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只要能解婉儿的难题,我受点委屈不打紧的,”陆游似乎一点也不担忧以后的仕途,“况且我想酒香不怕巷子深,以我的才学总能遇到伯乐,头先大学士不还夸我才气纵横吗?”
唐婉听到大学士几字后不由想到此刻同样面临难题的还有赵士程,自己的难题只是让不喜之人知难而退,可他的难题确实皇室,谁能与皇室抗命,伴君如伴虎,连亲王都不敢。
陆游见她面色沉郁,两条细眉都快要拧到一起了,便用着轻松的口吻安慰道:“我真是不打紧,总能遇到赏识之人的,况且我是进京殿试,试题是由皇上亲自批阅,即便他想从中作梗也不会有机会的。”
唐闳望着面前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真是年岁较轻不懂官场昏暗之理,当朝之人谁还没有几个小心思,只是眼下还不能给他太过严重打击,有抱负是好事,不能被这些沽名钓誉的手段给淹没了。
此事也算是就此截住,陈谅即便再是脸厚如城墙,可好歹也是官家公子,还是位文人,自然不会做有伤君子之道的行为跑来抢亲。
唐婉送陆游出府时将自己头上的钗头凤取下放回他掌心,“务观哥哥,谢谢你此次前来为我解围,恐你日后会被刁难,实在对不起,我并非想让你……”
“婉儿,有一句话我憋在心头良久,趁着今日所幸也就问出来了,”陆游打断她的愧疚之意,他不想听到从她口中说对不起几字,上次说还是在退婚的时候,这几个字分量实在太过沉重。
“你退婚究竟为何?对赵兄又是何时心生情愫的?”
这个问题唐婉在心中早就思索了许久,她早知道他会问,只是不知要以何种方式告知他,上次说是一场梦,可梦终归太轻,醒来便会忘,不作数的,但又不能真以重生论之,世道有几人会相信自己是被孟婆遣送回来,也是为了还债。
她这次没有回避,直接坦言之:“务观哥哥,倘若我说我经历过和你成一世夫妻但却以惨淡结局收尾你会相信吗?”
陆游当然不会相信,他或许还以为这是她说的那场梦,梦里自己和她和离送她回家,他深呼吸一口气,没有言语,话都已经说到如此份上,还要他如何相信。
“难道你对赵兄有情也是如此?”他不由反问道,总觉得有些无稽之谈,可并不想就此全部否决她的话。
唐婉掰扯着手指,笑着摇头,“早前我以为只是还债,后来才发觉自己原是真心对他有意,务观哥哥,不要再执念于我,放下你会有一片属于你的天地。”
陆游没有那样的气度,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正如之前所想,之前她未嫁做他人妇,自己也便有朝一日能将这钗头凤如愿插在她发髻上不取下来。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谅原是去唐家提亲却灰溜溜的出来,连聘礼都没有等到就已然回府,聘礼更是被他扔进了山道上,坊间流言也四起,对于陆唐两家再次提亲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不少人都被他们这段情义打动,能再次提亲答应下来的人是少之又少,他们本就是才子才女,自然更是般配。
坊间流传的话钻进了一直被扣在家中的赵士程耳朵里,虽知道是添油加醋了一些,可这些事情无风不起浪,总要有事发生才能有如此闲语,听到唐婉又答应了陆游的提亲,心中更是焦急难耐,无时不刻想去见唐婉一面,可孙仲铃一连昏睡三日不见醒,大学士又是自己的夫子,岂能就此失了担当。
可听到这些谈论实在让他寝食难安,这晚他在月色朦胧中跃上墙院而去,循着月色一直徘徊在唐家后院墙外,他来回踱步终究还是翻越上去。
唐婉今夜思着事情也睡不着,所幸披着衣裳打开窗户想瞧月色,可月色太过朦胧,夜里也无其他景物可瞧,正准备关窗时,看到后院亭中有道黑影闪现,吓得她想大喊抓贼,但话卡在嗓子里,那道黑影就闪现到了窗外。
赵士程用手轻轻捂着她的嘴柔声道:“婉儿,是我,莫怕。”
“士程哥哥?”唐婉在他掌心里软糯喊着。
赵士程放下他的手握着她放在窗柩上有些冰凉的双手轻轻揉搓着,“这个时辰还不入睡,夜里凉也不知多加件衣裳,你身子弱不能多吹风的。”
“我若不开窗不赏月也就见不到你了。”唐婉软软说着,看着他一直在为自己暖手眼中笑意顿显,终于想起要问他这个时辰来见自己所为何事。
“婉儿,我并非不是不信你,只是听到些闲言闲语心乱如麻,就只想见见你,我知道此番太过冒昧,只是情难自已。”
唐婉知晓他说的闲言闲语是指何事,想靠近他一点才发现自己被窗柩给拦下,赵士程跃上窗台上坐着,笑道:“这么晚怕是不能进姑娘闺房了,只得让受点委屈坐在窗台上,要打要罚也任凭姑娘发落。”
唐婉捂嘴笑着,用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你呀,现在愈发像个孩童了,对于如此可爱的孩童我又如何忍心对你有所发落。”
赵士程捂着她的手,“婉儿,我不管你与陆游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管是解围也罢,真提亲也好,我赵士程说不定上辈子是君子,这一世可就不是那么正人的君子了,若是到了必要时刻,我定是会抢亲的,你得要有所准备才是。”
