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起身:“再睡就要过头了。”
未儿进来服侍她更衣,杨文善寝殿外奏事:“太史令奏请圣驾辰时三刻起驾回栾,自凤凰山北面下山,山麓下设坛送诸神归位,皇上和娘娘在此仍三跪九叩,三三九柱香。”“知道了,你且去吧。”陈粟挥手。杨文扇迟疑着不肯走,玉楼知道他有为难的事:“杨公公何事为难,只管说来。”
杨文扇回:“回娘娘,薛昭仪请奴才讨皇上示下,因有孕在身,来时一路颠簸现下还略有不适,回程可否赐软舆一顶?”
陈粟拉下脸来:“这才有孕几日就要娇惯起来?你告诉她,若是嫌怀孕辛苦就不要怀了,回宫里去赵大医那里讨要一碗红花了事。”
杨文扇不知所措,玉楼忙劝他:“皇上动的哪门子气,自古以来女儿家怀孕就是辛苦,尤其是前三月后三月,便是寻常人家也是娇娇滴滴养着的,杨公公,你去告诉她,待会下山自有软轿去接她。”
陈粟不胜其烦:“玉楼你太好性儿。”
玉楼道:“明明是你对她抱有偏见,我若说那日不是我有意编排你,你可信?”
陈粟深吸一口气:“信不信又怎样,木已成舟,令我恶心不已。”
玉楼假意为难:“过几日我伤好了,还要请她来教我骑马射箭的,皇上既不愿意见她,那我也只能日日醉卧璇玑殿了。”
陈粟饱含深意一笑:“小的最爱看娘娘醉酒,我替娘娘寻得上好的桂花米酒,娘娘可不要辜负它们。”
玉楼推开他:“皇上快快盥洗,还有正经事要办。”
玉楼递上面巾,陈粟胡乱擦了几下,算是洗过。玉楼第一次为他系腰矜,发束,革带、大带一层又一层,好在见内侍服侍他穿过,勉强交差,只是发束上这冠冕,她就是跳起来也够不到,陈粟见她拿着冠冕为难,也不开口求助,两手捉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玉楼趁此高度给他戴上冠冕,又穿进玉簪,才算了了差事。“你平日里那些个内侍是怎么服侍你的?难不成你也要把他们抱起来?”玉楼问他。
陈粟道:“你若不想让我抱他们,以后由你来服侍我更衣不就好了?”
玉楼又催他:“好了好了,快些儿吧,外面还等着圣驾呢。”
送神礼毕,文武百官又亲近道路两旁平民百姓,有老弱者赏赐金银,一时间官民一体,亲近无比。加之昨日祥瑞再现,百姓深以为天子顺应天命,皇权天授,爱戴有嘉。
回宫途中一骑快马走到玉楼轿辇旁,玉楼让未儿吩咐侍卫准他靠近:“天城公子别来无恙?”
天城笑着拱手:“托娘娘的福,天城尚有口饭吃。娘娘伤可大好了?”
“已然大好,有劳公子挂心。”
“娘娘让我去南兖州查的事情......”
“让公子白跑了一趟。现下,我已经不想知道结果了。无论什么结果。”
前面銮驾派侍卫高不渝来问:“什么人惊扰娘娘凤驾?”
