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各路官员都坐在两侧,仪王在建安王靠下左侧,裕亲王身旁坐着赵士程,其所有官员家眷都在他们身后位置。
唐婉跟随着李氏媛坐在唐宏身后,她侧头看到了前方的赵士程,两人不谋而合同时望着对方,李氏媛轻轻拉动着她的袖子,“既在王府,切莫多看。”
正当她收回视线时瞧见了在仪王妃身侧的孙仲玲,她正安安静静坐在一侧望着赵士程。
大厅中各位大人都躬身献礼,果然跟唐婉预想一般,达官贵人所送寿辰礼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和药材,坐在大堂前方之人只是挥着衣袖让侍从们收下。
唐宏双手捧着唐婉不眠不休花费三日绣的锦缎躬身站在大堂中道:“建安王这些时日不辞辛苦安置灾民,故此下官献此山居图刺绣替百姓以表谢意。”
不知哪位大人突然率先笑了出来,“唐大人可真是别出心裁,也不知是在邀功呢还是家中确实贫瘠拿不出珍贵之物来,之前有人陷害唐大人私藏官饷,如此看来还真是莫大的冤枉,唐府可是清粥白汤,怕是想要有肉沫星子都难。”
几位同坐大人连连笑着附和,但仪王却帮衬着世家之友说着话,唐大人历来两袖清风,若真要论处贫瘠,也未尝不可,以一家清汤白粥换取阴山百姓屋中肉沫正是为官之道之理。
那刺绣图被侍卫摊开,是一群人在山中和乐耕织场面,锦缎上还有位孩童在扑蝴蝶玩的不亦乐乎,画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灯光照耀下刺绣之物仿佛都能活过来。
阴山何人不知唐家有女自小好诗歌,才华通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锦缎想必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唐家这是率先出招将自家女儿推上台面来,在场各位大人都知在诞辰之下的各怀心思,岂能让他先给哗众取宠了。
“建安王,下官瞧着这锦缎所绣并非唐大人所言,上面虽是男耕女织你浓我浓,还有孩童嬉戏,可这分明是在暗讽王爷无所出。”一旁的大人真是信口雌黄满嘴曲解次锦缎意图。
唐宏是个急脾气,几句话不对付便急赤白脸朝他吼着,这更让其他官员戳他的弱处,李氏媛在一旁焦急的揉着手中的手绢。
赵士程按捺不住刚想要起身开口为他辩解就被裕亲王给拉着坐好,仪王想要替他申辩几句,可此刻因唐宏怒斥而失了底气,陆游一直想为他说上几句,一旁的王氏一直晃动着他的衣袖微微摇头,便也只好就此作罢。
唐婉咬着嘴唇埋怨自己,明明一番好意却被曲解成这般,段允灏用手指敲着酒杯,“想必这锦绣出自唐小姐之手,你不如好好解释解释。”
那语气不急不躁,没有动怒,可似乎也不欣喜,唐婉只好上前救场,此锦缎毕竟是她所绣,若要论处起来她理应受罚。只见她屈膝行礼道:“建安王,山居图是臣女所绣,并无意指建安王,这些时日阴山百姓和灾民都有目共睹你为他们所做一切,此为感激,锦缎也辅以锦程之意,也愿王爷能够事事顺遂。”
“王爷,此事……”
“此事到此为止,”建安王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截断道:“今日夜宴本也是请各位大人来庆贺灾民一事落幕,唐大人既然有如此心意,也正好是本王的意思,倒也不必再强词夺理些。”
他示意让侍从接过唐宏手中的锦缎,唤着一群舞姬上台奏乐歌舞,倒也没有过多苛责其他官员,许是今日他诞辰心情愉悦不想斤斤计较。
舞姬跳罢后,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打着头阵说自家女儿自幼懂舞曲,不如借此以舞来向建安王贺诞辰,也为了庆贺灾民重建如期完工。
唐婉开了刺绣先河立于众人跟前,两侧大臣也后来居上让自家女儿使出浑身解数来让建安王欢心,这俨然成了一场谁家女儿能获得建安王青睐的赌局。
在这般各怀鬼胎的场面中,齐暮云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她只是低头在她阿爹身后吃着东西,同样不言语上台面献媚的还有唐婉,她躲得远远的,双手冰凉,想到锦缎一事心中莫名发虚。
段允灏半倚靠在座椅上,眼光只是时不时瞟着大厅中翩翩起舞的女子,他轻笑着摇头,随即哐当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摔倒在地,整个大堂中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本王听闻胡旋舞旋转亦如飞奔的车轮和疾徐的旋风,不知何人会此舞曲?”
