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铜铁乃是兵器必须的原料,偷采金矿是死罪,偷采铜铁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与谋逆无异。陈粟深知这个女人的脾气,她怎会甘于久居人下?对她来说夺得一个政权犹如囊中探物,毕竟她做过这种事情。宇文皇帝一定还被蒙在鼓里。
陈粟道:“这件事想必平坚小儿也是知道的,白玉楼想为这小子谋夺宇文家的天下?得白玉楼者得天下,此话竟然成真了?陈泰……”
“皇上?”陈泰拱手。
“替我传一封密信,务必想法送到白玉楼手中。”陈粟抚摸着曾经被她咬断的两根手指,虽然没有大碍,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疼。他要让她知道,她的把柄再次落在他手中,他要利用这个把柄,想尽法子见到她,把她带回身边。
过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想到白玉楼就无法和他后宫里的妃嫔同床共枕,就算是发妻元思,也只是偶尔在一起秉烛夜谈,说得最多的还是白玉楼——那个他用尽手段,曾经短暂拥有,至今无比想念的女子。
“皇上,这么多年后位空置,您还没有忘了白姑娘……娘娘?”陈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她是我的皇后,只要朕一日不下诏废后,她一辈子都是,就算她如今改名换姓,她仍然是朕的女人!”陈粟目露凶光,“觊觎她霸占她的人都要死!”
“是!”陈泰后悔自己多嘴,陈粟算得上是个智慧的人,可是一说到白玉楼,他就丧失了理智,变得疯狂起来——那是他的逆鳞。
做通了普六茹的思想工作,伽罗这一日复又上山找到匡世奇,商议如何将萧让解救,为将军所用。
匡世奇一直在筹谋此事,在陈宫里,虽然他二人因文官武将,观念不和,但他对萧让的人品还是赞赏的:“大司马被流放的时候,我几乎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了,我和他虽然政见不合,但都是为了朝政,为了社稷,我这些日子也派人打听到他的一些消息,陈粟尚未动他的家人,倘若要救萧司马,就要连他一家老小一起营救出来。”
伽罗点头称是:“的确如此,我和将军曾经命人去过岭南,熟料萧司马不肯做个逃兵,彼时,他还对陈粟抱有幻想,更苦于妻儿尚在建康城中,因而拒绝了。事后我想一个人没有了家人,还有什么奔头呢?您知道我做事的原则,一定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匡世奇道:“从你和将军对老夫一家的庇护看来,萧司马一定会平安来到丰州的。我匡家一门出事以后,想必他也想开了,伽罗莫急,老夫这就亲笔修书一封,你命人带着去找他,他无有不允的。”
“如此甚好,伽罗在此谢过!”伽罗十分感激于这位老者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自古以来,人心是一切的基础,人心齐,泰山移,他们在丰州的一言一行,无不遵循着这一定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些点滴小事,百姓都看在眼里。
其实何止是百姓,丰州的地方官朱巡也把这支采矿的队伍看在眼里,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训练有素,人多势众,却从不滋扰百姓,从不寻衅滋事。倘若这是支作战的队伍,可想而知,他们将无往不利。朱巡摇摇头,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作为一座边城的首要地方官,且长江为界,对面是另一个国家的边城,他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警戒,这支队伍太完美了,井井有条,纪律严明,且丰州地理位置偏僻,如果不是皇帝爷的亲信,皇后娘娘的妹妹,他几乎就要以为他们要在这里造反了。
话说如果他们真的反了,朱巡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一方面广罗人才,一方面大量储备武器和马匹。伽罗知道,事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果然,不久,未儿慌慌张张地拿来一封信,只看见信上的字迹,伽罗就已经头晕目眩,那些不堪的往事,又涌上心头。
信中说,陈粟早已得知她在丰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情,此刻,去给宇文皇帝报信的人已经在快马上,如果不想宇文皇帝得知此事,要她一人渡过长江,去歧亭一见。
伽罗自然知道是不能依他之言,前去冒险。陈粟的疯狂,她是领教过的,可是陈粟的信如果送到宇文邕手里,无论有没有证据,都必然会引起宇文邕的怀疑。然后会招致无限的麻烦。她还不想暴露得太早。
倘若她依言去了歧亭,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十分清楚。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正犹豫间,普六茹不顾未儿的阻拦,进来将信一览无余。
“你还要瞒着我吗?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坐等江山富贵的草包?我就如此不值得你托付?”普六茹恼怒的是,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求他的帮助,人家说夫妻同心,她却什么事情都要一人扛,“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为我谋略这么多?”
“我,并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还没想好对策……”
“等你想好了对策还要我做什么?我是你夫君,你为何不肯依靠我,凡事都要亲历亲为,再难都要自己扛下来。我承认你有本事,可我们是夫妻啊?”
