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喝茶聊天(三)
洛尘低头看着眼前乌黑的发顶,耳边是沐心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却无暇去听清楚,只满心满眼都是近在眼前的阿沐。
看着只到自己下巴高度的人,他在心里偷着笑,阿沐原来这么矮?
看着阿沐的发顶,鼻尖萦绕的淡淡香味,他又想,阿沐头发又黑又亮,还挺好看。身上用了什么这么香?闻着倒是不会腻人。
如此想着,手上的触觉忽然就变得有些烫手,沐心半天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洛尘生了多大的气。
于是抬眼看着他,郑重无比又无奈地再次道歉:“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不理人啊!”
沐心那张过分俊美的脸蛋,那一双带了几分无赖和撒娇的眼睛,就这么横冲直撞进了洛尘的眼,他原本就跳得十分欢快的一颗心,差点儿就这么蹦出了嗓子眼。
一瞬间的窒息过后,洛尘重重吸了几口气,越发觉得自己实在不正常得太厉害,连头脑都开始发昏了,尤其是沐心靠近自己之后……
“川子,快过来扶我一把。”他本欲推开沐心的手,却又怕自己力道控制不住,只好扬声向守在外头的川子求助。
“少爷……”
自家少爷一向壮得跟牛似的,何时还需要他来扶了?川子吓得差点儿连滚带爬,一进门便发现自家少爷手上的伤,又一眼扫到了桌上的碎片,心里暗道不妙,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人乱了心神?
心里再多疑虑,但看到自家少爷除了手上的伤再无其他异常,川子一颗悬着的心总是放了下来,小跑着过去接手扶人,恭恭敬敬道:“独孤大人,让小的来吧。”
这一日相聚实在算不上愉快,洛尘负伤离开,一句话客套的寒暄都没留下。
沐心自责不已,闷闷不乐地看向一旁的古月初:“阿月,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都怪我,总是口无遮拦……我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的……唉……阿月,以后我要是再乱说话,你可一定记得打断我……”
洛尘临走前的反应让沐心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惊惶不安,还不理人,难道是童年时代的心理阴影太严重了?
古月初也看出了洛尘的异常,却与沐心看到的不一样。
洛尘生得白,所以,古月初确定刚才在沐心接近他的时候,洛尘忽然间的手足无措,无处躲藏的眼神,甚至脸红……
古月初他不是没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也就明白洛尘那些奇怪的反应是何缘故,可正因为明白。
反而更不明白了,甚至有些忧心忡忡,盯着俊美过人的沐心深深看了一眼,却不知这一眼,搞得沐心本就自责的心又加重了几分,她错将这一眼当成了无可奈何的责备。
阿尘是男子,阿沐也是男子,阿尘怎么会?
作为结义兄弟,古月初并不愿意打破三人的现状,更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为现实。
他一向稳重惯了,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拍拍沐心的肩以示安慰,并隐晦地提醒他:“这两日让他静一静吧。”
知己难求,一时意乱情迷也是有的,也许冷静两天就没事了呢?
第二十八章 御前伴驾(一)
天上的乌云密布,而且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沐心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天上那黑压压的一片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唉……她偷偷叹了口气,又悄悄瞧了眼旁边拧着眉、怔怔出神「赏花」的皇上,总觉得今日的天气对她很不友好。
这是她第一天在御前伴驾。
都说古代的皇帝过得不容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权力滔天是没错,责任也大到铺天盖地。
她一大早便进宫陪在御前,皇帝几乎一整个上午都在埋头处理奏折,中间只停下喝了一口水。本来按她的计划,自然是当个小透明,最好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才最好。
可看着一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忙了一个早上毫无停歇,沐心到底是不忍心了。
她只是在一旁帮着磨墨伺候,偶尔动动笔,都觉得疲累了,更何况这个人一早上都在埋头动脑。
“皇上……”她小心翼翼开了口,“微臣……”
从前在家里当女娃娃的时候,她就曾听过一些皇帝的事迹。
大楚如今的皇帝是当初高祖皇帝的第六子,名叫楚孝文,生得儒雅端正,待人温良,倡导以仁孝治国,是史上难得一见的脾气极好的皇帝。
皇帝楚孝文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恍惚间才想起今日特意钦点了新科状元在御前当值,抬眼望去……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的后辈,想起洛阁老对他的评语——
“行文规矩,遣词造句却颇有新意。既遵循规则,又不墨守成规。看这文章里,引经据典顺手拈来,才华是很不错的。
再看这文风,和煦如风,想来是个懂得收敛藏拙的。老臣以为,文如其人,此人会是个好苗子。皇上不妨叫到跟前观察观察,若是能好好栽培一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楚孝文不动声色将打量的目光收回,淡淡道:“有话直说便是。”即便是个好苗子,皇帝也不必对谁特意讨好。
沐心垂着头随便他打量,等听到吩咐,才恭恭敬敬微抬了头,拱手行礼道:“微臣斗胆以为,皇上勤政爱民是好事,但也该龙体为重。皇上您这都忙了一个早上,期间就只喝了一口茶,还是要歇一歇为好。”
楚孝文抬手虚扶了一下,心里对这个新科状元又满意了几分,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起来吧。”
沐心偷偷瞄了一眼,他笑得温和,仔细瞧着,倒是与洛尘有几分相似,都说外甥像舅,看来还真是。
楚孝文把他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看在眼里,倒也不责怪,毕竟初次在御前伺候,好奇多看几眼也正常。
“那爱卿倒是说说,怎么个歇法?”