玉楼让未儿告诉他:“是天城公子,说几句话便走开。”
“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惊扰娘娘。”
“皇上看得够紧的。既然娘娘不想知道,在下也就先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倘若娘娘有一日想起来,只管来问我。”天城没有对她的畏缩觉得不齿,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安危,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安稳,选择退让,放弃抗争,并没有什么错。当日呼延芸这样选择的时候,他原谅了她,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玉楼在此谢过,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过这样或那样的人生,有人选择快意恩仇,有人选择忍辱偷生,有人选择轰轰烈烈,有人选择战战兢兢,而我总是顾虑最多的那个。希望你能理解支持我。”
“娘娘的顾虑不无道理,现下隐忍不发是最合适的,倘若有一日娘娘不想忍,不想战战兢兢,天城一定在你转身的地方。”
“谢过公子。”
“听闻娘娘登凤凰台,天降祥瑞,连上天都格外眷顾娘娘,娘娘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说来可笑,我本是不信这些的。如今却不得不人云亦云,说着违心的话。”
“万丈红尘一杯酒,娘娘有何烦恼大可一醉解千愁。”说罢,递过来一个酒壶,“我还有一事求到娘娘座下。平坚一日大似一日,他虽是代罪之身,娘娘饶他一命,我想为他讨个前程,既是代罪之身,不如发配了事,眼下边关局势风起云涌,不如让他图些功名以报效娘娘?”
玉楼沉吟:“我把他放在身边,正是不想让别人有机可乘,他背后一定有个人比他还想杀了先帝,是我不知道的。倘若我把他放走了,反而容易遭人灭口。”
“娘娘对先帝一往情深,先帝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娘娘再纠缠此事。倘若娘娘有为难之处,就算我没说。”
“倒不是为难,除非你答应我能保他性命无虞。”玉楼看着他。
“娘娘放心。他称我一声舅舅,我便当得起。”说罢,又低声叮嘱平坚几句,扬鞭策马,仗剑天涯去了。
“未儿,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像他那样,无拘无束,来去自由?”玉楼见未儿看着他远走的身影发呆,问道。
未儿红了脸:“奴婢不敢奢望的。娘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在娘娘身边就是无拘无束。”
“倘若我有朝一日要亡命天涯呢?”玉楼甚至期待有这样一天,无惧生死,流落四海。
“那未儿也誓死追随娘娘,娘娘为了未儿不惜以身涉险,这条命是娘娘给的,未儿焉能不报此恩?”
“好了好了,好好的眼眶红什么,再说你就要每日给我点三柱香了。”
未儿破涕为笑。
第47章 薛昭仪献屏风,白玉楼战陈粟
回到宫里,薛昭仪请旨要来璇玑殿请安,玉楼问陈粟:“皇上可让她来?”
陈粟道:“她来你宫里陪你,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别让我看见她。”
玉楼知道他还耿耿于怀,也不多说。午睡起来玉楼在院子里耍了会子刀,背上的伤口还略有些牵扯疼痛,也不肯懈怠。她险些成为刀下亡魂,全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为她拖延了时间,等到平坚来支援,由此可见,技不压身,关键时刻还能救命,所以一天也不肯耽误,时日一长,她的刀法也就越来越炉火纯青,连陈粟看了都忍不住赞叹:“玉楼若是男儿,必有将帅之勇。”
薛昭仪款款来到璇玑殿,小心翼翼行礼问安,玉楼忙命她起来说话:“薛昭仪身子可还好?”薛昭仪抚一抚小腹:“这个孩子有福气来到这世上,全仰仗娘娘帮衬提携。臣妾没齿难忘,娘娘大恩,无以为报,家父为娘娘亲手打造了一副金丝屏风,还望娘娘不嫌鄙陋,能笑纳。”说罢命人抬上来两扇屏风,玉楼见屏风做工精细,金丝楠作框,金丝编织,又以捶打成型,做成百鸟朝凤的浮雕,凤凰于飞,栩栩如生,玉楼由衷喜爱:“薛昭仪有心了,这屏风甚是贵重,本宫受之有愧。”
薛昭仪惶恐说到:“娘娘万不可推却,家父乃是感念娘娘登凤凰台,以致凤凰显灵,天降祥瑞,故作此屏风献与娘娘,恭祝娘娘您洪福齐天,前程似锦。此屏风娘娘若不收下,别人又岂敢陈列厅堂?”
