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敢,恐秽物脏了王爷的眼。”
裴明月低下头,言辞恳切地道。
淳燕有些慌了。里头的膳食,倒进去前是完好无损的。
哪有人吐出的秽物同刚做出来的一样?若被沈擎发现,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动用极刑折磨她俩,问出她们在东宫偷梁换柱的始末,再将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全数格杀,以绝后患。
裴明月抱着罐子。风吹动她的袖角,她稳跪于地,不动如山。
“一点秽物而已,本王可是连开膛破肚的死人都见过。”
沈擎并不信她。他直起身,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点亮他眼底蓬勃的杀意,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呈上来。否则,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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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如有神助
手中的罐子仿佛有千斤重。
裴明月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她站起身,缓慢地朝沈擎走了过去。
沈擎神色冷厉地瞧着她。直至她站在自己面前,手却仍牢牢地护住罐子,并无半分要打开的意思。
他本就对这个贫嘴多舌的奴才无甚好感,眼下更是全无耐心。便冷哼一声,抬脚踢在了她手背上。
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裴明月吃痛,不慎松开手,罐子落地应声而碎,里头的东西全数撒了出来。
果真如她所言,里头是一些不甚美观的稀状秽物。
沈擎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王爷恕罪,奴才这就将秽物收拾干净。”
裴明月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罐子的残片。沈擎眯起眼,神色阴鸷地盯着她。良久,他突然俯身,抬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听说,你叫裴明月。”
他笑了笑,眼底冷如寒潭。
下巴上的手逐渐收紧。裴明月疼得蹙起眉头,乌圆眼珠却直白地迎向他的目光,并无丝毫惧意。
“奴才贱名,污了王爷尊口。”
“少扯些虚头巴脑的。”
沈擎见多了奴才的阳奉阴违,并不理会她这套。他轻蔑地扬起眉,嗤笑道:“你倒有意思。紫金城里头的奴才,有哪个敢这样下本王的面子?”
他的手愈发用力。裴明月下巴已几近麻木,眼眶也因疼痛而微微泛红。
此刻她却不像在皇后宫里那般失色,反而比往常更加镇定。裴明月自小便是如此,虽瞧上去贪生怕死,内里却生了一副反骨,旁人越是压迫,她反而越是无畏。
若说从前的她因为知晓结局,而对沈擎有所恐惧。那么眼下处处轻贱于她的沈擎,在她眼里便成了个桀骜无礼的家伙,撇开主角光环和那副光鲜皮囊,内里也不过如此。
“奴才隶属紫金城,身份微贱,每日不过做些分内之事。若当中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责罚。”
她垂眸,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倔强的影子。
沈擎冷冷地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
“裴明月。你若真觉得自己微贱,又岂会三番五次找本王的不痛快?”
裴明月怔了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擎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这奴才,倒有些意思。”
他偏了偏头,眼里闪着野狼般阴鸷的光。
“只是聪明过了头。怕是迟早,要遭反噬的。”
沈擎冷冷抛下这么一句。他厌烦了与她纠缠,既没抓住什么把柄,便瞧也不再瞧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两人仍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半晌,淳燕才先回过神来。
“明月?”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裴明月身边,颤着声问出内心的疑惑。
“罐子里的东西……怎么会变成那样?”
明明她送到裴明月手中时,还是完好食物的样子。
“镇南王马上就要离京,我想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便放松警惕。”
下巴仍在隐隐作痛。裴明月定了定神,哑声道:“今晚御膳房突然多送了一碗宵夜,我想应当是与镇南王有关。便在倒饭之前留了个心眼,把那些膳食都嚼碎了才吐进罐子,索性才没被他瞧出端倪。”
淳燕过去跟在祺妃身边时,就知道皇后与沈擎一直在筹谋对萧云霁下手。多年置身于后宫与朝野的漩涡,使淳燕一直都不甚信任不知底细的裴明月。
但这些日子,裴明月如何尽心尽力为萧云霁做饭,如何为他解围,替他着想,她都看在了眼里。如今她更是为了萧云霁,彻底得罪了如日中天的沈擎,饶是警惕如淳燕,也忍不住动摇了自己曾经的怀疑。
“……镇南王的事,你已经察觉了?”
淳燕动了动唇。良久,她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裴明月怔了怔,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见淳燕满脸写着秘密被识破的紧张,忍不住噗嗤一笑。
“姑姑是怕我告密?”
