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家中是要烦闷许多,这些时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总是在家中呆着迟早会生出病来。
小桃见唐婉撑伞想要出府,便上前拿着披风披着,“小姐,今日下雨就且在家中,外面风大雨大容易着凉。”
唐婉伸出手去接住屋外的绵绵细雨,冰冰凉凉还不似冬日那般刺骨,“小桃,今日我嘴馋想吃桂花糕,在家中待了许久,这次我自己出去买,你就莫要跟来了,我三炷香的时辰就能回来。”
“小姐,雨天路滑,更何况,”小桃想起那晚所发生的事,还有小公爷对她的叮咛她岂可懈怠,“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小公爷也说过,小姐就让小桃跟着吧。”
“我不让你跟着是有差事交托于你,阿娘来信说头些日子答应给李大人的夫人绣了个香囊,趁着今日下雨闲暇你给她送过去吧。我无事的,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有人当众打我主意呀。”
其实还有个缘由,今日午膳后随从送来一张纸条,仪王妃在城西小榭中等着她前去,也只让她一人前往,虽不明白有何事相商,但又怎能拂了面子。
下雨的道路上没有几家商贩在街上叫卖,街边的酒肆小馆也显得有些凄清,许是下雨时节都在家中赋闲,也难得地清净。
城西小榭只有几条街道的路程,唐婉撑着伞一路上都在思量着仪王妃到底想同她商量何事,难不成是昨日打了孙仲铃致使她的病情又严重了?
多想无益,她加紧了步子赶到亭中小榭,可等着她的并不是仪王妃而是孙仲铃,她瞧见唐婉走近便起身前去迎接,“婉儿,我等你许久了。”
唐婉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她依旧笑脸相迎,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印记了,唐婉左右环顾几眼并未发现其他人在,问道:“怎么是你?找我来所为何事?既然相邀为何要以仪王妃的名义?”
“我是专程来为昨日之事前来道歉的,我怕以我的名义相邀你生气怕是不肯来,便借用了王妃的名号,”孙仲铃说着拉着她坐在一侧凳子上替她斟上冒着热气的茶,“婉儿,昨日之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为了让王妃对我生厌,就算日后我反悔答应嫁进王府为妾,王妃也自是不会答应的。”唐婉对于她的心思早就了然于心,倒也不必藏着掖着。
孙仲铃见她说到话根上便也顺着她的话接道:“只要你答应离开士程哥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法子来应付我?”
“婉儿,我是真心想和你成为朋友的,只要你不为难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唯独士程哥哥不行。”
在这亭台小榭中身后便是一片翠绿的湖泊,点点细雨落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站在树枝上躲雨的鸟儿也惊动着湖面的波纹。
唐婉站起身来望向湖面,以往只知晓女子进宫后会为了争宠用尽各种手段,可没想到居然有一日她也会面临如此选择。
在她及荓时宫中有公公来阴山选秀女,当时唐闳一直不答应,李氏媛也在那几日将她锁在闺房不出门,他们知晓以唐婉的性子若是进宫选秀女,定会成为案板上待宰的羔羊,也不愿她受那份罪。
“仲铃,我从未想过要抢士程哥哥,”唐婉回身无比坦诚地同她说着自己的心底话,“或许你很难相信,我们上辈子就已经相识。”
孙仲铃当然不会信这等谬论,若真有前世今生她也相信前世她一定也是赵士程的娘子,所以这辈子才会让她从小识得他,他们才会有这段天赐良缘。
“再过半月皇后就会将这道懿旨送达阴山,你难道想要看到士程哥哥为了你抗旨吗?为了你而背负欺君有辱皇室颜面的事吗?心系一人难道不是要让他平安开心吗?”
劝人容易,可事情摊在自己身上却成了当局者看不透,这话确实在理,但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却没办法办到。
唐婉缄默其口,她自然也知晓如此纠葛下去在懿旨送达之际若是没有一点办法,王府只怕会有一场因自己而落下的罪名。
“婉儿……”
“仲铃,你所劝的直言我都明白,但是这次我不会放手,我已经辜负过他一次,这一世不仅是还债。若你无其他要事我便先回府了,秋日雨凉,你也早些回去罢。”
唐婉说完点头示意要走,但孙仲铃突然拉住了她一直往一侧护栏边上走,“婉儿,若是我执意要和士程哥哥在一起,你是不是也会找法子对付我?”
