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没多久，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这边基本上没什么草木，周围都是些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
莫舒清围着驿站周边走了一会儿，并没有找到机会放妖出来，因为她发现有人在后面悄悄摸摸的跟着她。
她一会儿晃晃腿，一会儿抬抬手。
最后干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灵力放出几缕蓝色的火苗子，抛在半空中炸炮仗似的“嘭”一下炸开。
暗暗确定着那个跟着她的人躲在那块大石头后边。
空中的云层压得越来越低，小雪随即渐渐落下。
莫舒清玩了半天，见那人也只是在原地躲着不动，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便懒得理了，准备走回去看看洛天禹把事办得怎么样了。
才迈出一只脚，就见本是漆黑一片的前方突然就闪起了一点星火。
仔细一听，像是有谁往这边过来了，脚步还有些急促。
这来的，恐怕不是人。
莫舒清留了个心眼，手上暗暗起了灵力。
歪头默默地瞄了一眼那跟着她的人。
没想却看到那人也不藏了，慌不择路的拔腿就跑。
他娘的就这胆子还敢学人来跟踪。
莫舒清无语地笑了笑。
她倒是无所谓来的是人是妖，也不含糊，直接往空中抛出一缕蓝色的烟火。
“嘭”一声炸开，蓝色的光照亮了她所站的大片地方。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步履更加匆忙的朝着莫舒清这边的方向走来。
下一刻，莫舒清便确定了来的是个人。
还正儿八经的是个女子。
她穿着薄衫，浑身都是血污，满脸都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嘴唇在上下打着颤，瑟瑟发抖着不敢上前。
幸好刚刚那人跑了，要是给他见到她这样子。
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莫舒清吸了口气，温柔的说道：“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刚刚那蓝色的烟火就是故意放给你看的，想告诉你我是个收灵师。”
这时，她小声地呜咽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
借着她手上提的破灯笼的光，莫舒清看到她穿的鞋前边已经开了口，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才会把鞋弄成这样，露出的脚趾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只见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对着莫舒清连着磕了几个头。
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颤抖着说道：“救命……妖怪……求你救命。”
莫舒清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脱下了自己的大氅就裹到她身上，迅速把她扶了起来，轻声问：“还能走吗？”
她抽泣着点了点头。
于是莫舒清一边扶着她走回驿站，一边试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莫舒清连蒙带猜也只听明白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就是有妖进了他们村，屠杀了一整个村子里的人，而她是唯一一个侥幸逃出来。
但这事莫舒清听后是有疑虑的，先不说敦戈那边有她爹的军队守着，就算没有，也有夜闻空和白思镜安排的收灵师在敦戈附近，时不时的会去加强结界。
所以有妖屠村这么恶劣且重大的事，不可能一点消息没传到她耳里。
原本莫舒清是想问个清楚的，但见这姑娘实在是有些虚弱，于心不忍，便想等回驿站让她休息一下再好好问。
才刚走到驿站门口，就碰见脸色十分难看的洛天禹正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二人对上眼后，洛天禹微微一愣，瞬间停了脚步。
他先是皱着眉瞥了一眼穿着她大氅的女子，然后立即转身朝着身后的莫顺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来帮忙。
等莫顺一把那姑娘扶进去之后，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莫舒清，才沉声问道：“可有受伤？”
“没，是那姑娘受了伤。”
莫舒清看他脸色难看成那样，语气又不太好，以为他跟王副将进展得不太顺利，于是关切地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刚刚怎么了吗？”
“无事。”
洛天禹回答时，眼眸里的冷意渐渐散去，脸色也已然不像刚刚那般难看。
他语气又如之前那样淡漠起来，“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莫舒清一脸惊讶的在心里感叹这人变脸速度之快。
但嘴上还是回道：“她说遇到妖了，还屠了整个村子，这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就遇到我了。”
想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想让这姑娘休息一下再问，等我回房给她拿件衣服，再把小鹿神放出来给她瞧瞧伤。”
“嗯，好。”
洛天禹亲眼看着莫舒清进了房间后，才走进去看那姑娘。
莫顺一把她扶到了靠门最近的一间房里，正在用温水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而王副将则站在一旁坐着，盯着莫顺一的动作出神。