玉楼也就不再推让:“替我谢过令尊,这屏风委实费了一番功夫,细看之下,金丝密实均匀,编织细腻,浮雕精准,连个接头都没有。论这手艺我只知道一人。”
“正是,给娘娘的东西,自然要精雕细琢才配得上娘娘天女之命。所镶嵌的这颗蓝色宝石虽不大,但到了晴天里还会变成红色,实在奇特。”薛昭仪恭敬说道。玉楼命人赐座:“哈哈,如此本宫却之不妥了。看你竟瘦了许多,想来是怀孕辛苦。贵妃命人给你单独设了膳房,就是为了对着你胃口准备你的膳食,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来。”
薛昭仪连忙称谢:“娘娘和贵妃美意,臣妾受之有愧,只是这个孩子来路不正,不得皇上疼爱,故而臣妾也是懒懒的无心呵护。爱怎样便怎样吧。”
玉楼安慰她:“向来君心难测,你不可妄自菲薄,这个孩子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皇家血脉,也是本宫的孩子,你若不善待他,别说皇上,本宫和贵妃都不答应。他日你平安诞下皇子,教导得体,皇上见了焉有不爱之理?你看灵雨和星言,皇上时常亲自教导他们。”
薛昭仪抹了抹眼泪:“娘娘教导的是,臣妾一定好好保养,不负皇恩。”
陈粟王府里原有两个侍妾:单友姜,单福,原是霸主在世一个单姓的侍从,为救霸主身死,这侍从原有子嗣两男两女,霸主感念其忠心,将单家两兄弟安排在军中,将姊妹两人赐予陈粟,二人在王府虽无所出,陈粟念在她们跟了他许多年,入了宫封了昭仪和昭容,算是对她们有了交代。单家两兄弟在军中也颇有建树,深得朝廷倚仗,陈粟无形之中也为自己在军中竖起了旗帜。
玉楼得知这来龙去脉,颇为同情陈粟,他一直充当着父亲和哥哥的政治补丁,他的婚姻被父亲和哥哥拿来擦各种屁股,当他发现自己爱上白玉楼的时候,他好像被激活了复仇模式,他的疯狂,玉楼理解为他对封建礼教的抗争,他雄才大略,不甘于被人摆布,不甘久居人下,因此夺位夺嫂是他对父亲和哥哥在世时加诸他身上种种不公的报复。
陈粟上位后致力于培养自己的势力,朝廷上下、军中各级将领,无不渗透了他的力量,单家两兄弟单友全,单友本,原本已是战功累累,得陈粟提拔,已是手握重兵,宇文融安虽是玉楼举荐,与陈粟出征时也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的,对他来说,昔日皇太后与摄政王成了今日的皇上和皇后,倒是方便了许多,如今成了听命于谁,并不为难。只有匡世奇萧让等老臣明白其中的微妙,时刻保有自己的本心,不忘先帝遗诏,维护着玉楼母子。
经凤凰台封礼祭天,天赐祥瑞,陈粟更是被认为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各国君王纷纷遣使来贺,粮食、珠宝、汗血宝马、牛羊、美女、歌舞伎,应有尽有。新君即位,有此局面已是难能可贵。
晨起陈粟在璇玑殿练剑,练到兴起,逼得陈泰步步退让,玉楼出得殿来,见他气势凌厉,虎虎生威,不由得叫好。陈粟收剑:“怎么不多睡会?”玉楼下了阶,步到院中:“只许皇上舞剑,不许玉楼耍刀?”“哈哈哈哈,好个伶牙俐齿的娘娘。”说罢单手抱住她转了一圈,“不如小的陪娘娘练练手?”玉楼也没客气,当即转出胡刀,陈粟几乎没看见这刀是怎么转到自己眼前的:“这回不算,娘娘你这是偷袭。”陈泰使劲憋住笑,终究也没憋住。“你小子还不出去外面守着?在这里看人家打情骂俏可还过瘾?”陈粟一巴掌拍在陈泰头上,陈泰忙抱头鼠窜。
“娘娘的刀法精进了不少。”陈粟由衷称赞,“只是这刀,为何不用小的孝敬娘娘那柄?同样是胡刀,这射月刀......”玉楼自然知道他在意这是平南之给她的刀:“皇上吃醋也没用,我用惯了它,也不想换了手生的来,若不是这射月刀,姐姐我早就陈尸璇玑殿了。”
