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的身影自暗处缓缓走出,从外表来看,她是一个娟秀温柔的女人,身材娇小,步态婀娜。
但谢珺听到她轻细的脚步声时,心头却开始犯怵。
当关门声响起时,他背后的肌肉不由得绷紧了。
“我日夜吃斋念佛,换来的竟是我儿子的背叛。”萧夫人徐徐转了过来,细长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垂眸道:“母亲……”
萧夫人满眼戾气,尖声喝道:“你忘了我们和董家的血海深仇吗?”
“孩儿没忘。”预期中披面而来的巴掌并未落下,但他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放松。
随着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他虽然两颊火辣生疼,但却舒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母亲那悬而未落的巴掌,只要落下来,他就心安了。
萧夫人走到案几前,俯身抽出了一根荆条,她转过身,望着谢珺笔挺的跪姿,眼眶蓦地一红,哑声道:“阿珺,你还不肯认错?”
“孩儿并未做错。”他硬着头皮道。
萧夫人泫然欲泣,缓步过去狠狠在他肩上抽了一记,压抑着怒气低喝道:“你当真鬼迷心窍了?董家女儿,那是董家的女儿,你竟然为了找她,误了回家请安,你忘了我们孤儿寡母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母亲,她是李家的女儿。”他忍不住纠正道。
萧夫人握着荆条的手微微哆嗦着,嘶声吼道:“我说她是董家人,她就是董家人,你怎么敢为了一个外人忤逆我?”
谢珺便开始沉默,这种时候他知道说什么都是错,只是自觉地解开了外袍。
萧夫人开始发疯般抽打他时,他并不觉得痛,只觉得母亲可怜。
她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她虽然是家变后唯一未受牵连之人,但却被仇恨和恐惧毁掉了一生。
身为人子,早年的他除了和她一起经历仇恨和恐惧,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她曾幻想过复仇,但她一个深宅妇人,能做的实在少之又少,于是她便十年如一日的一边念佛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董家。
董家出事后,她觉得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上苍,于是倍加虔诚,并将一切都告诉了儿子。
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觉得母亲既可笑又可怜。
她竟将毕生的信念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实在是荒谬至极。
“你忘了你对董家的仇恨吗?”萧夫人一边笞打一边厉声责问。
“我恨董家每一个人,但我不恨长公主。”他双手紧握着膝盖,高声道。
萧夫人手上微微一顿,用衣袖拂去眼角泪痕,缓了口气道:“你说什么?”
“我不恨怀真长公主,”母亲停下来时,伤口处的痛感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他咬牙忍着,有一种近乎快意的口吻道:“我一个谢家人,为何要恨李家人?”
“我教了你二十年,”萧夫人手中的荆条掉落在地,当这个恭顺沉默的儿子第一次忤逆她时,她竟不知道除了惩罚之外还能做什么,“你竟说你是谢家人?”
她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大可以晕倒,让他痛苦自责悔恨难过,然后对她唯命是从。
但她突然不想再示弱,当他说出那句话时,他就彻底背叛了她,也背弃了他们的阵营,他不再把自己当做萧家人了。
她猛地转身过去,从案几上抽出两根荆条,声嘶力竭般朝他吼道:“你胆敢再说一句,我就当从未生过你这个孩子。”
她这样激烈的反应,让他颇感惊异,“母亲想打死孩儿吗?”
他原本是极为平静地问出了这句话,可是声音却变得哽咽起来。
“我生你养你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光复祖业,重振萧家,可自打你毅然从军后,就断了我的念想。如今你不想做我萧家人,还要与仇家的贱女儿勾搭,这样的废物,我要来何用?”萧夫人字字泣血,悲痛欲绝道。
谢珺面颊肌肉微微抽搐着,眼角蓦地滑下一滴泪水,他吸了吸鼻子道:“您尽可以骂我,但请您不要骂怀真,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萧夫人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民间有句俗语,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唯恐自己的儿子也这样,所以从他懂事起她就向他灌输孝道孝经养育之恩大于天,让他明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只有母亲永远爱他。
她的院中尽量不用年轻貌美的妙龄少女,从粗使洒扫到厅前奉茶,皆是举止端庄姿色平庸的中年仆妇。
是她造就了他冷淡多疑的性格,也是她近乎病态的严厉管教让他成为了众人眼中的谦谦君子。
可这对她而言并非幸事,当她发现他不再受制于她时,便想让他娶妻生子,她好从孙辈中择出合心意者重新教养,但他对婚姻之事毫无兴趣,也对她精心挑拣的新妇人选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