伽罗听见这一句,愧疚不已,是她长久以来忽略了他的存在,她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独自对面难题,她不允许自己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对不起,我习惯了单打独斗,凡事不寻求依靠,没有第一时间求助于你,以后我一定记住,普六茹将军就是我坚强的后盾。”她像一只乖顺的猫依偎在他怀里,欣然享受着他给她稳稳的安全感和他身上温暖的棉布味道。
普六茹怜惜地拂顺她的发髻不肯放手,半晌才说道:“陈粟自以为抓住了咱们的把柄,那咱们何不将计就计,你假意不得已去歧亭,实则派去何忘忧与他周旋,这边通知父亲和独孤大人的眼线,务必盯住建康去的火信子,确保将陈粟的信截住。”
伽罗思索道:“我将何忘忧重新打回丰州大牢,她必然怀恨在心,已不为我所用。但是,咱们可以在长安布下天罗地网,截住南陈的火信子。”
普六茹将她紧紧拥住:“好,你放心,南陈有火信子,我将军府一个潘海湖就能搅得他天翻地覆。”普六茹沉吟片刻,又问:“如果我杀了陈粟,你会怪我吗?”
伽罗抬起眼直视他,坚定地说:“不会,过去是我狠不下心来,毕竟他若死了,元思会伤心很久,她还有一双儿女,宗儿毕竟还要称他一声叔父,太多太多的恩怨,我还没有同他算清!可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了。”伽罗想到这些,就觉得思绪纷乱,无从下手。
普六茹平息她惴惴不安的心:“你一向果断,一说到建康的旧事,你就不能下决心,这个恶人,还是为夫来当吧。”
第13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2)
南国之春是最丰艳夺目的,百花齐放,春风和煦,暖阳一片。陈宫里的文武众臣却沸反盈天,争论的无非是两个观点。杨元随等人献计献策,欲将丰州的矿藏悄无声息地占为己有,等到北周发现已经晚了,他并不主张去给宇文皇帝告密,而以宇文融安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矿藏不过是些蝇头小利,不如去告密,让北周从国内乱起来,大陈便可从中获取渔翁之利。
杨元随嘲笑宇文融安坐井观天:“宇文将军此言差矣,丰州的矿藏能让普六茹看上,可见并不只是个生财的营生,必然能支撑起小半个大周的军队武装,铁矿、金矿加在一起,只怕足以与大周抗衡。咱们拿在手里,置办些马匹、武器不好吗?”
宇文融安道:“杨侍郎,大周的骑兵可不是花架子,南州这样的天堑都能被普六茹轻而易举拿下,你还妄图去抢夺他们严防死守的丰州?简直痴人说梦。如若普六茹被宇文皇帝疑心,君臣有了嫌隙,甚至逼得普六茹起兵造反,内乱大量消耗国力,那咱们就有机可乘了。”
杨元随道:“哼!这么说来,宇文将军是害怕打不过周王的骑兵……”
“杨元随,你……”
陈粟坐在龙椅上,揉搓着受伤的手指,伤口虽早已好了,只是到了阴雨天难免还会隐隐作痛。他一言不发,并不急于拿主意。矿藏、大周的内乱都是他想要的,而他最想要的,却是一个女人。
陈泰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对他道:“皇上不可犹豫,我立刻派出火信子去大周报信,这边紧锣密鼓出兵丰州,拿下矿藏,顺便将娘娘也带回大陈,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陈粟闻言起身,下定决心:“众卿所言皆有道理,不过朕还有更全面的部署,不但丰州的矿藏咱们要夺过来,南州也要一雪前耻,收复失地,北周,也要乱起来!”
宇文融安知道,皇帝好高骛远的毛病又犯了,一定又是为了那个女人,虽然白玉楼对他有提拔重用之恩,可是江山社稷,岂可因为一个女人的小恩小惠等同儿戏。陈泰虽然没说,但传闻白玉楼就在丰州,宇文融安早就听线人报,白玉楼下嫁平坚,两人在大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下大陈和北周实力悬殊,贸贸然进攻南州丰州,不如做些离间工作来得实在。可是皇帝哪里肯听他的?只知道为了白玉楼一意孤行。
天要亡陈,一介凡人,如何能阻挡?陈粟一锤定音,文臣武将开始布局起来,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身为大司马的宇文融安。明知不可为,却要任性而为,与送死无异。
南陈大军自从在淮泗吃了败仗,便一蹶不振,后又痛失南州,丧失了遏制北周南下的险关,自此军心涣散,毫无斗志,如果和普六茹的大军交手,败局毫无疑问。宇文融安只能寄希望于打个对方措手不及,集结大陈最尖锐的兵力,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普六茹的兵力,一举拿下南州和丰州,虽然胜之不武,却也能一振军心,挽救当前的沦丧局面。
可是当他想把作战方案拿出来商议的时候,竟然发现找不到一个可以商议的人。萧让虽然刻薄他们这些后生,可是打仗的经验丰富,用兵常常能出其不意,跟着他也能学到本事。只是……哎,实在可惜!
