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下口水，余光扫到穿着万年不变玄色衣衫的人，不自觉又是一抖，战战兢兢地说道：“二……二师父，您来了。”
“不来等着去避雪山庄吃丧席？准备让谁给你办，是夜闻空那老不死的疯子，还是你那将死没用的老废物爹？”
“……”
这熟悉的毒舌，还是原来的味。
但过往的经验告诉莫舒清，一定不能回嘴，一旦回了，哭的是她自己。
于是她只能扯出一丝干笑，顺着他来：“是，多亏了二师父，不然小命早没了。”
“哼。”白思镜傲娇的冷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回去给我抄写一百遍我给你整理出来的毒经。”
来了，这小时候被抄书支配的恐惧毫无预兆的来了。
莫舒清刚想表露出来不愿的神色，正准备去查看喜织的白思镜倏地斜了她一眼，不容商量的语气幽幽的传来：“两百遍。”
“……”
莫舒清此刻只想哭，还是那种能放开声音边骂边哭那种。
地上的喜织痛苦扭动着身体，在雪地上印出了一个大坑。
白思镜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手上悬起根冰针从她眉心扎了进去。
喜织身上的毒似是被缓解了一些，身体也没之前抖动得那么厉害了。
她抬起脸来，从闭着的左眼冒出的黑血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下颚，右眼则在打量着白思镜。
白思镜虽然已经离不惑没几年了，但容貌依旧与弱冠时期相差无几，本属于见一面就难忘的俊秀白净样貌，奈何长年喜欢丧着一张脸，看谁都是蝼蚁的样子。
认出他后，突然她像是释然了什么，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了，白掌门。”
白思镜依旧冷冷的看着她，讽刺道：“为个贱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真丢妖的脸。”
喜织大笑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从右眼落下，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笑还是哭。
她强撑着直起身子，又把头伏在地上，连续这样做了三次后，说道：“求个痛快。”
“杀了那么多人，还想要痛快？”白思镜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不过还是说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送你一针玉魂散，散去你的修为给死去的人赎罪吧。”
莫舒清知道这毒，中此毒者不会很痛苦，只是会自动散尽修为，化作四处飘荡的碎灵。
飘到善者身上会化为好运气，飘到恶人身上则会变成霉运。
这人嘴巴毒归毒，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可她一个没注意，就见白思镜又是一根针朝着喜织的眉心扎了进去。
莫舒清一着急，“啪”的一声打在了白思镜傲雪的手上，可还是没能阻止那针扎进去。
她气的不行，火急火燎地说：“等等啊师父，我还有话要问她呢。”
“……”白思镜不可思议的看着被她打红了的手，紧抿了一下唇，看不出生气还是没生气。
只是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那不如我再给你弄两瓶酒来，让你跟她彻夜长谈，把酒言欢？”
这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不过终归是她胆大包天打了他，于是连忙急着解释道：“我错了师父，怪我太急了，我要问的就是她那负心汉，因为和最近幼妖失踪有关系，所以得问清楚是谁。”
白思镜冷哼一声，弹出一根针去，看向了喜织。
“错不在她，也是太蠢被人诓骗了，这根针还能让她说一句话，就看她愿不愿说了。”
喜织从步足开始，身体已经逐渐化成了白灰飞向空中。
但听到莫舒清说的话后，本依旧闭着的眼睛，一霎睁开来。
她仿佛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带着浓浓的恨意，从口中吐出三个字。
“林修云。”
风卷起最后飘到空中的白灰，将它带到更远更黑的地方。
莫舒清敲这脑袋想了想，她并不认识什么叫林修云的人，听都没听过，实在是没搞懂跟这人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要来杀她？
她一旁的白思镜盯着远去的白灰，突发了句感慨：“人人都觉得妖可怕，但其实有些人可比妖可怕多了，尤其是人心。”
随即一句感慨发完，就转向了莫舒清，瞄了眼站得不远不近的洛天禹。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莫舒清刚刚打红的那只手点了点洛天禹，以一种温柔刀似的语气问道：“说吧，跟个道士来这干嘛，最好给我好好说，不然我就杀了他。”
“……”
莫舒清刚准备回答，不远处被解救的大部队正相互搀扶着往他们所站之处靠近。
已经显出形的银铃正扶着她爹，打头走在前面。
边走边大声打着招呼：“白掌门，舒舒，姑爷……”
白思镜：“……”
莫舒清：“……”
洛天禹一脸正色，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莫舒清又开始抖了，她指了指她爹，无力地说道：“师父，我爹受伤了，我去帮个忙。”
说着就赶紧往银铃那边移。
“莫，舒，清。”
第17章
在幻境破之前，洛天禹就已经和白思镜打过照面了。
当时他在外面守着，一直在思考着怎样才能从外面把这个幻境破开。
