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贺知书看见了对方脸上的伤痕,“你的脸?”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对蒋文旭动手,他也没那个力气,是蒋文旭自己打的么?
贺知书的声音有些沙哑,咬字都不清楚。
蒋文旭想起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偏了偏头道,“我没事的,再多吃点好么。”
这碗粥贺知书吃的不多,口腔疼得要命,胃也不舒服。
而且他对蒋文旭突然的殷勤十分抵触,昨夜对自己还是冷言冷语,无情的伤害。
一晚上的时间就换了个面孔,让他害怕。
贺知书突然觉得自己挺贱的,习惯了四年的胡打海摔,如今对方的温柔以待却让他觉得恐惧。
心中的失望与疲惫愈发严重。
他已经累极了,不想去猜蒋文旭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去回应对方迟了许多年的道歉。
蒋文旭知道贺知书如今的身体,他也不敢多喂,吃完饭后便想着替贺知书清理口腔。
之后的上药,尽管贺知书强烈要求自己可以,蒋文旭也不敢让贺知书自己来。
替贺知书上药时,蒋文旭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贺知书口腔内壁十几处泛白破皮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咬紧牙,躲着贺知书偷偷将眼泪抹掉。
贺知书对自己太狠了,可这样的贺知书全是他蒋文旭一手造成的。
那个带着茉莉花香长得比花还好看的少年,如今只剩下一身一心的病痛。
如今的贺知书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让蒋文旭发怵,他怕极了贺知书的不告而别,怕极了贺知书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心里知道这时的贺知书对他还没失望透顶,不会离开,可蒋文旭自己已经厌恶极了自己。
他自知不配贺知书的爱与包容,不配再留在贺知书身边保护他,爱护他。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没有贺知书,蒋文旭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
“我要睡了。”
蒋文旭知道这是贺知书在赶他走。
“你先休息会儿,有什么事叫我好么。”蒋文旭双手牵起贺知书的双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贺知书挣了挣,没有回答他,最后只是闭眼不去看他。
蒋文旭放开了贺知书,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
贺知书以为蒋文旭折腾完自己后会去公司,毕竟这些年这个人就算回来,也会匆匆地离开。
他早已习惯,并不在期待。
可如今的蒋文旭哪还敢离开贺知书一步。
客厅内的蒋文旭打了几通电话,他不敢让贺知书听见才将卧室的门带上。
*
张景文回到家中,脑子还是一团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天会跟贺知书与蒋文旭之间开了那样一个玩笑。
为何唯一的生路居然是条死路。
更不知在他兄弟要豁出一切都要去走那条死路时,理智如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答应。
想到这些时,张景文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前几年见到的那个贺知书,温柔的眼神,明媚的笑脸。
与如今贺知书苍白消瘦对比时,他的心都忍不住的疼,更何况幡然悔悟的蒋文旭呢。
看来自己也要豁出去一次,为兄弟两肋插刀了。
张景文,苦笑着想着。
*
看着手机里的来电,蒋文旭按下了挂断键,直接将号码拉黑删除了。
除了这通来电,其他应该删掉的他也赶紧删掉了,这些号码像是毒药般让他害怕。
整个下午,他都守在客厅焦急的走来走去,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看。
宋助理,怎么这样慢。
直到门铃声响起,蒋文旭几乎是冲过去开的门。
“戒指呢。”蒋文旭道。
门前的宋助理赶紧兜里的盒子拿了出来,交到了老板手中。
蒋文旭的眼神太吓人了,宋助理递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今天接到老总电话后,他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他知道蒋文旭和沈醉的关系,老板的情人家他的任务居然是去拿回一样东西。
电话里的蒋文旭焦急又烦躁,他不敢怠慢。
只是当宋助理离开时,看着沈醉眼里的绝望时,他想起了十一月那场雪另一个人的眼睛。
老实说,他是看不起这位他这位老板的。
糟践自己的爱人,将人圈在家中。
欺骗自己的爱人,失去了忠诚的底线。
如今倒像是突然悔悟了。
可真的来得及么?