“真是个傻子,谁告诉你我要嫁于他,那你既然这么想要抢亲那我便就答应了你再来,到时我也想瞧瞧抢亲是如何的。”唐婉俏皮地转动眼珠嘟囔着。
赵士程用手指勾了勾让她近身想给她说句悄悄话,唐婉不明所以仰头凑过去,可半天都没有听到他要说什么时,就想转头问道:“什么……”
她的嘴轻碰在赵士程脸上,自己的脸瞬间像开水烧开般沸腾起来,“流氓无赖……”
“婉儿,你可真是会倒打一把,分明是你碰的我脸。”赵士程一脸得逞的笑意洋溢着。
第16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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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方走廊处传来脚步声,应道是侍女过来点庭院中的灯了,赵士程翻身跃下准备从来时的路离开,这个时辰要是撞见他们在夜里窗台上相会,即便是唐府家中侍女,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势必会损害唐婉的声誉。
“婉儿,我今晚来并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过于想你了。”他低声说了句后纵身往墙院上一跃跳了下去。
唐婉用手指摸着方才轻碰他的双唇,脸此刻还很滚烫,连身子都暖烘烘的,像是在发烧一般,可她知晓这不是伤风,是某人在她心上留下了涟漪。
以往都是忧思睡不着,可今晚却是心中欢喜到辗转反侧,白日里的阴霾顿时被一扫而空,她躲在被窝中低声笑着,小桃进来掌灯听到被子里的动静,以为她家小姐又被梦魇着了,便想拉下被子守在她身旁,可刚上前去唐婉就笑着把被子一脚蹬开,还把她吓到快不能言语。
唐婉笑着眨着那双丝毫没有睡意的眼眸看着前方呆立不懂之人,她起身坐起唤着她:“小姚,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小桃听到她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提着步子上前仔细打量一番,“小姐,方才我以为你又被梦魇着了,只是今日为何这般欢喜,是因陆公子?”
这话本不由一个婢女多言,但唐婉却从未将她当做婢女,有话当言则言不能顾及主仆生疏身份。
唐婉抱着双腿笑着缓慢摇头,小桃上前将被子披在她身上,发觉她的脸很烫,两颊火红如晚霞,立马起身为她拿着生姜过来,“小姐,眼下已经入了深秋,早晚露气重,你身子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我没伤风,许是我闷在被子里的缘故,莫要小题大做。”唐婉拉着她的手阻止着,将那一片生姜放入掌心,这法子果真奏效,以往对江湖郎中误以为都是招摇撞骗的术士,不过因赵士程,她此刻见到江湖郎中都会不由赞赏一句。
小桃见她喜上眉梢,可又不是因今日陆公子一事,好半天都不知要如何开口询问,唐婉瞧着她脸都憋得通红还问不出来,便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边上,许她问出心中困惑。
“小姐,那小桃便就说了,前段时日我见小公也待你不同,想着其中或许有些情义在,可那日在河畔放灯时又听见他早有婚约,小姐,若你入了王府……”
小公爷的婚约是皇后亲口所说,孙小姐必定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她家小姐若是执意留着这份情义,恐只能为妾,老爷夫人也绝不会同意,她担忧她家小姐又会回到以往那段忧思的日子。
事事不同,所遇之事心境也自是不一样,这次也绝不像以往那般愁苦烦闷瞧不见日月。
陈陆唐三家的纠葛相继传开,对于唐家倒是未曾有点半名誉损失,不少百姓都道这样的才女就理应和陆游那般小子结为连理枝,可陈家名声却一落千丈,陈谅也被禁足家中几日都未曾出来。
一日小桃陪着唐婉上街,在东大街转弯处碰到陆母,许是前世见惯了她咄咄逼人之势,今日一见便生厌,但唐婉还是出于礼数问候了她一声便要走,陆母在背后喊住了她:“婉儿姑娘,我知晓你和我家务观从小一起长大,情义颇深,本来两家也契合着成全你们,可你上次退婚一事让务观茶饭不思,连功课都落下不少,自然这也不能怨你,我们陆家再不济,也是从五品朝廷命官,你是个才女,我也很喜欢,可你一再戏弄我们陆家究竟是何意图。”
即便不为陆家媳也一样逃不脱她咄咄逼人的姿态,唐婉回转身来,见到面前妇人面色阴郁,一副质问的语气,双眼吊起瞧着自己。
“陆伯母,此事恐你误会了,我与务观哥哥只是兄妹之谊。”
“兄妹之谊?前有退婚,中有再提亲一事,如今你倒跟我说是兄妹之谊,”陆母脸色顿时更加阴沉,容不得半点让人回嘴的余地,“你把务观哄得团团转,明年他可是要进京赴考,此番他为了你心不在焉,完全没了以往的斗志,眼里心里都是你,有时连我这阿娘都快不放在眼里了,既是兄妹,为何要再让务观提亲,日后你若退婚,让务观如何自处!”