他进去后，跟他们三言两语将情况解释清楚。
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丹药递给莫顺一，让莫顺一给她服下。
那丹药是恢复身体的良药，所以没服下去多久，她煞白的脸渐渐有了气色，整个人慢慢在恢复。
等莫舒清换了身衣服，又抱着衣服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正坐在床上，双眼含泪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惊讶于这姑娘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轻轻咳了一声，将房里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把她的衣服递过去，帮助她换好后，才语气轻柔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刚刚姑爷让小哥给我吃了颗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小姐相救。”
莫舒清愣生生的被她顺口而来的“姑爷”二字噎了一下。
想着刚刚进门前王副将那侃大山的样子，想必这样的顺口又是拜他所赐。
她不好解释什么，就只能点头带着一丝尴尬的笑。
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呀？”
“我姓夏，小姐可以直接叫我阿欣。”
莫舒清觉得她不仅人长得不错，这恢复后声音也挺好听。
点点头后刚想继续问，就听见敲门声响起，王副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莫小姐，我们能进来了吗？”
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后，才勉强开了门让他们进来。
然后理了一下头绪，继续问她：“你之前说有妖屠杀了你们整个村，我想问一下，你们村是在哪？”
“在敦戈的西北边，已经靠近明图那边了。”
莫舒清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在明图那边是有几个村子来着，但都离北水坡很远，离这里更是两个方向。
然而她还没开口问，就被王副将立马接了句嘴过去。
“这地方我知道，挺远的，之前跟着将军在这驻守的时候，将军曾派人去借过粮草。”
莫舒清到嘴边的问题硬是被他这么一打岔，彻底忘了个干净。
这一时又想不起刚刚到底想问的是什么，难受得不行，于是极其不满的使劲瞪了他一眼。
只听洛天禹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们那村离北水坡那么远，怎么会有妖过去？”
莫舒清听后这才恍然大悟，才记起原来刚刚她想问的也是这个。
不由得赞赏似的看了他一眼，满眼写着“你就像我肚里的蛔虫”。
阿欣听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一下涌了出来。
她抽抽嗒嗒的扑通地跪到了地上，哽咽着说道：“小姐，你节哀顺变。”
莫舒清听得眼皮一跳，对她后面说的话，心中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只听她继续说道：“在我们村被屠的前一天，就有人挨家挨户的敲门让我们快跑，说镇守敦戈的将军死了，有许多妖穿过结界从北水坡跑了出来，可我们还没来得及跑，就……”
后面的话莫舒清一句也没有听清。
她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将军死了。
第12章
前世在将军府出事之后，是夜闻空及时赶来，将灵力耗尽的莫舒清和浑身是伤的莫顺一带出京城的。
莫舒清在看到夜闻空出现的那一瞬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才彻底爆发出来。
当时她坐在地上，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说她真没用，她爹死了，银铃死了，莫顺一也死了，将军府里所有的人和妖都死了。
整个人都魔怔了般，空荡荡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希望。
直至夜闻空将莫顺一扶起，告诉她莫顺一还活着，只是晕倒了之后，她空洞的眼里才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人一旦有了一个希望，便会侥幸的以为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所以当她怀着一点希望向他求证她爹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沉默过后便是诛心的答案。
她爹确实是死了，死在了北水坡，且死因不明。
一时间从北水坡跑出了许多的妖。
和现在阿欣说的所差无几。
莫舒清的心彻底就凉了，甚至于连半点希望都没报，生怕有了点希望却又注定了再一次失望。
她又开始如前世那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并没有一点儿表情。
平静得只为等着一场彻底的爆发。
这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先把莫顺一弄到安全的地方去。
于是幽幽的看了一眼在她旁边擦着眼泪的莫顺一，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十分冷静地说道：“莫顺一，你现在去准备一下，立马驾马车带着这位姑娘回避雪山庄。”
“小……小姐。”
莫顺一红着眼看着她，满眼都是抗拒。
一旁的王副将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莫舒清这么说，劝慰道：“莫小姐别着急，这姑娘只是听说，万一将军没事呢。”
