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没有一丝动摇:“是的,我厌恶透了,我恨不能将那些日子忘得一干二净。那是我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候。”
陈粟毫不在意她的话,他扳过她的身子,面对着对她说:“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玉楼,你曾经有没有一丝一毫地爱过我?”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一瞬间也没有过?你心里哪怕一刻迟疑都没有?”陈粟面对她的回答不死心。
“没有,不曾有过疑惑,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坚定不移地恨你。”伽罗毫不犹豫地回道。
“假如,我不曾伤害过你,不曾伤害过宗儿,不曾谋算过哥哥,那你有没有可能……”陈粟的话还没有说完。
伽罗道:“可惜没有假如。陈粟,就算重新来过,你还会这样选择。”
“如果重新来过,我会安安分分做个江陵王,那年秋天银杏叶黄时分,我敬重的哥哥不得已将嫂嫂假意嫁往陵王府,粟敬而远之,不敢怠慢。时年冬,哥哥将嫂嫂接回宫,来年诞下麟儿,粟一生勤谨,以哥嫂为尊,王室如沐春风,皆得善终。”
伽罗早已泪湿芙蓉面,常常梦回建康,梦里正是这样一副天伦之图。如果结局能改写,她和陈昌是否已经儿女成群,宗儿已是及肩高大,他也该教会孩儿骑射礼乐,再大些也该谈婚论嫁了。陈昌定然是个好父亲,他心怀慈悲,德仁天下,有尧舜之资。
一滴热泪滴落在陈粟手上,他不禁拥她入怀:“是我毁了你一生,你咒我亡国也好,不得好死也罢,我都如你所愿。只求你不再恨我。”伽罗强忍住不哭出声,她没有资格因为几句话就替陈昌原谅他。
第13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5)
陈粟将伽罗紧紧拥住,不让她有丝毫动弹的余地,问:“眼泪这么滚烫。你为谁而哭?自从你走后,我再也没碰过后宫里的妃嫔。你曾经醉里说过‘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不是你巫山上的云,可你却是巫山上的茫茫烟雨,笼罩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平坚是你那朵云吗?那个黄口小儿懂你的好吗?玉楼,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来,我什么都不要,让宗儿继承皇位,咱们做一对神仙眷侣,我会用一辈子来疼你,用余生的每一天向哥哥忏悔,想他泉下有知,必然会原谅我!”
“你还有脸得到原谅?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谁都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你。”伽罗越是挣扎,他就抱她越紧。
“就算天下人都不原谅我,我只要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纵然我有许多错处,可是我对你的一颗心日月可鉴,玉楼,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与天下人为敌,我都不在乎。”陈粟一时情动莫名,她久违的温暖和柔软袭上心头,低头吻住她,窒息的感觉令他心跳加速。
伽罗奋力推开他,拼尽全力,也只是抓破了他的衣襟,胸前那道熟悉的、腥红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帘。她呆住。
陈粟见状,抓住她的手按上去:“眼熟吗?玉楼这是你亲手在我胸前刺下的朱砂,我这辈子都要带着它,直到死去。所以,你叫我怎么能忘了你?你在我身上刺下它的时候,我的心就被你偷走了。”
如果遗忘可以选择,那么这段记忆是伽罗必然要选择忘得一干二净的。可惜它们却时不时冒出来刺激她一下,想起他为了救她夜行八百里,想起他身受重伤,满口胡言乱语全是她!伽罗动摇了。
“陈粟,放开!你快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伽罗嘶声力竭地喊道。她知道天城很快就要带着人过来了,陈粟这些人,远远不敌。
“跟我一起走好吗?我知道你不忍我送命。你不知道,我今天就是来送命来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宁愿死在这长江里。”
陈泰在外大喊:“皇上,呼延天城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咱们弃船上岸,骑马走吧!”
伽罗命陈泰:“你快带上他走吧,晚了你们走不出丰州的。”
陈泰跪下:“娘娘,皇上对您日夜思念,您就随我们一道回建康吧!您不走,他是不会走的。”
陈粟道:“玉楼,跟我一起走,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伽罗道:“别做梦了,你若执意如此,除非你杀了我,我今日放你一马,也是昏了头,趁我还没有后悔,赶紧走。”
陈泰眼看追兵来了,陈粟似乎一心求死,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情急之下将他击晕捆了他,扛了下船。
伽罗上得岸来,未儿也被放出:“姑娘,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伽罗对陈泰道:“你带他走吧,他今日不死,也只是托了元思和宗儿的福。”
“娘娘,皇上没见您的时候,还算个明君,可是一见您,他就像着了魔一样,不顾一切。今日我不带您走,一是遵从您的意思,二则我更怕皇上将您带回去,大陈就要亡在他手里了!”
