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獒犬十分温吞地走到大殿中央,伽罗道:“坐下!”它竟然十分乖顺地卧倒了,貌似放松犯困,实则眼神并没有放松观察周围的动静。
众人大惊,自上古以来这獒犬极难被人所驯服,这普六茹夫人若不是自小就将这獒犬养大,那便是有她独门秘诀。
百善一见獒犬,自知败局已定,可若是这神兽死在她的手里,必然不好向族人交代,故而她务必要保这月氏神兽一命:“皇上,神兽出笼良久,此刻要回去歇息了,再说了,神兽就是神兽,岂是这种野蛮畜生可见的?”
伽罗也不和她多废话,只松开这獒犬,只见它直冲着那神兽便去,那木笼在它嘴里犹如破败的棉絮,三下五除二就被拆得七零八碎,那“神兽”此刻也不神气了,直吓得瑟缩在一角,正要张嘴嚎叫,就被獒犬锁住了喉,只剩下挣扎蹬腿的份儿。
那獒犬将“神兽”叼到伽罗跟前放下,又悠悠躺下了。伽罗低下身去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昭仪娘娘,这神兽也不过是只犬而已!”伽罗围着这呜咽的小家伙转了一圈,“只怕还是一只没有断奶的小奶狗,如同有的人一样上不了台面,只会一些不入流的伎俩,真刀真枪的来却如此不堪一击,听说你们月氏要仰仗它打胜仗?真真是可笑之极!月氏气数已尽,难免如此,我大周就不同了,你看看这满朝文武,个个生龙活虎,如何将一只幼犬放置在眼里,不过吓一吓深宫之中的妇人罢了。”说罢将獒犬拴好,递给将军,走到皇后身后,扶住她的后背,不停安抚她。
大殿之上的人嘴上无言,心里却大呼痛快,普六茹夫人总算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否则这种窝囊事儿不知道要憋屈到什么时候呢。
百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的神兽葬送在自己手里,惊得说不出话来,却又碍于那头巨大的獒犬,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百善泪眼婆娑地撒娇,“您看看她干的好事!我还如何向我族人交代啊?您不如赐臣妾一死算了,臣妾无颜面对族老了!”
皇帝却不耐烦地甩开她:“罢了罢了!不过是一只幼犬,朕叫他们再给你弄来一只。伽罗,你姐姐身处宫中,事务又繁复,你要多来宫里走动走动,陪陪她,朕赐你内宫腰牌,准你随时来,不必请旨示下,嗯,朕看云起宫尚且空着,你来了就只管留宿那里就好。”
“皇上!她害死臣妾的神兽,您却还恩准她随意进宫!云起宫臣妾千恩万求您也不肯给了臣妾,为何这个女人就能独占?这究竟是什么道理?”百善不依不饶,“今日您不罚她,臣妾断然不依!否则您就是有私心!”
“好好好!你说怎么罚?”皇帝大不耐烦,但倘若不给她个说法,似乎又显得过于偏袒这个小姨子,这个宠妾大有要泼脏水的意思了。
“要将这个女人鞭笞三十,将她的畜生处死,方能解臣妾心头之恨!”
“臣妇不知,这宫中竟然由得一个小小的昭仪发号施令。莫非你当皇后是个摆设?还是当皇上是个傀儡?”
“百善,你放肆了!罢了!回宫!”
百善知道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了,走过皇后和伽罗身边,她还不忘低声挑唆一番:“夫人,我这蛊,在将军那里他没能破,可见他没有那么爱你,可是在皇上这里却为你而破,可见,皇后娘娘没有那么受宠,反而是夫人您,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很不一般呢!”
“你!”皇后被气得拂袖而去。
伽罗:“姐姐!”挽留不住皇后,她转过身来对百善道:“挑拨离间你还真是炉火纯青,恨我竟然眼瞎,没看出来!”
伽罗一路赶到皇后宫中,被她身边的婢女赶出来,嘴里还说:“我们娘娘说,夫人您有事只管找皇上就好,总之皇上是会给您做主的,宫里的事,我们娘娘也是有心无力了,不但别的宫欺负我们娘娘,就连自家姐妹,也不是省心的。”
伽罗想,皇后一直知道自己的为人,今日为何动了气,正在疑惑之间,喜子已经来催了。遂带了未儿回宫。将军已经等在宫门外了。
上了马车,伽罗闷闷不乐,将军询问方知为了此事:“必然是娘娘为了让百善放松警惕,故意听信了她的离间之词,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回府吧,咱们的女儿必然饿了。”
伽罗忍不住出言自责:“当初我不该心慈手软,由着你将她带回来,让她成为这府里的第二个寒烟。”
“夫人明则怪自己,实则是怪为夫的,可你明知道那是蛊啊,我如何躲得过?伽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咱们还有大好的将来。”
“你所谓的躲不过的蛊,为什么有人能破?不过是没那么爱罢了!”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伽罗管住了自己的嘴,倘若真的说出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且中了百善的离间计。
伽罗微笑:“将军说的哪里话?这不是好好的?我只是有感而发,今日的情形,宛如当日寒烟之困,不得不让人后怕。”
回到府里,到了用膳的时候,却不见高将军。“怎么,高将军身体不舒爽吗?怎地不到饭厅用晚膳?”
