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笑着侧身下马,让身后之人将马车的女子拉下来送至他身旁, 一身青色嫁衣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白茫茫一片的荒野中段允灏的红喜袍格外扎眼。
按照礼制新娘本是以扇遮面,可他却以红盖头来自遮面, 自然是担心所娶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真面目来。
段允灏邪笑着将身旁的女子拦腰拉拽在自己怀里,“赵士程, 只要你肯和本王合作,本王保证不会碰她, 否则,你的婉儿怕是只能下一世和你相会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群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瞬间将身上的喜庆衣裳撕开露出黑色的刺客服,于此同时在四周一周侍卫围聚在两旁。
赵士程一个高抬腿将身旁押着他的两人踢翻在地,猛地挣脱开捆住他双手的绳子,转动着手腕,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既然是盘棋,赵士程又怎能敢懈怠半步,一子落错将会满盘皆输,他自然要先窥探预想面前这位狂妄自大又多疑之人下一步将会如何落子。
那晚那只白鸽确实是外戚皇族之物,他们以白鸽为号想要攻城,阴山和临安相隔不远,而又是最靠近京城之地,擒贼先擒王固然重要,可临安戒备森严要想强行硬攻怕是会败下阵来,只好先拿下阴山城池后以此为要塞。
段允灏放出风去说要前往临安,实则是为其他外戚攻城留下缺口入城,趁着成亲之日其他官员也会有所松懈,可他不知道的是赵士程早知他会诱自己出城牵制一部分的兵力,段允灏预想会留下一座毫无防备的城池,可此刻阴山城墙上赵承恩已集结了所有兵马阻拦外戚攻城。
他想来一招声东击西,可赵士程却率先换下空城计改为暗度陈仓,这一场还未开打的站况早就预见了结果,最让他预料不到的便是陆游,他只知道他是个文人墨客,可却不知晓他的身手也极其矫健,攻破了段允灏设置在沿途的眼线,一早便带着裕亲王的亲笔书信前往临安进京求见皇上。
敌国探子一事本就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眼下还出了这等谋逆之事又岂能坐以待毙,便差大将军一道前往阴山,大批兵马不久后也将会赶至阴山。
段允灏以往战况累计无数,可这一战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正是因他的多疑和急于想要立于万人之上的心才会让他百密一疏。
身后的侍卫和暗卫已经兵戎相见,段允灏大笑几声,拉着新娘的手看向赵士程,邪魅一笑,“你以为本王输了这场战?你的心上人可还在本王手上。”
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落在了他的喉头,只见身旁之人扯下头上的红盖头,齐暮云站立他跟前,段允灏满眼诧异,他皱起眉头,可只有一瞬间便舒展开来,低沉笑道:“你骗本王。”
“是,这是我第一次骗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齐暮云眼神坚决,可还是对他暗含情义,“义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如此,请你替我向婉儿道歉。”
赵士程想上前被却她阻止,“晓月听话,此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起初就想要杀我,你退其一侧,让我和他来了结。”
段允灏并不没有理会他,双手摊开任其冰凉的匕首划在他脖子上,“本王就站在此处,你倒是忍心下手吗?”
齐暮云拿着匕首的手逐渐开始哆嗦,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掩心中绝望,拔下发髻上的一支钗闭眼朝着面前之人的胸口处扎了下去,虽不曾用力,可那朱红的喜袍上还是湿润起来。
段允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只有这点力气吗?可只发钗比匕首而言,是杀不死人的。”
赵士程趁着此刻他分心之状一脚踢翻他在地,一把拉着齐暮云远离他将她护在身后,倒在地上的段允灏撑着手往后看去,他的暗卫此刻已经所剩无几,兵器碰撞的火星落在雪白的泥地里,殷红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像是开在雪地中的火红莲花。
他是一位将军,哪怕只剩他一人也会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伸手捡起一侧的剑撑着起身直接吼叫着冲向了赵士程。
这一场年少埋下的仇恨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段允灏如受了伤的狮子一样发狠咆哮起来,段允灏的肩头被他划了几道,两人从空旷的雪地一直打到悬崖边上,他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即便不能在这场出师不利的沙场上功成名就,也要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段允灏拿剑的手抖动起来,猛地半跪在地,嘴角开始渗血出来,他胸口处疼痛感加剧,嘭一声赵士程恍惚着晕倒在地,段允灏满眼血丝侧头看向手中拿着棍棒呆站在赵士程身后的齐暮云,声音沙哑道:“你,你在钗上喂了药。”
齐暮云蹲在他面前擦拭着他嘴角渗出的血,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王爷,我敲晕义兄不是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这是剧毒,刚才你太过用力,想必此刻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我只是想靠近和你说说话,他定是不准许的。”
她颤抖的手捂住刚才发钗扎的地方,鲜红的喜袍上有几道黑色印记的血印在上面,“你知道吗?其实当时你从马背上救我下来时,我就对你相托真心了,虽说后面是计策,可我确实是真心相待于你,下一世……”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名暗卫一剑从身后刺中她,段允灏捡起手中的剑挥手将那名暗卫一剑封喉,齐暮云倒在他怀里笑了,“王爷,你,你心里,是,是有,有过我的,对不对?”
