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禹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后轻蹙起了眉头，冰透玉肌渐渐泛起了红。
见这反应，银铃后知后觉地一下捂住了嘴，细碎的言语从她嘴里冒出来。
“哎呀……我又忘了要小声了，啊这，都听见了啊……”
莫舒清尴尬得老脸一红，要接玉的手还在悬着，收也不是，缩也不是。
什么叫丢脸丢到了自己家，现在就是了。
她怎么能忘了这活了几百年桃花妖有不会说悄悄话，偏偏又爱说的毛病。
曾经教了无数遍，悄悄话之所以叫悄悄话，是因为说的时候要小声。
可这桃花妖依旧我行我素地说着这是人是鬼都能听见的悄悄话。
她咬了咬牙，深呼一口气给自己打气，眼睛朝向洛天禹，实则放空往他身后看。
本着只要自己装作这都不是什么事，那就一定不是事的原则，僵硬的将他手上的玉接了过去，认真检查。
手上这块白玉，纹路清晰，色泽通透，确实是她前世在夜闻空和白思镜而立之年时，送给夜闻空的。
当时她寻了很久才寻得红白两块上好的玉料，亲自打磨抛光。
白玉送了夜闻空，红玉送了白思镜，此间不可能有相同的。
这下莫舒清有点傻眼了，倒是有些为难，一时半会儿不知究竟该赶该留。
犹豫了再三，才勉强让了步：“既是家师请来的，那便请道长进屋说话吧。”
***
客栈的前庭摆放着几张长木桌，中间一只大鼎炉里烧着炭火，时不时传来炭火烧红的声响。
小梅妖把洛天禹招呼到一个既暖和又不会太烤人的位置上后，又跑向后边厨房去拿热茶。
莫舒清有点生银铃的气，断了她想在一旁看热闹的念头，直接打发她去接莫顺一了。
之后直接坐到了洛天禹的对面，抱着手歪歪地坐着，漫不经心的先道了个歉：“对不住了洛道长，我家小妖平日里就爱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像您这样的高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吧。”
“哦？”洛天禹眯了眯眼，因该是长年的习惯，一直坐得端正。
他手指轻轻在桌上一下下点着，嘴角含着笑，“想来这应该是小道与姑娘第一次见，怎么就说我是高人？”
莫舒清被他这话一噎。
说漏嘴了这。
她干巴巴地挤出几声笑：“这不第一次见到这么气宇不凡，宛若谪仙的道长，自然就觉得您是高人了。”
“是吗？”洛天禹闻言低低地笑了几声，“承蒙姑娘谬赞，只是……”
他说到这莫名顿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又露出了之前那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只是，说来也奇怪，我倒是有一种跟姑娘早就见过的感觉，可小道这是第一次从灵空山上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有缘……”
“洛道长。”莫舒清听到前世两个字时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连忙打断了他，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些。
看来这道士邪门得很，万一给他发现了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您不说是我二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吗？来来来，先说说他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洛天禹也不逗她了，在她说话时，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夜掌门……”
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莫舒清那双带着几分魅的凤眼，笑起来明眸皓齿，尤其是现在还带着点心虚，一双眼眸水波微潋，不知不觉便摄了他心魄。
心仿佛被什么撞到，倏然愣了一下，耳尖微红着别开了眼。
“夜掌门让小道把这封信带给姑娘。”
说完这句话，语气明显带着紧张，直接把头转向了窗外。
而莫舒清从他把信递过来那一刻起，注意力就全都在信上了。
那信封上的舒舒亲启这四个字写得潦草飞扬又独具个人特色，这世间除了夜闻空还真是没谁能写出来。
她三两下拆开一看，忍不住皱起眉来。
夜闻空在信里说，洛天禹是他给她找的夫君，各方面他都觉得很满意，入赘避雪山庄正好合适，这样她就不用那么远嫁去京城了。
莫舒清手指紧紧捏着信纸，涨红着脸看完。
就两个字，离谱。
前世虽说夜闻空和白思镜为了不让她嫁去京城，也想了挺多办法，跟她爹也吵了多少次。
最后虽然也妥协让她去了，可终究没打过什么找赘婿的主意。
这一世，居然玩这么大？
但转念一想，离谱是离谱，但是这样也确实能直接断了去京城这条路。