座下几位大臣之女面面相觑,此舞对身姿步伐及速度都有较高要求,孙仲铃起身行礼答话:“臣女略懂其一二,只是此舞一人所跳太过单调,”她说着侧身看着坐在远处揉搓着手的唐婉,“婉儿,我听说你也曾学过此舞,可愿同我和舞一曲?”
齐暮云挥动的衣袖起身,看着斜前方的孙仲铃道:“孙小姐,小女也会此舞,不如我替婉儿随你舞一曲,她大病初愈想来不宜劳累。”
俗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把这台戏唱全乎了,恐怕还是要拉拽着唐婉一起。段允灏也果然没有就此打算放过她,直接下命令让她们三人一道共舞。
赵士程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紧握,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赵承恩用胳膊肘碰触着他,“大庭广众之下切莫招来话柄,于谁都不利。”
原本欢笑一堂的屋中陷入一片寂静,座上大臣有冷眼旁观瞧着这出好戏,也有叹息这场赌约怕是自家已经输了,孙仲铃已然成既定裕亲王的王妃,那便只有唐婉和齐暮云两家女子深得建安王的青睐。
唐婉骑虎难下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此舞须得更换舞衣,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段允灏让侍女领着她们三位女子去到后厢房更换舞衣。
齐暮云挽着唐婉的手在后面慢步走着,靠近她耳旁轻声道:“婉儿,我知晓在人后议人长短太不磊落,可我总觉得这位孙小姐看似亲和,可却透露出仇意来,你们之间有过节吗?”
孙仲铃在大堂上唤着唐婉和她一道共舞时确实出乎意料,那日在土匪窝里和自己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定然以前便相识,也不知以往她们两人是否有过节,可也算是救了她一回,应道是与过节相抵了吧。
孙仲铃慢下来脚步回身等着身后两人,她略带歉疚的拉着唐婉的手,“婉儿,瞧着你这般不待见我,莫不是在怪我自作主张拉着你一起共舞?”
第43章 起舞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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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锦缎一事还萦绕心中后怕不已, 眼下还被拉着一起共舞,并非是唐婉不悦,只是方才那股后怕劲儿还未散去,再次被建安王下命令依旧恍不过神来。
唐婉莞尔一笑, 微微摇头, 只道自己只是心里发虚并不是在怪她, 可一旁的齐暮云却冷哼一声:“此事确实由你挑起,想必你也知道婉儿近来身子本就不好, 胡旋舞本就耗费体力,婉儿心善不怪你,可我却还是埋怨的。”
孙仲铃搭在唐婉手腕处的手往回缩了去, 低头不语一直说着自己确实并不是故意要刁难她,只不过想到此舞两人过于单调了些,没有考虑到她的身子固然是自己不对。
唐婉暗自在心中叹着一口气,刚从大堂上的唇枪舌战中逃离出来, 眼下又要反过来安慰面前因自己生出争执的两人,她此刻只想此舞跳罢后尽早离开。
几人在更换舞衣时,孙仲铃没让任何人替自己更衣, 她一人躲屏风角落默默更换着,唐婉见她一人有些艰难抚顺衣裳, 刚想上前为她整理却听得孙仲铃大喊让她不要过期,而此时她肩头的衣物缓落半截下来,唐婉不经意间瞟到了她肩后有一处被划了几道口子的牙印, 不像是陈年旧疾的样子,周围还略微红肿, 还没有开口孙仲铃哆嗦着立马紧紧拉着衣物。