沐心弯腰作了个揖,轻笑一声,眼珠子一转就落到了候在一旁的绛红衣服的大太监海公公身上。
这可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前伺候先皇帝,如今又接着伺候现任皇帝。
假如身子骨好,将来未必就不能继续伺候下一任皇帝,堪称「御前专用」太监。
可以说,除了皇上,没有人敢给这个海公公脸色看,除非嫌自己活的太顺遂了。
第二十九章 御前伴驾(二)
沐心微微调转了方向,对一旁的海公公拱手行了个礼,扬眉笑道:“这个……想来还是得劳烦海公公您操心了。方才海公公几次看着皇上欲言又止,想来早已有了安排。如此,倒是微臣多嘴了。”
海公公侧身躲过,心想这位新科状元倒是个会做人的,抢了他的活儿却不抢功。
楚孝文看向海公公,问道:“海胜,那你倒是说说,安排了什么?”海胜是海公公的名讳,不过举朝上下也就皇帝敢直呼他的名讳了。
海公公立马躬身行礼,笑着回道:“奴才瞧着,这几日御花园的花儿开得不错,皇上可要去瞧瞧?”
很无趣的提议。
任凭御花园再如何繁花似锦,皇帝从小看了三十几年早就看腻了。
不过,皇宫里就这么大,换做其他提议也是一样,左右就是换个地方坐坐,皇帝待在深宫多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没再为难海公公,点头道:“去瞧瞧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可惜才走到半道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瞬却成了乌云密布,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皇帝楚孝文皱了皱眉,显然被这变脸的天气扫了兴致。
跟在后头的海公公明显也没想到,天公会如此不作美,然而话已说出口,现在收回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唯一欣喜的大约只有沐心了,她最喜欢下雨天赏花,可惜看其他人都兴致缺缺,她也只能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当个小透明。
一行人最后停在了御花园中那个最大的避雨亭中,沐心四下看了看,只觉得古代园林规划师既是艺术家,也是生活家。
在这偌大一片花园中搭建这么个四面通风的避雨亭,哪怕是下雨天,也可以毫无顾忌在雨中观赏美景,绝对称得上是人生一大享受。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闲情逸致在雨中欣赏美景。
皇上自从落座之后便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海公公兢兢业业在一旁伺候着,宫人们训练有素,很快布置好了一应茶水点心,愣是半点儿声响都没有。
没有人敢擅自开口,天上那黑压压一片又迟迟不肯落下,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几乎凝固,沐心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再加上一丁点儿风都没有,闷得人难受极了。
又过了一会儿,几许凉风袭来,乌云终于化作雨滴落了地,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又重又急。
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沐心悄悄眯了眼,感受着湿润的风带来的徐徐凉意,细心用呼吸感受着空气里飘来的青草和泥土气息,放眼望去,雨帘簌簌,一片朦胧,亭外的花团锦簇仿若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在风雨中摇曳生姿,别有一番朦胧美。
唯一可惜的是,外头的雨虽大,却是半点儿飘不进来,风再如何清凉,哪有雨水的触手可及来得惬意?