宋助理看着蒋文旭一脸的憔悴,他不知道蒋文旭是如何良心发现浪子回头的,可他有眼睛,那个消瘦憔悴又狼狈的贺知书,还会要这个人么。
他打从心底里是希望贺先生不要再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的。
“蒋总,您让我带给沈醉的话已经带到了,也派了人盯着他了。”宋助理公事公办道。
蒋文旭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想让对方回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蒋文旭突然说道:“以后见着我犯错,可不可以及时骂醒我。”
宋助理愣在了原地,突然觉得眼前的蒋文旭好似回到了最初那个与自己还算半个朋友的时候。
门内的蒋文旭低低的笑着,自嘲道:“这话说的太晚了,对么。”
关上门那一刻,宋助理好似看见了对方眼中矛盾的厌命与贪生。
他有点后悔了,如果人生能重来,他应该会站在朋友的角度提醒一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0章 一雪
蒋文旭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看着卧室里床上安静躺着的爱人,又看着已经回到手中的素圈戒指,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如今他这条命这颗心都只属于贺知书了,一颗谁也勾不走的心,一颗完完全全属于贺知书的心。
蒋文旭从身后环抱着贺知书,近在咫尺的是他曾经失去的爱人,无名指上是他曾经丢失的承诺,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有了寄托。
从昨晚至今他一直不敢睡,怕一觉醒来他的知书会消失不见,他怕安排的事情遗漏,他又救不下知书。
蒋文旭还有很多很多想告诉贺知书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四年的背离,四年的独自等待。
还有那些根本无法解释的过往。
很沉......
很重......
逃脱不了......
怎么也看不到希望......
一片黑暗......
恍惚间他听见了知书的声音,很轻,似近似远的飘了过来,他的心脏被揪起,那声音让他全身血液发凉。
“蒋哥...你在哪儿啊...哥...不要离开我...快回来吧。”那是蒋文旭最害怕的场景,整个家空荡荡的只有贺知书一个人,地板上全是血。
他的知书眼中含泪,口中含血,苍白到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上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蒋文旭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死死地攥着贺知书的手腕,他立马松了力,可不敢将自己的手拿开。
此时的贺知书正盯着蒋文旭,准确的来说是盯着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
蒋文旭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知书...哥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恐惧急了的人,双手一直颤抖着停不下来,一时间蒋文旭像是突然回到了那无望的四年,梦醒时分床的另一边是永恒的冰凉。
怀中的人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挣开他,贺知书是真的累了,最后的日子里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也不想去做。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时间了。
夜还未降临,无尽的孤独却环绕在紧紧相拥的两人心中,明明是不可分割的两个人,隔着的确是一片荒凉。
*
张景文开的药起了作用,贺知书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不少,可皮肤还是青紫着。
蒋文旭想替贺知书洗一下身体,昨晚他只能大概的替知书擦了擦。
贺知书不知蒋文旭是发了什么疯,怎么拒绝都没用,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能任凭对方摆布。
“别怕,知书别怕。”蒋文旭贴在知书耳边轻言软语的哄着。
只是蒋文旭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当亲眼看着贺知书整条青紫的胳膊和带着红痕的后背时,他的脸瞬间煞白,嘴唇青紫。
“...很疼吧...”怎么可能不疼呢,蒋文旭你可真够无耻的,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他不敢去触碰那些青紫,替贺知书清洗身体时也刻意避开了那里,贺知书也没开口解释。
蒋文旭已经不知自己怎么将贺知书重新抱回了卧室,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运作着,脑海中已经被那两条青紫的胳膊占满了。
他的知书该有多疼啊。
自己动手的逞能,无端谩骂的时候,他的知书又该有多疼啊。
他的知书最怕苦最怕疼了,可知书却爱了自己这样一个人。
在一起的十多年,他给贺知书的除了最开始的爱,之后全都是贺知书在无底线的包容他,爱他,到今时今日都没有选择离开。
知书离开的时候,他怎么还有脸去找他求取原谅的呢?
出了浴室,蒋文旭嘴唇已经由青紫变得看不见血色了,替贺知书上药时手已经抖的再也控制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个三十岁的高大男人,此时哭喊的如同失去一切的小孩。
只是事已至此,他能得到的也只是对方好似不甚在意的回答。
“为什么要告诉你?”