陈粟歉疚地笑笑:“玉楼还在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别气坏了身子。你喜欢用哪个就用哪个,我吃醋归我吃醋,不与你相干。”
玉楼一扭身:“这还不差不多,皇上出剑吧。”
玉楼一个扫堂腿攻他下路,刀刃斜切直上,冲着膝盖处筋脉直去,陈粟身形高大,若是在同一高度对打,玉楼过不了三招就要束手就擒,陈粟虽身形高大,但也敏捷,只见他提气一跃,向后闪出两步,躲过了玉楼的刀,手上一发力,照着玉楼还未收回的腿劈下一剑,玉楼又岂是坐以待毙的?就地翻出去几个滚,手一拍地,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扎起马步弓起腰,降低重心,左右手交替握着刀。陈粟见她这架势挺唬人,忍不住笑起来:“这是谁教你的,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好看。”玉楼只不理他,趁他大笑,直接起身蹬着他的腿,旋上他后背,攀着他脖子,将刀抵在他颈项处。陈粟很吃了一惊:“我竟大意了!”玉楼趴在他背上:“就问你服不服?”陈粟把她扯下来,抱在怀里:“心服口服。你这套刀法配合你的身法,虽不好看,却招招致命。”“那是自然,我凭借这套格斗术拿过大奖的,武状元,知道吗?”玉楼如实相告,想到他可能并不在知道武状元这回事,又解释道:“就是武术比赛,打败了所有人。”陈粟抱着她一身香汗淋漓,看她打败了自己心情大好,又忍不住哄她:“朕的玉楼自然样样都是拔尖的,只是这以后,为夫的日子怕不好过了,还望娘子手下留情。”玉楼知道他哄她高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这点小小成就沾沾自喜:“你只要听话,我自然饶你,不听话我就......阉了你。哈哈哈。”
陈粟见她肆无忌惮,露出本性,心里不由得一热:“娘娘阉了小人之前,能否成全一次小人?”说罢又将她放回榻上,玉楼又推又打,他像是铁打的紧箍,自将她圈的纹丝不动,她才明白,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之前,任何招式都是徒劳的。“你还不去上朝?等来日群臣又要上折子,指责你沉迷酒色了。”“误不了,左右还有一个时辰呢。”说罢不由得她挣扎,早已一亲芳泽。
第48章 诸臣议政,玉楼不肯泄天机
朝堂上大鸿胪周代启奏:“自皇上凤凰台祭天祥瑞降临,各国来使不断,贺章若干,臣将各国贺章有具体事宜者精炼过,以上达天听。别国按下不提,只是这楼兰国,此次贺礼甚重,粮食若干,丝绸若干,金银珠宝十箱,美女十名,这楼兰盛出美女,这十个美人个个出挑,可见是下了心思的,楼兰此次进贡乃是头遭,我们与楼兰素来相隔北周,并无瓜葛,他主动称臣,有意归顺,皇上宜早定夺。”
周攸自宇文怀事败,顶替太尉一职,不足四十已位列三公,令群臣称羡,对于凤凰台祥瑞一说颇有见地:“天赐祥瑞,万国朝贺,形势一片向好,我朝应顺势而为,将此事大肆宣之于民,必然天下归心,如楼兰之小国定然趋势而顺。否则这祥瑞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饱一饱眼福而已。”
宇文融安附和道:“太尉此言甚是,今日得密报,北周已经在义州、丹州集结兵力,意图北齐。皇后曾言,北齐一旦灭亡,我大陈唇亡齿寒,与北周必然两军对垒,如今我朝岂可坐以待毙,宜有所谋划。不如趁此祥瑞,捷足先登降伏北齐,不可使宇文皇帝一人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