淳燕咬咬下唇,没有吭声。
淳燕已然动摇,眼下是时候投诚了。裴明月拉过淳燕冰凉的手,眼神坚定地开口。
“我已彻底得罪了镇南王。除了殿下,偌大紫金城怕是再没有能容我的地方。”
她三指朝天,语气笃定而诚恳。
“殿下虽贵为太子,却从不曾真正辱没哪个奴才。我之前屡次冒犯,他也从未真正惩罚过我。如今殿下虽误会我投诚皇后,但我裴明月可用性命起誓,既入东宫,便忠于太子,愿以一生为证!”
*
沈擎的队伍申时离京。
身着铠甲的铁骑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这一去,怕是要数月才能返回。
今日恰逢寒露。御膳房送来的是一碗银耳莲子羹,配菜是一碟炸得焦脆的银鱼酥。照常裴明月是要准备一模一样的膳食掉包的,今日她却直接将御膳房的膳食原样送进了萧云霁的书房。
由于厌食之疾再犯的缘故,萧云霁这几日清减不少。瞧见她来,忍不住皱起眉。
“怎么是你?”
裴明月今日的装束也与往日不太相同。她唇上淡淡擦了胭脂,鬓边挽了朵粉嫩的秋海棠,更衬得她容貌俏丽。
她也不回答。抿唇笑了笑,姿态柔弱地举起长盘:“淳燕姑姑去了趟内务府,暂由奴才前来送膳。”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许是疾病多日的折磨将他的耐性消耗殆尽。不同于往日的清冷自持,萧云霁一反常态,抬手便将她手中的长盘打翻。碗碟碎了一地,裴明月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俯身跪在地上。
“殿下息怒!”
萧云霁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满是嫌恶:“你倒真如吴庸所说,是个心术不正的狐媚子。你在宫里头待得也久了,难道不知,勾引皇子是要杀头的死罪?”
裴明月隐隐打了个寒噤,却并未退却。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突然膝行向前,一把抓过萧云霁的手,用力拽下自己耳边的海棠。
鬓发应声而散。萧云霁显然并未意料到她如此举动,诧异地皱起眉:“你作什……”
“请殿下恕罪!”
裴明月眼疾手快地打断了他。嘴巴一撇,便哭哭啼啼起来:“奴才此举并非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妄想能让殿下您产生一丝丝怜惜,留奴才一条命,别再折磨奴才了!”
她抬起头,二人眼神短暂地交汇。
裴明月无声地动了动嘴。
“打我。”
她手指微屈,偷偷指了指房梁。
有人在偷看。
萧云霁了然地垂眸,冷声道:“不过是个奴才。别说折磨你,我就算要了你的命,你又能如何?”
裴明月摇头,声泪俱下:“奴才在宫外早有心上人,岂能再妄想攀东宫这根高枝?只求殿下怜惜奴才,放奴才一条生路,与心上人团圆!”
“好你个裴明月。”
萧云霁气极反笑:“身为紫金城宫女,竟在宫外与人私通?”
他朝身侧的吴庸招了招手。吴庸会意,呈上一条软鞭。萧云霁抓起鞭子,起身便朝她身上甩了过去。
“殿下饶命!”
他虽久居病榻,挥鞭的动作却仍旧利落。鞭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却准确无误地擦着她的衣角,尽数砸了在地面上。
裴明月顺着落鞭的轨迹,蜷缩着迭声求饶。
也不知过了多久,鞭子声才渐渐止了下来。
屋内一时静寂。连房顶那串极轻微的脚步声,都纤毫毕现地落入了耳中。
那是沈擎留下的眼线,是对裴明月谎言的最后一次考验。
万幸的是。在萧云霁神来之笔般的辅助下,她总算蒙混过关了。
裴明月狼狈地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她不知道萧云霁是如何这般精准地猜到了她在皇后跟前撒的谎。但好在他总算还是舍下身段,配合她来演这出并未提前串通过的戏,躲过了一劫。
如今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沈擎应当暂时不会再怀疑她了。
萧云霁久病。乍一挥鞭,身子一时有些受不住。吴庸忙伸手搀住,皱着眉瞪她一眼。
“裴明月,还不赶紧起来?”
裴明月仍旧坐着,竟是动也不动。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他挥鞭有数,是绝不可能伤到了她的,只是瞧着她可怜巴巴坐在那儿,心里又隐约不确定起来。
他挣脱吴公公的搀扶,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眼神有些迟疑地望向她,并不知她眼下的情况。
“你……”
萧云霁顿了顿,皱着眉开口。
裴明月动了动。像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个什么,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
隔着重重烛影,萧云霁眯眼瞧她,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殿下您瞧,这是什么?”