未儿一边给伽罗倒水,一边道:“哪里是高将军不舒爽?是咱们将军不舒爽,看他日日在府里,生怕他对夫人有非分之想,所以把他支走了。”
“未儿不得胡说!”将军放下碗,制止未儿说下去。
“走了,去哪里了?”伽罗有些紧张,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去丰州。
“去丰州了!”将军道,“我并没有将他支走,只是偶然说起丰州矿藏营生缺人,是他自己要去。”
“你糊涂啊!就算再缺人也不可让他去那里啊!喜子,派一轻骑,将他追回来。”
“怎么了?高兄说他要顺便寻人,故而才去的,并不是因为丰州缺人。”将军辩解道。
“不论什么缘由,都不能让他去丰州,以他的聪明,不出十日,一准瞧出里面的端倪。”
“只怕这会儿也晚了,他一早就走了,他惯会骑快马,又是轻装,此刻恐怕……”
“罢了!”伽罗唤未儿:“今晚我先走,你随后带着宗儿和丽华前来丰州与我汇合,潘海湖,你去挑两匹快马,随我立刻赶往丰州。”
“伽罗,你这是做什么!黑更半夜的,哪里能骑快马?”将军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行程,完全无法接受,产后才月余,就要快马奔驰几百里,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将军,我去丰州你早就答应的,此刻可不要反悔。”伽罗放下碗筷示意自己吃好了,起身要走。
将军拉住她:“夫人可想好了?”此话竟大有深意。
伽罗回身看住他:“想得不能再好了!”说罢,又笑笑缓和彼此间快要僵住的气氛,“好了,你别瞎猜,未儿和天城的官司还未了呢,丰州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高穆去丰州,否则我睡不安枕。此人立场不明,倘若由他告发,咱们筹谋那么久的事情,就要功亏一篑了。”
由着他想吧,倘若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先转身,她不介意是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在他面前作小女儿状态。
第130章 高穆丰州识破玄机
虽然早已开春了,夜里却还是寒凉,快马跑在官道上踏踏作响,在寂静的空谷中回荡,潘海湖暗自想,女人们不是都怕黑的么?怎么这位夫人半夜跑起来全然不管不顾,路过坟场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伽罗一路挥鞭,虽然夜风幽凉,却也跑出一身酣畅淋漓的汗水来,越往南走越潮湿,头上竟在夜雾中撞出细细的露水来。
“夫人,前面有灯火,咱们暂且休息一个时辰,我一个糙人不怕,夫人切不可累坏了。”潘海湖大声对伽罗喊道。
“也好!”她实在累坏了,不想强撑。
骑马真是个力气活,伽罗浑身像散了架。灯火处是个殷实农家,主家是个憨态可掬的中年人,那个太太是个好客之人。
下半夜敲人家门实在是不礼貌,伽罗十分过意不去,可这夫妇俩却没有半点愠色,也毫无困倦之态,实在有些奇怪。中年人看出她的疑惑,对她说道:“在你们之前,有两位贵客早在这里歇过脚,还特地给了在下一些银两,吩咐在下在此等候这位姑娘的到来。故此我二人早已备好茶饭,布置好房间,姑娘请里面歇息。”
“那两位贵客长什么样子?”伽罗心中猜想,是高穆无疑了,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是谁能算准她的行程。如此一来,高穆的神算远在自己之上,说不定丰州的事,他也早就洞悉了。只是此人的结局在史书上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的,是敌是友,自己完全不清楚。倘若他要害自己,这一路上从西域过来有很多机会,他早就下手了,何须等到今日。
主家的描述也大致吻合了自己的猜想。伽罗也就放心了。休整了约摸一个时辰,两人继续赶路。两匹快马被跑得只剩了一口气,丰州也终于在眼前了。
天城的这处宅子原本是处废弃的旧宅,是前朝的官宦人家没落后,被地方官府收归公家,一直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天城喜欢这处宅子的结构,石墙青砖,错落有层次,西面还有一处三层小木楼踩上去咯吱作响。
伽罗到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找到天城的住处,果然,高穆也在这里。
天城见她一身狼狈,正欲上前搀扶她,伽罗避开他的手,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将缰绳甩给潘海湖,回身就是一个巴掌,扇在天城的脸上。
高穆看见这一幕,断然没料到她会这么不客气地出手,毫不顾忌天城的面子,虽不知他二人有何官司,却料定他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天城虽然吃痛,却毫不在意高穆和下人们的眼光,仍旧伸手去扶她:“气可消了?”