“我……”
她刚张嘴就见她松开自己的手,孙仲铃的脚滑了一大步身子往后倒去,唐婉立马拉住,可自己的手磕碰在护栏上疼得她没有力气拉住,噗通一声孙仲铃还是掉入了湖中。
唐婉刚着急大喊救命时,湖面溅起一层水花,从另外一侧一个身影跃入湖中往她的位置游过去托起快要沉没在湖底的孙仲铃。
赵士程拖着她往岸边游过去,孙仲铃已经晕沉过去,仪王妃快步走过去瞧她有没有事,可怎么摇晃唤她都不醒,急得她声音都尖锐起来。
“士程,快,快给她按压肚子呼气,快……”
赵士程呆愣原地抬头看着唐婉,“母妃,男女授受不亲,就让婉儿……”
“你刚难道没有看见就是她推仲铃入湖的吗?你还想指望她来救,你们都还有半月成为夫妻了,还忌讳这些作甚,人命关天!”仪王妃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想上前帮忙的唐婉喝止道。
可赵士程只是一直按压着她的肚子,嘴里还一直喊着她的名字祈求她快点醒过来,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唐婉咬着嘴唇走上前,“王妃,我并没有要伤害仲铃。”
她在一旁指导着赵士程让他先把孙仲铃扶起坐着头朝下,看她嘴里是否有异物,再用手掌迅速连续击打其肩后背部,果然半刻钟孙仲铃就咳嗽着吐出一些水出来。
孙仲铃虚弱无力抱住赵士程的腰身,将头倚靠在他怀里哭泣起来,“士程哥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士程掰开她揽抱的双手将她扶起来,“仲铃,我说过你一直都是我妹妹,只要你有危险,为兄自然也不会不管。”
仪王妃见她没事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学士已经回京,临行前特意拜托让王妃多多照看,加之两人婚事将近也不愿她来回折腾,索性就先让她暂居王府上,他日自己带着懿旨回来传达便是。若是孙仲铃在王府出事,可怎么给大学士交代,又怎么跟皇后道清楚。
“唐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仪王妃扭头便看到赵士程一直盯着唐婉,便唤着她道一侧。
唐婉缓步跟着她走到湖边另一侧,此刻还在下着雨,刚才场面太过混乱都忘记撑伞,她的发髻已经被绵绵细雨浸湿,鬓边的碎发贴在耳翼附近。
仪王妃上下打量着唐婉,“婉儿,我们两家虽是世交,但你和士程两人却也没怎么见着面,且不论皇后没有颁这道懿旨,你此刻和陆家还有亲事,想必唐家也不会允许你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看在两家情义上,不要再和士程见面,于他于你都好,不日你也要成为他□□,总不愿被人评头论足说红杏出墙的污名吧。”
她这话是好心地劝解也是不容商议的决定,说完也不等唐婉应答便转身离去,唤着赵士程扶着她上了马车。
远方马车吱嘎作响的声音逐渐远去,雨也越下越大,等到唐婉反应过来衣服已经全部被淋湿,水滴顺着她的发丝、下颚、袖子和指尖不断往下滴落着,带来的那把伞在刚才搭救孙仲铃时一并带入了湖中,那油纸伞此刻随着水流已经漂到了湖中央。
这场雨似乎要下一段时日了,可自己答应了小桃要在三炷香时辰赶回去,要是迟了他们一定会急得满城寻找自己的,只怕又会被有心人利用。
唐婉提起衣裙往来时的那条道路快步走着,可越走越委屈,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用手背摸着脸颊时,突觉头上没有感觉到雨水的飘落,还没等她抬头望去手中就被塞了一把伞,自己被腾空抱起。
她这才看清身旁之人的面目,刚想挣扎着下来,可抱她的力度加重,从身旁之人胸口传来低沉的声音:“婉儿,让我小人一回,你全身浸湿走回去过慢,我抱你回府能暖着你,伤风就不会太快。”
这话让唐婉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流着,“你去管你的仲铃便好,我自己能走回去,反正你们是天赐良缘,我还和其他男子有婚约,你就不怕……”
第21章 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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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噼里啪啦落在伞上,顺着四周的伞骨像珠子一样成串散在地上,伞下两人四目相对,喧闹的雨声把唐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赵士程看到她如此难过自己的心也被紧紧揪起,“婉儿,对不起,母妃她现在在气头上,说的话难听了些,等她气消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我不在乎你到底有什么身份,只在乎我有没有藏在你心里。”
他是从半途下车急忙赶到此处,随便找了个理由折返,自然绝口没提唐婉一事,他母妃此刻本就对自己眼前一切深信不疑,倘若此刻为唐婉解释,只怕会更让她生厌。
“还有半月,我在懿旨送达之前进宫求皇后收回旨意,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唐婉将头靠在他怀中,孙仲铃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提到了利害之处,眼下这桩亲事想必皇宫都已经知晓,说不定连朝中大臣都听说过,倘若赵士程真为了自己进京求皇后收回诚意,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面,别说皇后会轻易放过,皇上也会给皇家颜面讨个说法。
“士程哥哥,送我回家吧。”
这条不近不远的路赵士程只愿能抱着她多走一刻,可他又不能多加耽搁,唐婉全身淋湿,尽管抱着她,可秋风一吹她还是在自己怀中颤抖着。
多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日后每一天都能抱着她、牵着她走过大街小巷,走过万里山河。
为避免街上人多眼杂传出对唐婉不利的言论,赵士程选择走了一条小道,不到三炷香的时辰他便抱着唐婉回到府上,小桃见她家小姐全身淋湿,赶紧让其他侍女放着洗澡水准备让她全身回暖着。
赵士程将她抱回房间坐着,唐婉拉着他的手,满眼委屈地抬头看着要出去之人,赵士程挑着眉道:“若你不松手,我可真就小人了。”
两人听到屏风后的水哗啦倒入浴桶中,热气穿透着屏风空隙传到前屋,温热的水汽将整个房间都氤氲包裹其中。
唐婉听到他这话脸上起着红晕,手刚要松开,赵士程反握住,“我在屋外等你。”
褪去浸湿的衣物,一双白皙柔嫩的玉足踏入水桶中,小桃用瓢舀着热水淋在她吹弹可破的后背肩颈处,不由问道:“小姐怎么淋湿回来?可遇上了些地痞?”
