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13床增加寿命12个月,原因是……不想让帅气的郑风峤晚上起床抢救。”
颂雅听离宿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念她提交的报告,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为32床增加寿命6个月,原因:他夸郑风峤是一个好医生。”
“为1床增加寿命24个月,原因:给郑风峤送锦旗。”
离宿往下翻了翻,理由都大同小异,他放下记事板,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说:“雅雅,你快把郑风峤捧成菩萨了。”
颂雅从指缝里偷偷看离宿,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我也不想的,可是他第一次见我就哭了诶!哭可伤心了。”
离宿叹了口气,说:“傻孩子,你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间?在哪里?”
颂雅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凌晨三点,在休息室。”
“那你确定他不是吓哭的?”
“不……不是吧……”
“算了,之前的就不说了,以后你的配额我单独管理,”离宿点了点她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来都来了,就好好学一下怎么做调度者。”
颂雅连连点头,“嗯嗯好,我保证。”
“多给你祝爹爹视频,他很想你。”
“嗯嗯好。”
“离那个姓郑的远一点。”
“嗯嗯,嗯?不要!”
颂雅贴过去,抱住离宿的脖子,撒娇道:“我的亲亲黎叔叔~我真的很喜欢郑风峤!你帮我和爹爹说说嘛~让他不要想锤爆人家脑子。”
离宿满脸黑线,僵硬地说:“你这话和你爹说去。”
离宿把颂雅从身上扒下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临走之前用尖指甲在记事板上一划,说:“24个月,慎重花!”说完便消失在空气中。
颂雅打开记事板一看,果然又有24个月的剩余,忍不住跳起来,像蝙蝠一样倒挂在灯上转了好几圈,开心地穿门而出,找郑风峤去了。
女朋友?什么鬼?
郑风峤虽然是心不在焉地决定去查房的,但真查起来的时候可是相当投入,以至于被颂雅突袭时毫无准备。
颂雅从背后扑过来,爬上郑风峤的肩,骑在他脖子上。
郑风峤脚步踉跄了一下。
16床的病人吓一大跳,担心地问:“郑医生,您没事儿吧?”
郑风峤想摇头,奈何不方便,只得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晚饭没吃,低血糖。”
“什么?你没吃晚饭呀!等着,我去给你找!”颂雅抱着郑风峤的头,在他耳边悄悄说话,像模像样的,搞得好像真怕别人听见一样。
郑风峤不理她,抬手虚虚握住脖子上的听诊器,顺便握住颂雅的脚腕,不让她乱跑。
病人也赶紧从旁边柜子里掏出一些饼干什么的,说:“我这儿有吃的,您先垫一垫,年轻人别老想着自己身体好就随意折腾。”
郑风峤忙说不用。
病人最近状态不错,张口就像连珠炮一样对郑风峤一通夸。
“您真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医生,看看,这么晚了,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到病房看我,您来看我我就觉得心里特踏实,遇上您这样的医生是我的福气!”说着还竖起大拇指。
颂雅掏出记录版刷刷写起来,口中念念有词:“16床,给郑风峤吃的,赠6个月,夸郑风峤,增6个月,对郑风峤竖拇指,赠6个月……”
郑风峤赶紧说:“不许捣乱!”
说完病房里两人一鬼齐齐愣住。
郑风峤尽量扬起不那么尴尬的微笑,说:“我的意思是,您别夸了,本就脚跟不稳,您再夸我该飘上天了。”
16床听了,更加来劲:“郑医生别谦虚,您这么年轻有为,还这么谦虚,以后前途无限,我儿子估计和您差不多大,见了您我就觉得亲切。”
郑风峤生怕颂雅一个激动又做出点能上头条的事来,赶紧说:“哪里哪里,应该的,那您好好休息,不打扰您了。”
说罢潇洒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悄悄捏了一下颂雅脚腕,想提醒她低头。
捏完才想起,就算是门框塌了也伤不到她,不禁哑然失笑。
“真好。”郑风峤低声道。
“什么好?”颂雅像个山大王一样,骑在郑风峤脖子上,路过每一间病房都很不放心地看一眼,确保今晚也没人能影响郑风峤睡觉。
“现在没什么能伤你了。”郑风峤握着颂雅的脚腕轻轻晃动。
颂雅虽然不明白他没头没尾的话,但是也隐约感受到郑风峤的愉快和放松,忍不住跟着他晃起来。
护士站值夜的护士抬头看见,调侃道:“郑医生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呐!”
