风:“天气热,姐夫读书辛苦,婉儿给姐夫扇风。”
穆子训没有应话。
杨婉儿慢慢地摇着扇子,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块带着体温的手绢,就要往穆子训额上拭去。
还未碰见穆子训的额头,穆子训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横眉怒目地斥道:“不知廉耻,你把你表姐放在哪了?”
杨婉儿吓了一跳,脸上仍笑着,无辜地道:“姐夫说什么!婉儿自是一直把姐姐放在心里敬着爱着……正是因为婉儿敬爱姐姐,才想好好地照顾姐夫。”
“纵使你父母皆亡,难道他们活着的时候没告诉过你,男女授受不亲,身为一个姑娘家理应自重自爱。我既做了你的姐夫,你就该注意避嫌,这般举止浪荡,心怀不正,如若再犯,穆家以后绝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穆子训义正辞严地说。
杨婉儿没想到穆子训竟真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她这会真真是失策了,万一穆子训在槿婳面前把她刚才的所作所为抖出来,槿婳岂能容她。
就在她紧张害怕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时,脑中灵光一闪。她深吸了一口气,忽换了张正经八百的脸,退后两步,向穆子训深深一拜道:“是婉儿鲁莽了,如今知道姐夫对姐姐绝无二心,婉儿就算死也瞑目了。”
穆子训听到她这话,一时间有些懵了。
杨婉儿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姐夫是不知道婉儿的这份心。昔日,婉儿的爹娘对不起姐姐和姐夫,可婉儿家里出了事后,爹娘和奶奶相继离世后,却只有姐姐愿意帮助我,收留我,婉儿每每想起爹和娘以前的行为,就觉十分羞愧,想着以后就算要婉儿死,只要能报答姐姐和穆家,婉儿也是可以的。”
“之前大家闲聊,说是从前的郭大老板的夫人如何如何的贤惠,可郭大老板偏嫌人家年纪大,在外养了个年轻的姘头。又说有个男的,以前穷得很,靠着婆娘刺绣富起来后,勾搭上了个窑姐,把钱全花在窑姐身上,害得她婆娘活活地气死了。”
“大家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越有钱有势的男人越喜欢在家里弄个三妻四妾,不在家里明着弄,也要在外边偷偷地养。升官发财死老婆是男人们最开心的事。”
杨婉儿说到这,悄悄地瞥了眼眉头紧锁的穆子训,继续道:“我知道姐姐在这世上最爱姐夫了,然后婉儿就有些担心,婉儿就糊涂了,想着以姐夫的能力,以后也是要当官的,家里又这么有钱,又长得一表人才,万一姐夫也跟那些男人一样,那叫姐姐……叫姐姐如何活。”
杨婉儿挤下了几滴眼泪,悔不当初道:“姐姐待我这么好,我不想见姐姐受到一丝伤害,所以,我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想着先试探试探姐夫,若是……若是姐夫真有不当之处,我也好让姐姐早做准备……是我太蠢了,我太不是人了,我不该怀疑姐夫的,我真的是太傻了……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