莫舒清懒得理他，看着莫顺一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威胁，语气也如同冰窟般。
“现在，立刻，马上。”
平日里，莫舒清从没用过这样的态度对莫顺一。
所以一瞬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的看了一眼洛天禹。
像是提前知道他会看过来，洛天禹也刚好的看向了他，如夜的黑瞳轻轻往下一点，示意他答应。
于是莫顺一只好带着鼻音应了声“是”，抹了一把眼泪，抽了抽鼻子便去扶阿欣去了。
外面雪落的声音簌簌作响，更加大了夜晚行路的困难。
莫舒清想了想，把主意打到了王副将身上。
她看向了他，颇有看废物似的样子，抬起来下巴故意说道：“王副将，这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出来的妖可是有屠村的本事，你们留在这也只是送死，连夜跟着回去吧。”
王副将一开始急着进来，其实是想跟莫舒清提刚刚洛天禹给他算的那个劫的事，好跟她借这一滴幼妖的血。
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虽说不清楚是真是假，但敦戈向来就危险，如果将军真死了，那再呆下去就是等死的，所以他心里早就有了要走的打算。
现在听到莫舒清这么一说，虽然合了心意，但化劫这事又不好提了，踌躇的想了想，还是作了罢。
故意问道：“莫小姐这意思是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
“对啊，我不留下来断后，你们能活着回去么。”莫舒清把他这点小九九尽收眼底，不怎么耐烦的催促道：“行了，赶紧都走。”
驿站里一阵慌乱，你喊我，我喊你的都在往外边走。
风雪交加，夜黑风高，也挡不住一颗颗逃命的心。
此时，一直没动的洛天禹突然走到了莫舒清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她旁边，看着外面的鸡飞狗跳。
莫舒清接连传了三只蛾子飞出去，传给夜闻空和白思镜的都是在告知敦戈发生的事，让他们迅速赶过来。
而最后一只，是传去避雪山庄的，一是让他们守好结界，二是让他们小心注意着连太监和王副将的一举一动，随时传信给她。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发现洛天禹怎么还在，而且还靠她那么近。
没了外人，她也不演了，直接说道：“洛天禹你也回去吧，这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你受了伤，还是跟着他们回避雪山庄吧。”
洛天禹没说话也没动，冷隽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散落在他鬓边的两缕头发被风吹到了眉梢处，一双幽黑的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想把她看透看穿一般。
她看不懂这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总感觉里面隐隐夹杂着一丝心疼，像极了错觉。
只听洛天禹倏地叹了口气，声音温润：“哪有把一个小姑娘丢在这里的道理，何况这小姑娘的亲人还生死未卜，虽然她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小道猜她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小道可不能走。”
莫舒清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不懂他这时候干嘛要以一种这样语气跟她说话。
逗小孩么这是？
她懒得理他，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便打开法器放了那三只小妖出来。
银铃脚才落地，就对着莫舒清劈头盖脸的一顿埋怨：“你这是玩开心把我们都忘得个一干二净了，这都多久了，是不是想让我们死……”
然后她突然的一愣，声音也突然轻了许多：“莫舒舒，你怎么了？”
莫舒清喉头哽了一下，抿紧了唇瓣控制自己，没敢说话，只是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银铃见问她问不出来，就把方向转向洛天禹：“姑爷，她怎么了？”
洛天禹看了眼莫舒清，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然后让他们自己消化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谁的妖速快一些，就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去往敦戈那边的结界又往返回来？”
“我可以。”银铃一改之前一直洋溢着笑的欢快样子，抽了抽鼻子说道。
“不行，不可以。”
莫舒清一下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惊慌，她知道洛天禹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夜晚只有妖行动是最方便的，而且妖的脚速要比人的快几倍，让妖去探查情况，是现如今最好的办法。
但前世银铃死前的记忆太深刻，她绝不想让银铃再一次神形俱灭。
“舒舒，没关系的，我虽然没有小蝴蝶速度快，但是我比她修为高啊，鹿鹿就更不用说了，那慢吞吞的性子像个小老头。”
银铃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心疼的看着她说道：“别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去看看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遇到危险我一定跑得比兔子精还快。”
莫舒清咬着牙忍将要涌出的眼泪，上挑的眼尾愈发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