鬼使神差的，莫舒清轻轻扬起纸张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小幅度的偏了一下头，偷偷瞄向对面的洛天禹。
肤色冷白，长睫如扇，侧颜轮廓分明，如光风霁月。
长得不错是不错，就是不笑的时候感觉有点冷。
再加上前世人人对他赞不绝口，那想必自身的能力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么一想，的确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等等……
莫舒清眼皮一跳，掐了一下腿。
真是色、欲熏心上了头，对仇人冒出这种想法来了。
洛天禹平复好心里的波动，转过头来刚好就看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也不太好，便问：“莫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莫舒清摆了摆手，没好意思看他，把信胡乱塞回信封。
料想着他应该不知道夜闻空打的主意，于是试探性的问：“所以你就只是来送封信？”
洛天禹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眼莫舒清手中的信，又平静的看向她，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桌面，勾唇反问：“那姑娘以为呢？”
“……”
这道士不对劲，这么一问，倒让莫舒清有些摸不透他是不是知道这事了。
稳住，她能赢。
此时，小梅妖一蹦一跳的拎着壶茶水走了过来，莫舒清从桌上拿起空杯子，接过后慢慢悠悠的倒了杯茶递过去。
冒着热气的桂花茶香气四溢。
莫舒清捧着热呼呼的杯子暖手，算是回答洛天禹。
“洛道长来，是还有别的事吧。”
洛天禹点头，顺着她的话来。
“对，先前夜掌门来灵空山拜访家师，让小道给姑娘卜了一卦，卦象上说姑娘在后年会有一大劫，于是夜掌门和家师商量后，让我下山来帮姑娘渡过此劫。”
后年？
莫舒清闻言怔了一下，那不正是她前世死的那年。
所以她还是难逃一死？
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莫舒清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直接问：“道长可算出我会遇到什么？”
“劫数实乃天机，自然是我等凡人不可窥探的，小道只浅算出这个劫是在京城。”
莫舒清手上的杯子差点一滑。
那帮她渡劫……不会就是打算入赘吧……
虽然他说他是第一次下山，这时候应该是也还不认识京城里的那些人。
可要她嫁给一个前世与仇人狼狈为奸的道士，除非她脑袋被门挤了。
她沉了口气，闪了几下眼睛，“你们道士能娶妻生子？”
洛天禹被她这跳脱的问题问得一怔，微蹙起眉，斟酌了一下才答：“按理说是行的，因为我师父是自成一派的闲散道人，没有那么多规矩限制。”
世风日下啊，道士居然也能娶妻了。
莫舒清冷哼一声，“你来之前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性格如何，夜闻空让你来你就来？”
“只要能帮到姑娘，小道并不觉得姑娘的长相或者性格有什么影响。”
“……”
错不了了，就是打着这主意来的。
莫舒清不满的把杯子重重的放到桌上，抬眉扬下巴：“我不同意，你哪来的回哪去，渡劫这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不劳道长您费心了。”
说完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准备上楼去给夜闻空传信骂他。
洛天禹抬起茶杯吹了吹，呷了口茶，黑色的眼眸里一丝幽光转瞬即逝，柔和得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传来。
“莫姑娘作为收灵界前任掌门之女，背负着要去京城和亲的使命，就算是将军和收灵界的两位掌门，也无法左右此事，但小道有办法能让这事慢慢彻底作废。”
“呵呵……”莫舒清停下了脚步，转身垂眸冷冷的看着他。
“洛道长的办法，莫不就是要娶我么，是，你如果入赘我避雪山庄，确实能让这事作废，但，就算我要找人入赘，也会找一个跟我情投意合的人，道长就算了，我可高攀不起。”
洛天禹彻底漾开笑容，桃花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先是语气平缓的解释：“小道的办法，之前跟夜掌门也说过，就是让姑娘先知道这事，心中有数，然后小道会陪着你去找将军，把这件事跟将军解释清楚，那他自然会打消送你去京城的念头，不过……”
他语气一转，挪揄道：“不过，姑娘刚刚说的入赘之事，好像听起来比我这个主意更好，若是姑娘愿意，那也行。”
第3章
莫舒清瞬间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从下往上直冲天灵盖，面上如同火烧。