她说着动气起来,疾步走在唐婉面前拦住她。
“陆伯母,话我早已和务观哥哥道明,今日我也同您说一句,坊间流传才子佳人一说恐也只是他们杜撰而来,此事却由我而起,但我也把日后情况同他说过,唐家女子不会成为您的儿媳,陆伯母,我身子羸弱,想回去歇息了,就此告辞,如有不敬之地,望海涵。”
唐婉说完便转身离去,这话憋在心中良久,本想念着和陆游情分也就此作罢,可她实在太过强势,又联想到上一世将二人分开的场面,不由气从心起全部涌出回击着她,连一旁的小桃都看呆了,她深知她家小姐一向都是软性子,今日这话若非亲耳听到还真不能相信是她所说。
回府途中见到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孙仲铃娇俏在赵士程身旁笑着,还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赵士程勉强笑着接受咬了一口,可山楂刚进嘴里就瞧见对面观望他的唐婉,嘴里的山楂此刻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就一直塞在腮帮子处。
孙仲铃瞧见他惊慌的眼神也朝前看去,经过几日的歇养元气已经逐步恢复过来,也不似之前那般苦闷心伤,要是大病一场得了一张护身符,任凭他们两人之间眉来眼去也不哭闹,反而上前主动和唐婉说上话。
“婉儿,你来得正巧,我和士程哥哥今日想看看要置办哪些行头,虽说这都是家中操持,可我耐不住好奇想亲自过来瞧瞧,不如你也帮我们挑挑?”她今日像只百灵鸟一样欢欣雀跃。
唐婉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手中提着各式糕点,还有一盏别致的兔子游灯,抬眼瞧了赵士程,他嘴里还塞着那个山楂。
“仲铃,今日我出府已经有段时日了,近来天愈发渐冻,我答应了阿娘要早日回府,以免她担忧我的身子。”她说着眼神不禁瞟到那个兔子灯上。
孙仲铃眼神也顺着看过去,笑着从身后侍卫哪里拿过来递到她面前,“婉儿是不是也甚觉好看,士程哥哥为我挑选的,我也甚好看。”
唐婉笑而不答她这话,说着自己要回府之言后从赵士程身边擦肩而过,可就在她经过他身旁时,赵士程立马抓住她的手倒地,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连额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身后的侍卫立马蹿上前去,他焦急喊着:“小公爷这是被山楂卡住了脖子,属下将山楂拍出来,孙小姐可否让侍女去前方讨一碗山泉水?”
孙仲铃看到赵士程这般痛苦一直埋怨自己刚才不应将糖葫芦塞到他嘴边,她着急忙慌自己跑去找水,让侍卫一定要将山楂弄出来。
“士程哥哥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去为你寻水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她叮咛了这一句后急忙提着衣裙往前方农户家中跑去。
唐婉在一侧也急得手足无措,只听过孩童吃鱼卡刺在喉头,未曾见到有人将山楂卡在里头,那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她急得用力拍着赵士程的后背。
街上的百姓也只是偶尔观望一眼,对于官家之人的事还是远远观望要稳妥一些,比起凑热闹性命重要得多。
等孙仲铃跑开后,赵士程立马收住痛苦的面容冲唐婉嘻笑着:“婉儿,莫怕,我无事,方才只是佯装。”
他确实是佯装倒下,此举还和侍卫清河一起做了场戏,其目的就是要支走孙仲铃和唐婉解释,山楂早就在她们两人谈话期间吐了。
唐婉一听更是气恼,甩着袖子往前不想理他,可背后传来猛然咳嗽声,此声倒不像是装的,她无奈停住脚步上前扶起他准备去瞧大夫,赵士程拉着她的手腕来到河边。
“婉儿,并非我有意要作弄于你,只是怕你日后不再理会我……”
“你再弄出此番行径我当真就不理你了。”唐婉还是气他诓骗自己一事。
赵士程此举也确实颇为无奈,孙仲铃体内的毒未全部清除,大夫说她不能受到刺激,一旦急火攻心郁郁寡欢,毒会蔓延至心肺,只怕到时就不是简单地沉睡几日便好,等过段时日她体内的余毒排清后就能痊愈,这段日子还得依着她的性子来。
且不说他们两家的情义,即便是陌路人也会思量再三不去惹恼她,定也会离她远远的,可赵士程不能逃离只得顺着她来。
“婉儿,那兔子灯是店老板说着它的好,同你的不能相比,一个是拿银两买的,一个是有心之人做的。”赵士程柔和地同她解释着那灯的由来。
唐婉转身用手抹掉眼角的泪,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就会知晓要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