“哼!只怕你们走不了了!”
喜子冲上来,拉弓搭箭对准了陈粟。萧让一脸风尘仆仆,紧随而来。
“萧司马!”陈泰认出了萧让。
“陈泰,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我真该好好感谢皇上,要不是他,我也来不了丰州。”萧让说完,缓缓抽出佩剑。
伽罗见状,出言阻止:“萧司马,喜子,饶他一命吧!”
喜子不可思议状:“夫人,您和他可是不共戴天啊……”
伽罗一字一顿说道:“我说,放他们走!今日他命不该绝。”
萧让和喜子愣在当场。
伽罗看着他们远远地去了,才恍惚道:“我为什么狠不下心来,就算他命不该绝,我也应该试试!我却……”
普六茹得知陈粟率部从水路绕到丰州以北时,大惊失色。陈粟竟然以身涉险深入大周境地,把十万将士扔在沅州不管,除了去寻他心爱的女人,再也没有别的理由了,一想到伽罗的安危,他心急火燎,迅速带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返回丰州以北。
他同呼延天城一路寻过来,却看见不敢相信的一幕:曾经痛恨陈粟入骨的伽罗,亲手放走了仇人。
上前来便二话不说,一箭射了出去。
“将军!”伽罗扑上前去,“这一回放过他吧!”
普六茹要甩开她追上去,无奈却被她死死拖住。
呼延天城道:“今天不杀陈粟,只怕来日无期了。”
伽罗放走陈粟知道自己理亏,回行的一路上,也无从为自己开脱,她打定主意,无论普六茹怎么发脾气,她都生受着。
普六茹一路无话,面色如霜,将一行人送回呼延府,便对天城道:“舅舅,坚儿有一事相求。”
天城示意他只管说。
“接下来,坚儿和陈粟必然有一场恶战,我想从舅舅这里借兵,舅舅有多少,悉数都借给我,喜子你同萧司马守好后方,夫人不得踏出院门一步,否则唯你们二人是问!”
天城点头:“我这就命人去传令,宇文皇帝的援兵快到了,采矿的事先停下来,否则他们很快会看出端倪。府里大小事务你放心,我会看好他们。”
“普六茹,我不是你的囚犯,你凭什么囚禁我?”伽罗不满地吼道。
普六茹冷若冰霜的脸上,青筋暴起,靠近她耳边:“就凭你对他余情未了。”
伽罗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我是人,不是畜生,面对一个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人,我也会犹豫,他死了元思会心疼,宗儿长大会无休止的追问……”
普六茹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收回你说的话,我当你从来没有说过。”伽罗只想给他一个机会。
普六茹翻身上马:“等我杀了陈粟回来再说!”
伽罗知道他杀不了陈粟,清醒过来的她,开始后悔放走了陈粟,就算他今日命不该绝,她也不该放走他。
可是不放走陈粟,她真的能痛下杀手吗?曾经他听闻她被恶犬所伤,千里跑马,两腿深度溃烂,想起他曾经也有过温柔的时候,想起他始终没有对宗儿下手,想起他心口的朱砂,想起他说的话:他愿意承受一切报应……
时事弄人。不能怪普六茹生气,她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陈粟带领大军从沅州顺江东进,普六茹带领这支临时组建的军队尚在磨合阶段,难得的是丰州的将士异常勇猛,更不要说呼延天城麾下的西域人,个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士。
陈粟却无心战事,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白玉楼,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心动了,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真心悔过,就可以让她回头。如果不是陈泰自作主张,说不定她会跟自己走。
宇文融安毕竟年轻,他的兵法大多来自书本上,丰州地形复杂,仓促间又对当地风土摸不准,碰上久经沙场的普六茹,自然是招架不住,屡屡吃败仗。
陈粟眼看普六茹的军队越战越勇,自己的十万大军节节败退,也变得急躁起来。他同宇文融安商议道:“咱们再耗下去,十万大军就要败给普六茹的两万乌合之众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不如集结兵力,突破丰州矿藏一带,朕要占了她的矿藏,她是朕的皇后,她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岂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皇上,丰州铁矿是他们重点防守的地方,且矿藏大多在险山,易守难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宇文融安不想认怂,但他清楚客观形势,故而劝阻。
陈粟岂能甘心:“玉楼本有机会杀我,可是她没有,朕要让玉楼看看,为了她,朕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她能回心转意,就算逆天而行,朕也在所不惜。”
宇文融安对他的执念很是无语:“皇上坐拥天下,何愁没有倾国之色,何苦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臣认为娘娘是好,她也提携过臣,可是皇上这样一意孤行,将众将士的性命等同儿戏,注定是要覆败的。”
陈粟揪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大司马,你是怕了萧让还是怕了普六茹?朕重用你是看在你一心为朝廷,豪不偏私,没想到你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
陈粟集结大军,连夜前往丰州矿山深处,上至将军,下至走卒,无不垂头丧气,军中盛传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开玩笑,那个女人咒他亡国,他就要往那条不归路上走,因而士兵们怨声载道,加之长途奔袭,水土不服,战斗力大减。
普六茹的军队整装以待,加之连续的胜仗,士气高涨,又指挥得当,扼守在各个险关,人人都有万夫莫开之勇。
几个回合下来陈粟的大军死伤过半,建康又传来急报,高穆带领一万精兵,直取建康都城,已经过了淮南,不日就要过长江。陈粟闻讯气急败坏,宇文融安献策:“皇上,此时丰州局势不利于我军,不如撤回大军,守牢建康,以图来日。攻打丰州南州早一日晚一日没有大碍,可是若是建康失守了,咱们就离灭国不远了!”