然而整个人都僵在那了，冷冷的风从窗外灌进来，拍打在她冷笑还未消散的脸上。
有那么点疼。
她已经尴尬到不想跟自己计较，怎么就想当然的觉得他帮忙渡劫就是来入赘了。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轻飘飘的：“啊，这样啊，是我误会了，您是高人，自然听您的。”
然后脚步也轻飘飘的往后移，缓缓地又坐了回去。
无力看着窗外，“那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洛天禹压住嘴角上的笑痕，没有立即回答，抿了抿唇，样子像在思考，语气认真：“我还是觉得姑娘你刚刚说的……”
“哎哟，都这个点了，你该饿了吧洛道长，我可不是自吹，我们避雪山庄招待人这边，有几道精品招牌菜，味道都是一绝，你等着，我这就叫让厨房准备。”
莫舒清不止语速快，就连动作也是极快的，打断了洛天禹的话后，朝着厨房就飞奔而去。
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也得有觉悟迅速搬起来不是。
跑得太急，以至于没注意到有东西从袖口飘了出来，恰好掉到了洛天禹的脚边。
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了起来，只是从下往上拿起的幅度，被胡乱塞成一团纸从信封中滚了出来。
信封上的四个字张扬潦草，极具个性。
原来如此。
他彻底笑开来。
***
莫舒清监工似的一直呆在厨房里盯着小梅妖忙左忙右的。
灶火上锅里的菜“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正如她躁动不安的心一般。
抛开刚刚的丢脸不说，有了这个道士的话，再加上夜闻空，就算她爹对朝廷再忠心耿耿，也不会置她的小命于不顾，确实会重新考虑去京城这事。
只是刚刚闹了这么大笑话，一时半会儿是不太好意思再出去跟他商量这事的。
都怪夜闻空，好端端的写什么信来影响她。
想起这茬来，莫舒清就一肚子气，用灵力化出一只半透明的蛾子，对着它大骂了一顿夜闻空后，蛾子瑟瑟发抖着扇着翅膀飞出了窗外。
外面天已经黑了。
夜黑如墨，飘着的雪已然看不太清。
一只小妖在雪中一跳一个坑的跳去院门口，手中放出两簇绿色的萤火，点亮了挂在上面的两只方形灯笼。
灯亮，夜临。
一日中属于妖行动的时间如期而至。
莫舒清让小梅妖把烧好的饭菜送去给洛天禹，自己蹲在墙角，随便扒拉一碗垫了肚子。
才放下碗筷，就感觉有好几只妖从另一边穿过结界到了接人客这边。
她觉得有些反常，因为一般来说，不会有那么妖同时往这边来。
刚出了厨房门，就见几只接妖客的小妖慌慌张张对着她迎面跑来。
围着她乱作一团，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话。
“掌柜的，不得了了，前庭来了个……”
“完蛋了完蛋了，大妖来了，大妖来了……”
“掌柜的，传闻中的那只大妖……”
“掌柜的，吓死我了……”
莫舒清被吵得头疼，声音提高了些：“慌什么，都闭嘴。”
几只小妖瞬间噤了声。
接着她指着其中一只长得粉雕玉琢，穿着花裙，只有孩童高的小蝴蝶精，扬了扬下巴：“来，你说。”
蝴蝶精的声音也如孩童，怯生生地说道：“掌柜的，风鸣来了。”
莫舒清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就来了，不就是多送他几坛酒罢了，都小场面……”
“不是的，掌柜的，不止他，还……还有最近新晋的大妖……玉狐。”
谁？
莫舒清闻言右眼皮跳了跳。
***
往日里，晚上的避雪山庄总是要比白天热闹许多，莫舒清记得在前世时有的时候她还在二楼，接妖客这边的吵闹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今晚莫舒清才过结界，就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前庭座无虚席，一个赛一个长得奇怪的各路小妖都安安静静的正襟危坐着，眼睛全都看着同一个方向，最外边的雅间北冥阁。
而主管这边的树妖子笙，带着三只接妖客的小妖，站在北冥阁门口，愁眉苦脸的守在两边。
也怪不得这些小妖会如此害怕，风鸣在妖界算是大名鼎鼎，属于妖中狠戾无比的大妖，未入收灵界前，曾是为害一方的恶妖。
后来夜闻空找到风鸣，跟他打了四天四夜，风鸣落败才入了收灵界，夜闻空费灵力净化了他两天一夜，才将他的邪气净化干净。
虽被砍了大半修为，可能力依旧了得，一般的人和妖碰上他都会退避三舍。
以至于他每次得空来避雪山庄喝酒，都会让接妖客这边的生意没得做。
只是小蝴蝶精口中所说的玉狐……
她不论是前世还是现世都闻所未闻。
这才重生回来第一天，第一天啊，就有那么破事。
莫舒清在心里咬了咬牙。
随着她走过去，刚才静默无声的前庭，渐渐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