蒋文旭的身躯一颤,全身血液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他想起了那天大雪,贺知书连打了好几通后他才接起的电话。
【今天下雪了,冬天了。】
【晚上回来吃吗?你都好久没回过家了。】
【晚上回来吗?下雪天该吃饺子了,我给你包。】
那天,他明明察觉出贺知书的不对劲,可是他忽视了。
之后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很多时候明明都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可他就是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视而不见。
然后,他便再也无法从贺知书口中知道他的知书已经快死了,身体和心里都快死了。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呢?
*
贺知书不知道蒋文旭是如何发现自己生病的,也许是被景文发现并告知的,也许是终于注意到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
只是他更倾向于第一种,已经病了这样久,这个人不也没注意到么,只能发现家里多了条围巾。
明明是自己胡来了四年,却怀疑他和别人......
不过这样也解释的通了,为何只是过了一晚,蒋文旭对他的态度会变化如此之多了。
为何已经丢失的戒指会重新出现在蒋文旭手中。
贺知书默默地看着自己右手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他戴了十多年的戒指,伤痕累累的磕碰如同自己的一颗心,但他还是仍由它变成绳索牢牢拴住自己的一颗痴心。
三年前,那颗本该放在一起的真心早已离他而去,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丢失的戒指回来了,可他的蒋哥再也回不来了。
眼前的蒋文旭并不是那个一心只爱着自己的人,只是一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可怜自己的人罢了。
那天之后,他便选择不告诉蒋文旭关于自己的病情,便是不想面对对方因愧疚带来的体贴照顾。
那样像是蒋文旭是在可怜自己,而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还在。
如今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怜悯么?
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人,自嘲的苦笑,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滚落。
“骗子。”贺知书在心中骂道,喉咙撕扯着疼,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样的笑与泪彻底刺痛了蒋文旭的心,他知道,他的知书已经不再相信他了,不相信自己还爱着他,只爱他。
是啊,谁的爱是偏执霸道的占有欲,谁的爱是言语侮辱动手逞能,谁的爱是漫不经心的背离。
景文骂他的话,贺知书对他说过的话,都没说错。
他和贺知书之间,就算没有这个病,他的知书也不会原谅,也不该原谅他。
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自己也从未原谅。
如果可以,蒋文旭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自己。
*
“知书,今晚想吃什么。”蒋文旭将人抱到了客厅沙发上,贺知书躺了太久,他想让知书坐着缓一缓。
贺知书摇摇头并未开口,他并没有骗蒋文旭,他已经很久没有什么食欲了,那些药比饭还管饱。
蒋文旭闻言强撑着笑了笑:“那我就自行安排啦,到时候不能挑食。”
本想在进厨房之前捏一捏贺知书的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蒋文旭眼里流动的是藏不住的痛苦,他将半空中的胳膊收了回来,缓缓道:“等哥给我家知书露一手。”
贺知书没看对方,随手拿起他放在沙发上的书,自从蒋文旭不常回家后,他便习惯了阅读。
他微微低头,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本书是蒋文旭送给他的,当年雪白的扉页已经泛黄,上面还停留着一段话。
那是十四年前,蒋文旭亲手写上去的。
【你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海角天涯。】
只是,物是人非,写下这段话的那个人,那个眉目张扬痞气十足的高个儿男孩,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而他们之间的爱,也已经破烂不堪,再也补不回去了。
当蒋文旭准备好三菜一汤时,贺知书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强撑着站了起来喂了猫,还将客厅归置了一遍。
看着慢悠悠地整理房间的贺知书,蒋文旭那已经快要流干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冒了出来,在那四年里他错过了太多太多的贺知书。
以至于到最后,贺知书离开时,他都想不到对方能去哪儿?
又是怎样的痛苦,才能那样让贺知书将他视作退无可退的唯一依靠剥离出来。
是怎样的痛苦,断了贺知书所有的生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知书一定恨极了自己吧。
所以到最后,都没让自己再见他一面。
细密的疼落了下来,蒋文旭捂着心口深呼吸,他想缓解,不想让知书看见他此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