“好事儿!”
“哟?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那咱们科一半的小护士可就失恋了。”
“女朋友?什么鬼?”颂雅支起耳朵,警惕地问。
郑风峤回护士一个迷人的微笑,晃晃悠悠地往楼道里去。
楼道里很安静,郑风峤找了个角落把颂雅从脖子上架下来,搂到面前,盯着她说:“女朋友确实是一只小鬼。”
颂雅头顶窜起蓝色火苗,额间缀着的水晶盈盈发光,她漏出四颗尖尖的牙:”哪来的小野鬼这么大胆,看我不……“
郑风峤一边空出一只手按住她脑袋,把火苗压下去,一边低头,把质问的话堵回去。
抬头时,颂雅已经七荤八素了。
“有你在,我周围五公里内有小鬼敢靠近?。”
颂雅睁开眼睛,浅紫色的眼珠光彩动人,郑风峤忍不住又吻上去。
再抬头,颂雅脸蛋红扑扑的,身体止不住往上飘,郑风峤用了很大力气搂住她,声音沙哑地说:“不要走。”
颂雅趴在他肩上,侧过头用尖尖的牙啃郑风峤的脖子,一边啃一边说:“我才不是小鬼,我要是小鬼,像你这样香香的人类,就是我的饮料瓶。”
“怎么了,想喝我的血?放心喝吧,我特地查了血常规生化感染八项什么的,保证新鲜健康无害。”
“嘁,只有低级小鬼才喝血,我可是末神,调度者,有编制的!”
颂雅说完狠狠吸了吸鼻子,半晌,喃喃道:“可是真的好香……”
“喝吧,别碰别人就行。”郑风峤就像拿着糖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颂雅撇开脸,坚决道:“不行,祝爹爹说过不行。”
“好吧,你不行,那换我?”
颂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墙上一通啃,有好几次她都以为郑风峤会咬破她皮肤,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疼痛,但得到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强烈触碰和温热。
几天后颂雅迷上了手机,正抱着郑风峤的手机看搞笑视频。
突然刷到一条视频,是一群狗,宋雅觉得眼熟,没有划走,果然下一秒就看见24床出现在视频里。
24床哽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恳请好心人收养我的狗,他们都是好孩子,不咬人的,他们有地方睡就很满足了,每天少吃一点也没关系……”
小黄狗蹲在他脚边寸步不离,看起来厌厌的,两眼也变得暗淡,他把下巴枕在24床脚背上,当镜头对准他时,他就漠然地盯着,像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颂雅从小生长的地方虽然和死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见到的都是死后风光的鬼神,并没有见过生命与所存在的世界依依惜别的模样,此时骤然看见小黄狗一边意志消沉地等待死亡,一边对老爷爷无限留恋,突然意识到,死亡似乎不仅仅是单一生命的消失那么简单。
尤磊走进办公室,见郑风峤椅子上没人,桌上的手机呜啦啦放着视频,想伸手拿起来,发现拿不动,想给他关了,也关不掉。
“走开。”颂雅语气有些不自然。
“什么破手机,锁都锁不上了还不换?”尤磊按了几遍锁屏键也锁不上,无语道:“挣得也不少,抠成这样。”
关不上,尤磊干脆看起视频来:“什么啊,每人发一条狗?”
颂雅嫌弃:“是爱心领养!”
“噢,搞半天领养,这金毛还不错,要是我家够大我就养了。”
“金毛那个傻狗,对我嚎了好半天,缺点灵性。”
“京巴也可爱。”
“京巴还行。”
“这小黄狗怎么没人要,是有点丑,看起来还病怏怏的,不过土狗最聪明,是我我就养了,可惜老婆快生了,带只狗回去准挨骂。”
“拉到吧,这狗傻得可以。”颂雅撇撇嘴,目光却牢牢粘在小黄狗身上。
郑风峤上完洗手间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人一鬼非常和谐地肩并肩,头挨头,手肘撑着桌子,手掌拖着下巴,在一起看直播。
郑风峤甩干手走过去,推了推尤磊,说:“你不觉得你头上凉得慌?”