他在外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成功，正琢磨着要是莫舒清再不出来，他就准备直接进去。
即便在里面灵力会减半，用灵力会伤起根本，也总比让她死在里面的好。
忽而一声鹤鸣的声音响起，随即雪地上一个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背后朝着他走来。
洛天禹转身一看，一开始以为来的是夜闻空，但发现眼神不对，以他对自己上下打量许久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来看，这人应该就是夜闻空的双生兄弟，白思镜。
果然，他走进了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哪来的道士，真是没用，连个妖的幻境都破不了。”
那神情那姿态，如同看个废物一般。
洛天禹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表现出一丝不悦，而是客气礼貌地解释了为何在此，以及，最重要的事，莫舒清在里面。
在听到莫舒清在里面之后，这个高高在上的收灵界掌门一瞬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正在此时，洛天禹的青苏倏然从幻境中飞了出来。
他也瞬间慌了，因为青苏只有遇到了它不可解决的麻烦，才会自动回洛天禹手上。
所以莫舒清一定是遇上危险了。
白思镜一看这剑飞出来，一瞬也明白里面铁定是出事了。
于是他立刻起灵力，准备强行破开幻境。
但破开幻境所耗费的时间本就长，而一个人的灵力毕竟有限。
所以当他不情不愿的看了洛天禹一看后，洛天禹立刻心领神会，主动说：“晚辈愿帮前辈一起破开这幻境。”
幻境破开后，洛天禹便看到了被束缚住的莫舒清，以及正伸着刺吸准备吸血的喜织。
他第一时间就立即举剑冲了过去。
白思镜全然看在眼里，所以在解决这碍事的妖后，他第一反应是要问清楚莫舒清跟这道士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他看到莫舒清一副遮遮掩掩，心里有鬼的样子，他就知道，他家的白菜恐怕是要被猪拱了。
莫舒清在听到白思镜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喊她全名的时候，瞬间动也不敢动。
脑子里快速飞转着怎么解释这事。
她清楚的知道她和洛天禹这事是暂时没办法解释清楚的，但是幼妖这事可以。
所以她避重就轻，从玉狐来避雪山庄要杀她开始，完完全全忽略了洛天禹，只强调有人要杀她，那人用幼妖修炼邪术，而且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
白思镜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在听完后轻轻一笑。
那笑容瘆得莫舒清打了个冷颤。
他没接她的话，而是看向了洛天禹，以一种审视的样子看着他道：“你对此怎么看？”
莫舒清瞪大了眼：“……”
洛天禹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恢复了淡然，余光瞟到围过来的众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说道：“前辈，人多口杂，不如安顿下来后再说。”
“磨磨唧唧。”白思镜翻了个白眼，抬手扒开挡在她前面的莫舒清，“起开，我去看看你那废物爹死了没有，满脸的血，也不知是要吓谁……”
***
幸存的人大致有二十来人的样子，平日里都有着就地驻扎的经验，所以没多久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升起火堆相互包扎着伤口。
小鹿神和小蝴蝶精也被莫舒清放了出来，忙碌的在帮助中。
白思镜去看过莫舒清她那将军爹后，发现并没什么大碍后，鼻里哼一声就跑去坐到最远的那个火堆那去了。
他向来跟她爹不怎么对付，也不想趁着他受伤跟他斗嘴，省得让人觉得他在欺负伤患。
他坐在火堆后面，看着莫舒清四处忙碌的身影，她披着件脏兮兮的银色大氅，青绿色的裙摆因被雪打湿有部分贴在了腿上，一点当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白思镜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温柔了起来，每次看到莫舒清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都让他一如恍惚像看到了她娘，也就是他和夜闻空的师父，清瑶。
只可惜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恰好这时莫舒清感觉有人在看她，顺着这束目光看过来，就对上了白思镜的眼睛。
她立马心虚的躲了过去，心想着他这眼神肯定是让她赶紧过去解释她和洛天禹的事。
等等，她和洛天禹什么事？
她明明和洛天禹什么事都没有啊，为什么她会这么想，为什么她会这么心虚？
她旁边受了内伤的将士一脸懵的看着莫舒清，手上拿着丹药，以为要给他了，刚伸手去接，莫舒清缩了回去，然后看样又要给他了，他又伸手，结果还是没给他。
若不是莫舒清那一脸犯难的脸色，他甚至都觉得莫舒清在逗他玩了。
突然一只手就着她的手把丹药递过去给了那个将士，那将士拿到后自然就走开了。
莫舒清抬眸一看，撞进了洛天禹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以前她一直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两位师父是长得最好看的，后来前世在京城见到那狗男人萧琮，竟然发现他跟她师父们一样好看。