“并没有。把那女人给我带上来。”伽罗在太师椅上坐定。
何忘忧知道迟早有这一天,未儿好说话,她背后的这个白玉楼可不是吃素的。被提上来的时候,也只有老老实实地跪下的份儿。
高穆看着这个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虽然一副唯唯诺诺,软弱可欺的样子,可这样貌几乎和太师椅上那位一模一样。与之相较,太师椅上的伽罗,虽然风尘仆仆,却浑身散发着不容挑战的高高在上的贵气和威严。
伽罗冷冷地道:“真是不巧得很,我问过我母亲,并没有一个这样岁数的妹妹,往后谁也休想仗着有一副差不多的皮囊就四处招摇,你们也把眼睛擦亮些,以免识人不清!”
“夫人,我的确有个姐姐,此事并非奴婢杜撰。奴婢父母可以作证。”何忘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急于申辩。
“我自然知道问你的父母,让人意外的是,我也已经问过了。你猜他们怎么说的?”伽罗故意一顿,又缓缓端起茶盏,作势要喝,却并没有喝,而是将茶盏摔在她跟前,“你还不自己说出来?”
“奴婢全说!我父母实乃养父养母,只因那年失去大女儿,心中痛悔,我那时已经十五,因家乡旱灾,食不果腹,得知自己和他们的女儿十分相像,便自告奋勇为他们一解思亲之苦,夫妇两人也默许了,自此待我如同亲生。后来有位贵人找到我……我,夫人,我也是受人摆布啊!”
“我若不是念在你受人摆布,早就结果了你!那么,你冒充宗儿娘亲在先,勾引天城在后,难道也是受人摆布?”
“玉楼!那也是我为了宗儿逼不得已啊,再说……”天城还想为自己粉饰,伽罗摆手打断他:“别叫我玉楼,那个欠你的白玉楼死了,你想讨债,已是不能够,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未儿的姐姐、大周皇后的妹妹——独孤伽罗,我就是来找她算账的。你袒护她,便是和我过不去!”伽罗顿了一顿,又吩咐,“潘海湖,将她发回丰州大狱,就说是我的意思,关到什么时候由我说了算。”
“是,夫人!”
“你们要过河拆桥是不是?”何忘忧突然喊起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人我都不怕,我还怕鬼?”伽罗毫不在意高穆忽明忽暗的神色,他还蒙在鼓里,看戏却不肯错过。
伽罗又转对高穆道:“高将军,得罪了,那罗延有些任性,对你有得罪之处,望您能海涵,还请你随我一道回去,你在舅老爷这里多有打扰。”
高穆笑笑:“夫人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处置到高某头上来了?”
伽罗正色:“高将军,你既是随我们一道来中原,就客随主便,我们必然要从头到尾款待你的,哪有中途将你撵走的道理?”
高穆摇摇头:“夫人此话差矣,高某虽是追随将军来中原,也不过是路途上做个伴而已,高某来中原,难道不能是自由之身了?说起来,我和天城兄,算是老相识了,或许比你们的渊源更早,我来找他叙旧,并无不妥吧。”
“你这……”伽罗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天城兄,叫个体贴的丫头,伺候夫人去梳洗一番,好生歇息,她必然是跑了整整一夜,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到这里。是什么追魂夺命的事情,让夫人这样防着我?”高穆话里有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高将军这番口才,我之前竟没有瞧出来。”伽罗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倒也不着急了。他前脚刚到丰州,自己后脚跟来,想必他还没有机会了解丰州这些矿藏的事情,更不知道那些藏在深山的冶炼之所。
高穆凑近她耳边:“夫人,高某的本事,远不止这点嘴皮子上的本事呢!我还会读心!话说丰州好山水,矿藏丰富,放着大好金矿不全力开采,却去寻那些铁矿,一路上高某也见好些年轻匠人,说这里在大量招揽铁匠,收入颇丰,必是夫人在造福一方百姓吧?”
伽罗闻言脸色一变,高穆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他不需要看到那些铁铺,全凭一路上所见所闻就能推断出这里发生了什么。“高将军,以你的聪明才学,小妇人就无需多说了,你有话就直说。”
高穆摆摆手:“你小看高某了,高某若是贪慕这凡尘俗世,大齐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如何能落入大周之手?夫人实在无需紧张!高某会严守这里的秘密。不过话说回来,丰州的确是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