陈粟仍不甘心,似乎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立刻给朕拔营,整顿军心,趁着天还没亮,普六茹的兵马还在休憩,咱们出其不意向矿山再发起一轮总攻。”
众将听闻,苦不堪言:“皇上,他们的险关极窄,最多能走两匹马,这总攻和散攻并没有区别。还请皇上收回成名,体恤将士们的性命,他们也有家人啊!”
陈粟大喊:“你们要造反是不是?都给朕滚去备战!”
第140章 虎狼之师
陈粟终究小看了普六茹,对外称两万兵马,可是个个都是精壮汉子,长年累月的捶打,让他们英勇善战。普六茹将人马分作三班,每四个时辰一班,全天轮值在各个要隘,其余两班人马皆是枕戈待旦,陈粟的马蹄声一响,这边早已严阵以待,如何打得赢?
陈粟将骑兵和步兵间岔着向前,前面骑兵冲关开塞,后面步兵跟上灵活作战,这样一来,推进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在他以为战术凑效而洋洋自得的时候,前面出现一片空旷之处,无人值守,也无可遮挡,宇文融安大喊:“不可再冒进,前面定有伏兵!”
陈粟不信:“普六茹就能这样算无遗策?天尚且蒙蒙亮,他们定然还在酣睡中,咱们如何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宇文融安气得只想骂娘:“但凡用兵之人,就没有酣睡这么一说,就算是睡觉,也是全副装备的,咱们杀进来这么久,难道一个人都没有惊醒?这分明是中了埋伏。”
陈粟道:“朕看你是被普六茹打怕了,今日朕替你扳回一局,你必然觉得颜面无光!”
话音刚落,四周的山丘上火光四起,山石滚落,顿时间,陈军哀嚎声此起彼伏。
普六茹看见狼狈躲藏,靠着侍卫保护的陈粟,大喊:“陈粟,你应该听你的大司马的话,兴许还能保得你一条小命。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今天是不能活着离开丰州了。”
“哼,就凭你?还嫩了点。你爹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也不配跟我斗!有本事下来咱们比试比试!”陈粟听出普六茹的声音,就算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也要拉他垫背。
普六茹不屑地一笑,道:“这个容易,为了免去别人说我欺负老人家,我让你三招。你若是赢了我,我让你们的人马毫发无伤走出丰州,你若是输了,我就将你倒挂在丰州城门上,让我大周的百姓好好看看你这荒淫无道的暴君什么嘴脸!”
陈粟冷笑:“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几岁,嚣张狂妄,普六茹,你回去问问她,为何那日我抱着她,她会哭泣不止?”
普六茹气血直冲脑门,提枪打马,直冲下山坡。一招长驱直入,直取陈粟面门,陈粟激怒他,早就有所提防,故而头一偏而过,普六茹的□□恰好擦到他的发梢。
普六茹紧接着又一□□到,陈粟俯身马背躲过,随即横空划出一剑,普六茹收枪架住,两件兵器相撞,冒出滋滋火花,陈粟收剑一看,剑身早已面目全非。
普六茹趁他错愕之际,拖枪杀到,宇文融安见状,已心知不妙,忙上前将他挡在身后,迎头击上直冲面门的□□。
普六茹力大如牛,这枪自身重约有五十余斤,宇文融安当头接住,被震得虎口发麻,身上一沉,几乎坠下马。趁着普六茹收枪的间隙,他大喊陈粟快走:“大陈不可一日无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哪怕是个昏君,总比没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