宇文融安只好找到陈粟,详细讲了自己的计划。陈粟也明白他这样集中用兵的苦衷,仰天长叹道:“想我大陈泱泱大国,竟然要举国之力去讨伐一个小小的州郡,众将士官兵已不复当年之勇矣!”
宇文融安道:“皇上,此时乃朝廷用人之际,不如将萧司马召回,皇上您也多个帮手,否则,匡家父子就是先例,他们非但不能为我大陈所用,反而被普六茹所用,反过来掣肘咱们。”
陈粟道:“哼,匡仲愚私自放走皇后,忤逆朕,乃是死有余辜,匡世奇依仗自己是三朝元老,竟然含沙射影说霸主的江山来历不明,这个老贼,实在狡猾,那晚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朕已将他匡家斩草除根了!”
宇文融安闻言不寒而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匡仲愚有再大的错,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男儿,何至于要灭门呢?如此一想,心中也觉得陈粟薄情寡幸,渐渐生出不满来。
伽罗连日来睡不安枕,总在夜里惊醒。这天夜里她再次梦魇,普六茹将她抱在怀里安抚:“想来是新到丰州,环境陌生的缘故。别怕,有本将军在,夫人只管睡!”
伽罗摇头:“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了,父亲和国公那边可派人去了?”
普六茹轻拍她的脸颊:“早已到长安城了!你这样劳心费神,怎能睡好,不如索性为丽华添个弟弟妹妹,好让你安心做我的娘子,好过成日里打打杀杀的,不像个女儿家!”
伽罗红了脸,想到史书上说两人共育十个子女,也真是称得上高产了!“人家同你说正事,你在这里没正形!”
普六茹见她娇羞无比,生猛地扑将上来:“这才是正事!”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总是忍不住去抚触她身上那些疤痕,今天反常地却惊得伽罗直直坐起来:“我知道了,陈粟要出兵丰州!他不但要夺得丰州的矿藏,还要夺回南州!你速速去调兵来!从长安来丰州肯定来不及了,只好将周围的县郡驻兵全都调过来。”
普六茹听她这样说,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他仔细分析了南陈出兵的可能性和胜算,如果出于军事的角度考虑,陈粟拼尽全力,夺回南州,抢走丰州的胜算虽然也是有的,但是代价太大,如果他将大陈的精兵悉数派出,必然导致后方空虚,一个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可是他了解陈粟,他为了伽罗甚至不惜以身范险,亲自来到南州要将她带回南陈,他就是个疯子!
普六茹拥住怀里的女人,强作镇定的她,掩饰不住浑身紧绷的僵直,陈粟带给她的伤害,历经多年仍然深藏内心,他惟恐惊吓了她,轻轻地安慰道:“你放心,丰州附近的驻兵近两万,已经足够咱们防卫,长安调兵一则太过拖沓,二则皇上必然加以阻挠,不是上策。咱们还有一人可派上用场。”
宇文邕很可能借此机会除掉普六茹,进而铲除随国公一党。伽罗也想到了这一层:“皇上可能会在救兵上做文章,也可能拿你调兵自卫治你的罪,为今之计,不如先下手为强,咱们既然料定陈粟要集结兵力取丰南二城,就让随国公早些奏报,让皇帝早些排除援兵,他定然不肯,这样一来,就算他见死不救,畏于朝臣们的看法,也不至于不准你调集周边的驻兵。”
普六茹还有疑虑:“倘若,陈粟他不出兵呢?”
话音未落,喜子来报:“禀将军!潘海湖差人来信,打探到南陈兵马出现密集调派,大量精兵朝着西北进发,冲着咱们来了!”
伽罗道:“好!适才将军害怕他们不来呢!”普六茹急忙安排快马进京奏报,烽火台十里狼烟,加紧传信。
高穆恰巧此时赶来,听了一半的话:“将军怕谁不来?昨日将军走了一半的棋就撇下我跑了,棋局我可给你留着呢!你若是怕输,就别来。”
普六茹道:“眼下有事比下棋要紧,陈粟集结兵力进犯丰州,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形势危急,普六茹有一事求到高兄座下。”
高穆看他不像开玩笑的,便正色道:“有何事我能帮上忙,高穆定当全力以赴!只是这陈粟怎么想起来要打丰州?”
普六茹为难地看了一眼伽罗:“哼,陈粟小儿想必也得知了丰州的矿藏丰富,加之他失了南州,羞愤难忍,伺机要来抢夺。甚至不惜调集建康的精兵。”
高穆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伽罗,已知晓大半,这个陈粟也是个情种,必是得知心爱的女人在丰州,不惜倾巢出动,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这个好办,他既调走建康城的精兵,咱们就绕到后面给他来个措不及防,你给我一万精兵,我直取建康城,保证他立刻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