她眼眶充满了红血丝,用手抹着眼角背过身去, “婉儿,刚才你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别问。”
唐婉想为她整理的手悬在半空中,她不明白面前之人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个肩头的伤口像是她无法面对的恶疾一般,看她浑身都在颤抖,唐婉想起那日在小黑屋初见见到她的那般模样,不由难过起来,那件事对自己来说也如噩梦般存在,说不定孙仲铃比自己遭遇了更残忍的对待。
胡旋舞以鼓瑟为伴曲,裕亲王击鼓,赵士程吹箫,大堂之上三位女子倩影在两旁灯火下来回晃动着,她们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像雪花空中飘摇,更似蓬草迎风飞舞,连飞奔的车轮都觉得比她们缓慢,甚至连急速的旋风也逊色了几分,三人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周遭人几乎不能看出她们的脸和背。
三位女子所穿宽摆长裙,头戴饰品,长袖衣摆,旋舞起来时身如飘雪飞天,让在场所有人叹为观止,这原本是宫中舞曲,今日不曾想能在建安王的诞辰礼上见到,连之前抢着施展各种身段才华的官家小姐都自愧不如。
可场上还有人闷闷不乐,陆游倒着手中的酒一杯杯仰头下肚,此舞曲早年间他曾和唐婉一同奏演过,那是为她吹箫之人还是自己,如今却再也没有任何身份立于她身侧,那时两人还曾打趣日后白发苍苍也要他在自己身边吹奏,一切恍然梦。
在其身后的王氏瞧着自己的夫君这般苦涩萦绕心头,眼眶也不禁湿润,她抬眼瞧着台前处旋转如风的女子,缓缓移到陆游身旁,为他斟满一杯酒,“夫君,你且放心醉,妾身会扶你回家。”
陆游回头苦涩一笑,手中端着略微摇晃的酒杯,他要如何才能忘记年少时的情深相许,忘记与自己才学相娉的深埋心底的女子,此刻却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陌路郎,实乃命矣,不可抗也。
以同样神情又担忧目光瞧着的还有在大堂一侧吹箫的赵士程,面前如同天仙飞舞风中,他害怕她某日也会如同这阵瞧不见的风一般从自己身旁消失不见,更担忧她此刻身子能否吃得萧如此耗费体力的舞曲。
唐婉脸色果然变得些许苍白,脚上动作逐渐减缓下来,齐暮云也跟着她的步子放慢,她悄声问道她可有事,还让一侧自顾自跟着自己步伐旋转的孙仲铃减缓几拍下来。
唐婉还未开口,她的腰带不知何时散落下来,刚一抬手身侧便咔嚓一声听到被撕裂的脆响声,她和齐暮云两人顿时慌乱地看着彼此,脚边的丝带缠上了脚,唐婉轰然一声倒地,齐暮云说时迟那时快赶紧倒下来护着她衣衫破裂处。
孙仲铃也在她们两人倒地瞬间被地上的丝带给绊倒也直到倒在了台面上,顿时大堂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出这样的失误,更为紧张的是齐大人和唐闳,今日建安王诞辰本是喜悦之日,先有锦缎一事风波,若再来一处事故只怕会惹恼他,两家定会没有好果子吃。
台下两位伴曲之人瞧见正中央几人扭倒在一处也立马赶紧上前,赵承恩拉着孙仲铃的手问及可有伤到何处,而赵士程本想直接扶起唐婉,可又想到之前赵承恩同他说的话,只好让一侧侍女过来搀扶,他焦急的目光和唐婉瞧他的目光碰触,唐婉憔悴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她,“我,我无事……”
可这话才说出口她便毫无意识地晕厥过去,至于后来大堂之上发生了何事她都不曾知晓了,只是在她耳畔有一阵虚无缥缈的风喊着她的名字。