段允灏不知为何慌了,连他自己死都不怕,可看到怀中之人这般模样让他害怕起来,“齐暮云,你,你给本王起来……”
“王爷,”齐暮云嘴角不断涌出血来,“其实我,我有点后悔,这一世,你欠我太多,下一世,你,你能不能对,对我好一点?”她无力地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可手还没有到他跟前就已然垂落下来。
段允灏失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有些耀眼的太阳光芒,以他的罪名说不定死后会被皇上分尸,今日齐暮云嫁于她也必将会受到牵连,他摸着怀中之人的脸,低声喃喃道:“这一世我待你这般不好,下一世,你莫要再遇上我了。”
他用尽全力抱着怀中女子来到悬崖边上纵身一跃,一抹红绿相间的色彩消失在白茫茫雾气中,兵器声也逐渐隐匿。
“晓月!”唐婉猛地惊醒睁开眼睛,额头全是汗,小桃依旧在自己跟前,不过这次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尼姑庵。
“小姐又被梦魇住了吗?好些日子都没有瞧你这般了。”小桃说着为她擦拭着通红脸颊上的汗。
唐婉心里七上八下,侧头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抄写的经书上,“眼下什么时辰了?晓月是不是出了城门了?”
她头痛得厉害,只是记得昨晚前去寻齐暮云,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饮了三杯后便不省人事,心中依旧担忧着段允灏对她会别有所图,她生性大大咧咧极易被人利用,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的心上人。
寺庙外安静至极,在街上似乎听不到一点脚步声,看来段允灏果真是有行动,唐婉对此也并不感到稀奇,她已经预料会如此,起身去大殿上捻着佛珠求菩萨一定要护着齐暮云无事。
刚过申时,尼姑庵的钟声回荡整个佛院中,这时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不少人拎着香冲进寺院烧香拜佛说着得此佛祖保佑才能无事。
那群外族还未撞开城门陆游便领着大将军兵临城下对决起来,赵承恩见赶来救援的兵马到来便也领着城中将士开门迎战,这一战在城门外厮杀染血,未伤及城中百姓分毫。
外戚不过数百人,怎能抵挡增援的千百余人兵马,这一场输赢不用多想也知花落谁家,他们被悉数剿灭后才开门迎着大将军进城,城中百姓起初都是各自躲在家中,听到获胜开城门的动静后这才纷纷上街一道庆贺。
几名妇孺隔着唐婉一段距离叩拜佛祖,还一同欢喜念叨起来多亏了裕亲王和陆家公子搬来的救兵,还听说小公爷在城郊和建安王大战,谁能想到这位建安王居然是和外戚有勾结,还想屠城攻临安,简直是不自量力。
第70章 或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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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尼姑庵和其他寺庙一样灵验, 好些妇孺更愿意来此处同尼姑小师父念叨着她们的烦忧事,同为女子也能更知晓对方心思。前来寺庙烧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香火萦绕在大殿之上,面前的佛祖正仁慈地目视着前方一切。
“我就瞧着那建安王不简单, 看着就令人生惧, 原是和外戚有关, 听说以前还在边关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呢,哪曾想……”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还有些人看着是大家闺秀,可实则是天煞孤星,若不是被佛祖镇着, 恐更比这建安王害人。”
唐婉知晓这是在指桑骂槐,心中暗自发笑,她们这般怕自己却又要来此上香见到她,也是难为她们这番为见佛祖的诚心了。
“只是可怜了齐家小姐, 听说建安王死在了城郊,她也没能逃过去,虽她秉性脾气差点, 可也帮过我们……”
嘣嘣几声,唐婉手中捻着的佛珠散落一地, 珠子由近及远滚落在大堂上,这般脆响的声音让一侧聒噪上香之人齐刷刷看向她,不由往一旁挪着, 赶紧叩拜佛祖后起身逃离出去。
唐婉跨步上前想问她们刚才所言,可才起身就见那几位妇孺尖叫着跑了出去, 她不知所措跑到院中问前来上香的香客,可她们瞧见她这般快要发疯的样子全部都退却门外, 唐婉带着哭腔喊道:“求求你们告知我晓月发生了何事?”