她转过身。散乱的青丝不知何时已被她拨到耳后,露出一双远山般的秀眉,以及正认真瞧着他的,黑曜石般乌亮的眼珠。
他垂眸,瞧见了她掌心里那块做得有些匆忙的莲子糕,有些意外地怔了怔。
“奴才偷偷做的,他们谁也没发现。”
她弯起唇角。晦暗的烛光里,唯有她含着笑意的双眸灿如白昼。
“喏,给殿下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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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神仙下凡
裴明月病倒了。
许是前阵子过于一波三折,提心吊胆的缘故。事情一了,裴明月便有些熬不住了。
起先只是有些咳嗽,后来竟连续发起高热来。饭眼下是决计不能做了,萧云霁大发慈悲,批了她十来日假,让她好生养病。
人一病,胃口也不好,身子也不松快。裴明月病得霜打茄子似的,整日歪在榻上,神思恍惚地怀念着从前在现代的日子。
封建帝制真是毫无人权。这段时间她又是被皇后绑起来泼凉水,又是被沈擎踢手捏下巴,又是被萧云霁罚去做各种苦活累活,简直就是个无情的背锅机器。
她要是没穿进这本倒霉小说里头,眼下一定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头部美食博主。钱赚到飞起不说,新时代青年腰杆子也直,岂会沦落到给别人当奴才。
裴明月整日烧得昏昏沉沉,眼皮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整个人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烤山芋。
……是要死了吗?
死了,就可以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了吗?
许是入夜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烧得比白天更加厉害。
五识仿佛都被痛苦撕扯成抽象的幻影。她半睁着双眼,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不管是哪路仙人也好,谁能来救救她?
烧得神思恍惚之际。门吱呀轻响了一声,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脚步很轻。她以为是淳燕来了,便伸了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哑着声儿道。
“好姐姐,我头涨得要死了。你给我浸块凉帕子来,好不好?”
那人似乎怔了怔,毫不留情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他站在她榻边,先是冷着眼端详了她一会。见她确实烧得神志不清,便有些犹疑地伸出手,隔着衣袖,将手掌覆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额头。手很凉,骨节分明,隔着衣料她也能感觉的,这只手的掌心与指腹都生着硬硬的茧。
这绝不可能是女子的手。
裴明月努力动了动眼皮,试图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徒劳地掀开一条缝,朦朦胧胧望出去,只瞧见那人玉山般泠汀挺拔的身形。
瞧着,竟像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你是谁?”
宫女私相授受是要受重罚的。她顾不上难受,迷糊着便挣扎起来。
那人似乎皱起了眉头。他收回手,动作不甚轻柔地往她头上撂了块冰凉的方巾。方巾迅速减缓了她额头的燥热,她便止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又缩在了锦被中。
额上的冰凉暂且缓解了她的痛苦。裴明月昏昏欲睡,只觉得那人虽脾气不大好,动作也有些生硬和敷衍,但多少也缓解了些她的痛苦。
她恍惚知道,这个人是来救她的。
“……您是玉皇大帝,还是观音菩萨?”
她动了动嘴唇,含含糊糊地问道。
那人动作一滞,却并没有回答。她困得神思混乱,只在心里盘算痊愈后去道观和寺庙里头各上几炷香,也算是答谢这位菩萨的救命之恩了。
如此一夜,倒头回睡了个安稳。第二日晨起,身上已然松快多了。
淳燕恰好端了药过来。瞧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便赶紧放了盘子,过去扶住她。
“还没好利索,着急起来做什么?”
裴明月咳了两声,肺音已清明许多。她揉了揉太阳穴,虚弱地一笑:“今日倒觉得好多了。”
“病去如抽丝,还是得小心些。”
淳燕扯过一旁的长绒褙子,结结实实地给她裹上。裴明月垂下眼,状似无意地问道:“姑姑,昨夜有没有人来过?”
“昨夜?”
淳燕皱起眉,有些茫然:“昨夜我睡得早,戌时往后的事儿我一概不知。”
见她确实不知道的样子,裴明月便也没再多问。算算日子,昨儿该陆昭轮值,许是他换班的时候偷偷跑来看了她一趟,见她病得不轻,又顺便照顾了她一会儿。
想想陆昭那粗枝大叶的做派,照顾起人来倒是颇为温柔。
想到这里,裴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