等她微微动着眼皮醒来时已经发觉在自己房间了,小桃见她醒过来便欢喜着上前嘘寒问暖,“小姐你身上可有其他不舒服之地?我去唤大夫再来瞧瞧……”
“小桃,”唐婉拉住她的手示意扶她坐起身来,“我无碍,就是脑子发晕,身子有些发虚罢了。”
“小姐转动那么多圈自是要头晕的,大夫说身子发虚许是消耗体力又没有进食,我这就是去给小姐盛粥来。”小桃说着给她身侧垫着枕头后出门端粥。
齐暮云提着衣裙踏门进来,她瞧见唐婉已经清醒喜悦着上前,“婉儿,当时你可吓死我了,被你吓坏的还有你阿娘。”
“晓月,那日安王可有惩戒我们?”唐婉心中惴惴不安,若真有惩戒,一定都是她引出,必定会愧疚难当。
齐暮云古灵精怪晃动着脑袋,“那日为我们求情的人可真不少,裕亲王小公爷还有陆公子,一些大人也在为我们两家说情呢,建安王即便想要惩戒,他也不能不顾及多位大臣的面子,更何况还有两位王爷和小公爷呢。”
她说起突然捂嘴笑了起来,晃动着唐婉的胳膊还要谢谢那日发生了此事,她早知建安王要过诞辰,一早便为她绣了个荷包,那日出了事故后夜宴也到了尾声,趁着大夫在给唐婉诊病时他们才有机会说上话,那荷包才能有机会送出去。
“你是说我当日晕厥后在王府躺了一段时辰?”唐婉都不敢相信以建安王的习性居然还会帮她寻大夫来瞧。
齐暮云嗯声点头,“其实建安王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他身为王爷或许是有些手段,可也并非是个狠辣之人,”她揉搓着唐婉有些冰凉滑嫩的手,“婉儿,小公爷好似待你不同,那日他尽管站在一侧没有任何言语,可我瞧着他的目光从未从你身上移开,事后还拉着大夫问长问短。”
唐婉心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只要瞧见他在自己身旁总能觉得心安,但又只能在远方远远观望靠近不得,她无法说服自己忘却寨主同她说的话,她也绝不会横插在两情相悦之人的中间。
“婉儿,我今日来是有事相告的,我恐得随阿爹阿娘回乡祭祖,应道有一月见不着你了,你自己可要懂得照顾好自己,”齐暮云将她身上的被子往前拉着,“有一事我还是要提醒你,那位孙小姐我总觉得她对你有极强的敌意,而且我还瞧见过她的侍女在建安王诞辰前夕去过王府。”
先前以为段允灏在夜宴上提及胡旋舞总应会有些许准备,可实则那舞衣是在他诞辰前夕由一个侍女送进王府,而那位侍女正是孙仲铃身旁之人。
当日在更换舞衣时,看似随即挑选,可细看腰身花簇有稍许不同,孙仲铃腰间花纹是牡丹,齐暮云是桃花,而唐婉的则是桂花,这个小细节当时只有唐婉一人瞧出来了,当时选中时暗自说着自己与桂花果真是有缘,竟没想到中途它会断线,若不是齐暮云顺势倒下护着,那日恐怕自己要羞死在大堂之上,哪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如今此话经她说出,唐婉心中也莫名疑惑,那段记不起的过往中自己到底与孙仲铃到底有何纠缠,为何她要让自己把士程哥哥还于她,又为何建安王也曾说过赵士程宁愿自己被治罪也要为唐家伸冤。
“晓月,那建安王岂不是……”若此事真与孙仲铃有关系,建安王也必然是其中一环。
齐暮云抱着她拍拍唐婉后背,“婉儿,不管建安王到底有什么心思,我认定了他绝不会半路离去,我也绝不会让他会伤害到你,这一月你自己可得警惕些,我相信他即便不是君子也定不会成为卑劣小人的。”
“我知晓,”唐婉也拍着她的后背叮嘱她路上要记得多加衣物,此刻寒冬腊月不比回暖时节,“谢谢你如此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