但现在看到洛天禹，突然就觉得，之前看过的都是浮云，这世上恐怕就再没谁能比他长得更好了。
要说她对这样的人不心动是假的，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来帮她。
尤其是看着喜织那步足要刺穿他的胸膛时，她整个人都慌了神。
那时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她舍不得他死，即便以后他可能会站在宁彩莺那边。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天禹见她一直在愣神，以为她是受了伤忍着没说出来。
他抬起握住她的那只手，放在她脉搏处。
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异常，移开后才抬起头来继续问她：“从脉象上看没有哪里有问题，你自己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莫舒清的双眼还盯着那只刚刚从她脉搏处移开的手，突然靠近了他，唇瓣擦过了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上。
“有，心里很不舒服，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第18章
洛天禹原本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猿意马，可听到她说不舒服的时候，心中那点旖旎烟消云散，轻蹙起眉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双手扶着她空出了一点距离，从身上掏出几个小瓶子，一一打开仔细闻了闻，然后从其中一瓶中倒出了颗丹药放在她手里。
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样子，解释道：“兴许是那颗封锁灵力的丹药所带来的副作用，你把这个吃了应该就不会难受了。”
“？？？”
莫舒清原本觉得，此时跟她前世在话本上看过的一个场景很相似，而正好旁边没什么人，便故意用在话本上的一句话稍微变了一下回答他。
据话本上的发展，女主这么说完后，男主接下来就明白了她的心意，接下来说的一句便是：“看来姑娘心里生疾是因为小生，那是不是证明姑娘心里有小生？”
然后女主含羞点头，二人水到渠成。
可现在，莫舒清一言难尽的看着手中这颗如小石头大小的丹药，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舒舒，将军醒了。”
听到银铃扯着嗓子大喊的声音，莫舒清愣了愣，和洛天禹一同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银铃他们所在的那个火堆。
莫涧松此时已经恢复了气力，被银铃扶着斜靠在一块大石上，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只是依旧虚弱。
他正看着往这边走过来的莫舒清，喉头如同被哽住般，原本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神瞬间起了波澜。
莫舒清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双手搭在他的手腕处，一双凤目柔和清润，“爹，你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无需担心，清儿为何会来？”
“为何会来？”白思镜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凝成冰霜，“那要问问你这个好爹在京城究竟得罪了谁，害得自己女儿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不仅派妖来杀她，还安排人来要带她去京城，指不定就在半路上把她解决了，说不定此刻你们父女已经在冥河遇见了。”
“什么？”莫涧松一下直起身子来，因着激动一口气呛进了嗓子里，剧烈咳嗽着的同时难以置信的看了眼白思镜，又看向莫舒清，断断续续地问道：“清儿……可知……这人是谁？”
莫舒清连忙拍着他背，帮他顺着气，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道：“爹，你可认识林修云？”
莫涧松渐渐平复下来，在脑中将这个名字想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他是京城的人？”
“据现在已知的情况来看，这人的确是在京城，而且年纪应该跟爹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这人跟王副将认识，我推断出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不想让我去京城。”
莫涧松听后沉下头思虑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事主要原因在我，若不是我提前把要带你回京的消息传回去，你也不会遭受此祸。”
他顿了一下，问道：“所以清儿来敦戈是为了告知爹这件事吗？”
“不是的，舒舒是带姑爷来见你。”
银铃几次想说话，但都没机会接上嘴，这下总算给她机会接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