尤磊大惊失色:“没有啊?不会吧!我每天精心护发不至于吧?”
郑风峤扶额,说:“你有空去做个核磁,看看脑子里缺不缺什么配件。”
“滚,阴阳谁呢!”
郑风峤看了眼视频,又看了看颂雅红红的眼睛,说:“想养狗?”
“不想,狗傻的要命!”
“想啊,但是我老婆不是快生了嘛,这时候养不合适。”
郑风峤推着尤磊往门外去:“那快回去陪老婆。”
“可是我病程没写完。”
“我写。”
“可是我还没查房。”
“我查。”
“可是……”
“可是你快走吧!医院阴气重,晚了不安全。”
“谁说的,哥哥我一身浩然正气,无所畏惧!”
正在看视频的颂雅突然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尤磊。
郑风峤赶紧挡住尤磊,然而尤磊还是突然没来由地背后一凉。
“算……算了,懒得跟你逼逼,我走了,记得啊!病程、查房!”
“知道了,滚吧。”
尤磊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步子迈得比平常大不少,没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郑风峤回头,走到颂雅身边,收了手机,说:“看一天手机了,看看你帅气的男朋友吧。”
颂雅盯着郑风峤,表情难得严肃,说:“我好像做错事了,我不该拿走小黄狗的生命换给老头。”
郑风峤摸摸他的头说:“换就换了,一只小狗而已,这有什么?”
颂雅突然变得有些生气,说:“可是小狗也会伤心难过,也有放不下舍不得的人。”
郑风峤把她抱起来,安抚道:“可要是老头子那天直接死在医院的话,小狗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你觉得比起永远见不到老头,和在老头怀里死去,哪一个更让他难过?”
颂雅皱起眉。
“还有啊,要是老头子回不去了,他养的其他狗怎么办,要是他没时间为它们找新主人,说不定连同小黄狗在内,那些狗会饿死在院子里,没人会知道,你觉得小黄狗眼见着自己爱的老头子和同伴们一个一个死去,会不会更难过?现在他却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他们,我想,在他为自己的死而难过之余,或许会有一丝幸福吧。”
“我说不过你。”颂雅嘟囔道。
郑风峤低下头,注视着颂雅的眼睛,说:“如果有一天,需要我用生命救我爱的人,我也会和小黄狗做一样的选择。”
颂雅觉得心脏的位置胀胀的,眼眶又稍稍红了,犹豫着说:“如果是我,我不知道……”
郑风峤轻轻吻在她额头,说:“你不用知道,你已经做过选择了。”
颂雅不明所以,正要追问,郑风峤已经低头将她的问题悉数堵了回去。
神听得见一切祈祷
郑风峤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翻看检查报告,颂雅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夜里医院显得很安静。
门口有人敲门,一人一鬼同时抬头看去,是16床。
16床没穿病号服,换上了自己的衬衣,搭配了一件毛衣马甲,甚至还带上了帽子。
“哟,您穿这么精神,这是要干嘛去?”郑风峤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嘿嘿,郑医生说笑了,我来是有事和你说。”16床神神秘秘地。
郑风峤给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在会议桌旁坐下,自己也找了凳子坐下,这才说:“什么事这么慎重?”
“是这样的,我今天去隔壁病房串门,说起抢救,”16床顿了顿,接着说:“人家15床的孩子们都说啊,他爸早就签了拒绝抢救协议什么的,自己把自己后事安排好了,我就想来问问,我能不能也签一份?”
郑风峤听完,摆手说:“您状态这么好,不用签。”
“不是,郑医生,您听我说,”16床缓了缓,说:“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上算是活明白了,两脚一蹬,两眼一闭,随时的事儿。”
16床抬手示意郑风峤先别说话。
“生老病死,人间常事,没什么避讳的,人死了,说明跟这个世界缘分到头,该去下一个地方了,所以我不想折腾,也怕遭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您千万别抢救我。”16床眼中有泪光,他使劲闭了闭眼,郑重道:“拜托您!”
郑风峤一时无言,16床安静又执拗地看着他。
“行,您想签就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