唐婉用毛巾擦拭着手腕摇着头,“无事,只是遗失了伞,正巧碰到士程哥哥。”
小桃知晓她有事隐瞒,但也不好多问些缘由出来,只好默默给她梳洗淋浴着。
半个时辰后她穿着衣裳坐回床边,赵士程敲着门进来,他手中端着一碗浓郁香气的姜汤,“虽说生姜擦身管用,可这姜汤还是要喝。”
他坐在床边轻轻吹着勺中的姜汤递到唐婉跟前,“喝了闷头睡上一觉就好。”
唐婉拧着眉头凑上前抿了一小口,姜汤中还是掺杂着苦味的中药,她一向不喜发苦的药可今日这姜汤却带着丝丝甜味。
她欢喜看向那深色的药碗,“你在里面加了红糖?”
“嗯,你一向不喜苦的味道,我就加了一点点在里面。”赵士程含笑着望向她。
对于自己不喜苦的东西只有家中几人知晓,小桃也未曾向他提及过,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可唐婉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好多次她都发觉赵士程好似知道许多前世的东西,不论是自己的喜好还是之前同他说过的话,有种深深的错觉,总觉得他也是被孟婆送回来的。
唐婉望着屋外渐黑的天色,不舍道:“天色不早了,你出来已经够久了,要再不回府,只怕王妃会差人去寻你。”
赵士程将手中喝到见底的药碗放在一侧的桌上,起身为她盖上被子,侧头就瞧见那件搭在绣架上的嫁衣,他笑道:“果然人生得娇美,连绣工都这般巧夺天工,唐小姐,在下等着你身穿这件嫁衣嫁于我。”
“少贫嘴了,这嫁衣还差几个花纹,只怕有人会提前为你穿上嫁衣……”
“婉儿,”赵士程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凑到她面前,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两拳,他扬起一侧嘴角侧头靠近她耳边,“我只会有一个发妻,这辈子你跑不掉的,我认定你了。”
他说完不断往唐婉面前靠近,唐婉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着,两颊又慢慢爬上红晕,软糯问道:“你,你靠这么近,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赵士程用鼻尖触碰着她的鼻尖,痞笑道:“有时我还真想抛却君子那一套,你好生歇息,过几日我再来瞧你,可不能再任着性子出去吹风,不然,下次我可会罚你的。”
“罚我什么?”
“下次告诉你。”
他说着笑着起身离开,临走前又嘱咐了小桃一遍,近几日让她每日熬制一碗姜汤,里面放点红糖,不要太腻,唐婉也不太喜吃过腻的东西,街头一处有位阿婆在卖桂花糕,每日备一点给她。
“小公爷,”小桃实在忍不住跟着他的步子上前,“奴婢知道这话容不得一个下人来问,但还是想知道小公爷会娶小姐吗?”
赵士程回头扶起佝偻着腰将头埋得低低的小桃,“上次冲你发脾气是因你看护不当让婉儿受到伤害,你与她从小相识情同姐妹,她也未把你当做下人,日后你也不必自称奴婢。”
他听着屋檐滴落在石子地上响脆的声音,极其肯定道:“我不仅会娶她,还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好好照料她便是。”
小桃听到这话比她自己寻到如意郎君还要开心,几乎是蹦跶着进屋将这话传达给她家小姐,“小姐莫要思量过多,都知小公爷一向是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定会办到的。”
唐婉摸着自己的鼻尖,尽管被仪王妃所误解,可一想到赵士程对她的关怀,她怎可轻易言弃,上一世本就欠他过多,也一直让他背负过重的情义,这一世替他背负一些,虽艰辛,但心中如同刚才喝的那一碗姜汤,此刻嘴里还是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