可妇孺香客都止步在门外,唐婉哭着跪坐在院中,小桃也跟着哭泣起来,她想搀扶起来被唐婉甩开了手,主持捻着手中佛珠走来,“施主,缘来缘去早已成命中定数,切莫过于执着。”
“主持,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晓月到底怎么了?”她已经泣不成声,分明昨夜两人还在一道说笑一道饮酒,不过一觉的工夫她便不见了。
主持将她扶起后捻着佛珠去到大堂诵经,唐婉呆愣在院中,泪眼朦胧中看见孙仲铃居然会站立门口,她不仅无事还前来上香,她提裙踏步而来,看着唐婉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用手绢摸着鼻子,“唐婉,我可有冤枉你,你如今还害死了晓月,好人命不长,你这天煞孤星却还安然无恙活着,也不知佛祖究竟是如何渡人的。”
小桃实在听不下去便上前回驳着:“孙小姐,此事更我家小姐有何干系,她若真是克星,你与她也是相识,你不也好端端无事吗?”
她猛地一巴掌扇在小桃脸上,“你算什么东西,我在跟你主子说话,岂能由一个下等丫鬟答话。”
啪!唐婉反手就照着她的脸打了过去,一直噙着泪不让其掉落下来,“孙仲铃,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休要牵扯他人。”
孙仲铃此番要动手却被唐婉敏捷躲了过去,还用力将她推倒在地,她从未觉察自己力道这般大,或许齐暮云的离去让她将所有的力气全部都用在了那一推中。
“唐婉你疯了!”孙仲铃倒在地上冲她大喊道:“这是尼姑庵你休要指着士程哥哥来救你,眼下他还昏睡着。”
“孙小姐,莫要将你的身份扔在地上捡不起来。”陆游信步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夫人。
孙仲铃冷笑着起身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陆公子果真对唐家小姐痴情,哪怕已有妻室还要为她打抱不平,令正也果真大度,能瞧着自家夫君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
王氏不曾理会她这话,笑着说道:“孙小姐误会了,夫君今日是陪我一道前来上香,只是偶然碰到了你们罢了。”
“偶然?阴山谁人不知唐家小姐被佛镇压于此,还真会自欺欺人。”
“孙小姐,”陆游实在忍不住要同她理论一番,这女子起初可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如今和妒妇并无差别,“你莫要在此说些无中生有的话来恶意中伤,不仅会让你失了度量还会让赵士程更加厌恶你。”
孙仲铃正好无处撒气,她猛地朝着面前同她说理之人扇了一耳光,“陆游,我本不想对你动手,可你偏要提及士程哥哥,我不像你是个懦夫,自己的女人要拱手让给他人,当时你若抢了去,或许就没有今日这一巴掌了。”
王氏立即上前查看陆游被扇红的脸,问及他可有事,唐婉拽紧拳头上前恶狠狠瞪着孙仲铃,“这是寺院,佛祖正在前方瞧着,你若心中无愧,再说些难听之言也无妨,只是夜里莫要怕做噩梦,我并非威胁你,只是你若不赶紧走,依着我今日这般也不知会想他人和佛祖说出什么话来,到时你恐会比我更为悲惨,说不定连尼姑庵都不愿收留你。”
孙仲铃知晓她这话就是在威胁她要将那日在小黑屋的事情说出去,听到此处她自认再待在此地只怕会给自己惹来一身骚,便也只好识趣挖苦她几句后转身离开。
陆游还是初次见到唐婉今日这般同人说话,他当然知晓她看似柔弱心中实则裹着一块坚硬的石头,不会听之任之,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放手看着她奔向赵士程。
“务观哥哥对不起,因我你挨了这一巴掌。”她躬身赔着礼,王氏扶她起身,“唐小姐莫要自责,夫君怎会怪你。”
陆游看到她眼中噙着泪便也难过起来,他知道她在为何事难过,“婉儿,齐小姐一定也不希望你郁郁寡欢,她生平可像个鹊儿一般的人,常常叽叽喳喳,想来她是欢喜的。”
唐婉嗯声点头后强忍着眼泪说自己身子不适要回房歇着,还宽慰王氏方才孙仲铃所言让她切莫放在心上,眼下她才是陆家的儿媳,陆游的妻子,自己不过就如同这香炉的香烟一样,燃尽了就只剩下一堆灰烬,长久陪在陆游身旁的还是她。
王氏拉着她的手微笑道:“唐小姐可把我瞧低了,你和夫君的情义我是知晓的,孙小姐所言我又岂能动气,他是我的夫君,也永远是你的务观哥哥。”
看着眼前这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唐婉只是会心一笑便转身离去,她如今对陆游或许真就只有兄妹之谊,能各自寻得良人该是多么大的幸事,可齐暮云为何却为何要受此磨难,她心性善良,还常为人打抱不平,为何她的真心却要如此被践踏。
唐婉躲在屋中无声哭泣着,低头便瞧见齐暮云为她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原来她早就有此打算要随他一道走,当时她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就应当有所警觉的,如此定会拉着她不让她前去。
自己能救郑文轩和南烟脱离苦海,却没能救得了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眼下还不知赵士程的境况,突觉或许孙仲铃说得没错,她就是天煞孤星,接连害了周遭的人。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两天,任谁来敲门都不开,陆游和王氏也来过几次,可怎么说里面都没有动静,哪怕主持在门外和她说着解忧的话也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