沐心盯着远处的雨帘,抿着唇不大高兴,这时候若是能接上一捧清凉的雨水,或者干脆跑进雨中去淋上一场,定然十分畅快淋漓。
可惜了,时机不对。
第三十章 御前伴驾(三)
一旦想做什么事却不能做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咬住下唇,以克制住内心的躁动,沐心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以至于露出了端倪。
楚孝文看着漫天的雨帘,想起昨日呈上来的密报——南方洪涝成灾,救灾款项层层剥削,民怨沸腾,暴乱四起。
刚刚被下雨的清凉安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一次烦躁了起来,他皱紧了眉头,却发现耳边除了杂乱的雨声外,竟无人出声过问他的心情,他分明表现得如此明显!
这让皇帝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又增添了一丝恼怒。
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方才还挺圆滑世故的新科状元如今怎么成了哑巴了?
皇帝的恼怒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没料到自己会撞见那么一双眼睛,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如此纯粹的眼神了?
只是不小心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他却发现自己移不开眼了。
那分明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才会有的偏执的眼神,不带半分戾气,单纯倔强,再配上那一脸不甘的咬唇动作,自带一种惹人怜爱的童真。
明明该是大人了,也分明懂得世故人情,可为何他?
为何他……会用如此孩子气的眼神,去紧紧盯着屋檐处落下的雨滴,一眨不眨的,仿佛是怕雨滴会突然跑掉一般。
看他的下唇咬得似乎挺用力,都已经咬出了印痕,想来是在克制什么吧?
再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几根手指不安分地、有意无意地伸向外头的雨帘,又不敢做得太过分。
如此隐忍克制,又不甘心,就只是想伸手去接上几滴雨水吗?
满腔的恼怒,在少年如此简单的愿望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
皇帝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在纠结于怎么偷偷去接一捧雨水的沐心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暴露了,慌忙跪下请罪:“微臣行为无状,请皇上降罪。”
沐心以为自己跑神被抓包惹恼了皇上,却见他宽和地笑道:“到底是少年心性,起来吧,朕还不至于如此严苛,为了这么桩小事治你的罪。”
“谢皇上!”缓缓站起身,方才跪得急,没轻没重的,这下子膝盖应该已经淤青了,好疼!
“独孤爱卿喜欢下雨?”
“回皇上,微臣觉得下雨天凉快,所以喜欢。”
“可若是,这雨给一方百姓带来了灾祸呢?爱卿可还喜欢?”
赤子之心固然难得,但既然入了朝堂,便该收了那些个小孩子心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不得不说,君心难测,方才还觉得怜惜人家的少年心性,一转眼又要求严苛!
说到底,皇帝不也曾是个少年,他去怜惜旁人,又有谁来怜惜他皇帝曾经的少年心性?
大抵是出于这种心态吧,既然朕不能享受少年青春,那就都不要享受了!
沐心倒没有皇帝脑子里那么九转十八弯,她暂时将外面的雨景抛在脑后,顺着皇帝提出的问题猜道:“皇上说的可是……南方水患?”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是机灵。”
到底是新科状元,能写出打动洛阁老的文章来,再少年心性也不过是表象吧?差点儿被他年轻的外表给骗了。
沐心肃穆了表情,拱手行礼道:“不瞒皇上您说,前几日微臣家里请了为厨子,那厨子是南方人士,恰好告诉了微臣一些南方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皇帝挑了挑眉,对他接下来要说的充满了兴趣。
他倒是想知道,下面官员都瞒得死死的南方之祸,这位新科状元会如何提及?
第三十一章 御前伴驾(四)
沐心定了定神,用一种极为淡漠的语调说起了李大勺的经历:“微臣家里的厨子年过半百,原是想回老家颐养天年的,却不想,他那儿子先行回老家安顿,半路上却遇到了大批难民,身上财物被和吃食皆被人抢夺一空,还带了一身伤回来。”
这番话,她看似无意间提起,实则不然,早在上京途中遇到真正的孤独沐心时,她便为他精心策划过灭门之仇报仇之法,其中一条计策,边是借常年不断的南方水患赈灾贪污这一条线索,翻出幕后买凶杀人的罪魁祸首。
而有能力惩治这幕后之人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当今皇上。
水患乃是天灾,自古以来就无法依靠人力彻底解决,何况其中还夹杂这人祸。
沐心知道朝堂上南方水患的案件不会停歇,也知道赈灾粮饷必定有人贪污,且只要一遇到大灾,平日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贪污必定会被翻出。
毕竟受灾百姓需要一个交代,而皇帝需要一个替罪羊,否则百姓们只会认为是皇帝立身不正,才会引来天灾示警,所以贪污案势在必查,才能转移民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