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双冷笑一声,“您让她自己跟你说!”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苏令意身上,她慢慢从冰鉴上爬起来,讪笑道:“都是传言,不作数的。”
“苏令意!”
“真没什么。”
“你说不说!”阿远紧盯苏令意,似有她不说就不罢休之意。
“好好好,我说我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她说她与楚尽在老夫人的寿宴那日一见如故,聊的格外投缘,接着就私定终身,生死相许。
阿远等人狐疑的看着她,“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苏令意摇着手指,一本正经的说了句电影台词,“你们不懂,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你该不会被他骗了吧?男人贯会说些花言巧语。”玳双道。
“才没有呢,我相信他。”
玳双还想再说些什么,阿远拦住她,“又不是马上就要成婚,且先看看。”
苏令意暗自松了口气,有些事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用谎话搪塞过去的好。
说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需要真假参半的说个大概,即使有不合理的地方,听的人往往会自己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喜欢说谎,也不反感被骗,如果那人真的能骗过她的话。
与苏令意不同,林疏渺非常讨厌被欺骗。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楚尽喊道“你骗人”,然后哭着跑出皇后娘娘的寝宫。
江眠春翘着手指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神情慵懒,微微挑眉,“不追?”
楚尽摇摇头。
“娶了她你的仕途会更顺利哦。”
楚尽无奈的叫了一声“姨母”,让她不要乱说。
江眠春收了手指,微微坐直身子。楚尽自小与她相熟,还是不慎被她耀目的容貌晃了眼。
“啧,真想看看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有多貌美,值得你为她放弃渺渺。”
“不美。”就是傻了些。
江眠春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你不想让我见她,只要我想,总会见到的,你拦不住。”
楚尽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林疏渺在紫薇花树下哭的伤心,宫人刚浇过水,满地的落花沾了水,呈献脆弱的姿态。未蒸发的水珠从树上滴落在她身上,满载着树叶的伤心,沉甸甸的。
“别哭了。”
林疏渺梨花带雨的抬起头,来人头戴束发银冠,身着玄色长袍,身形修长,却略显消瘦。左眼眼尾有一颗小痣,自带三分风流。他语气怯懦,似乎不是在安慰林疏渺,是在认错。
林疏渺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痛哭。李淮手足无措,想找人来帮忙,可地处偏僻,四下寂静,一个人也没有。自己既然看见了,没有直接离开的道理,只得蹲在林疏渺旁边,神情关切的望着她。
林疏渺哭了一阵,没等到楚尽追出来,也没等到旁边的人安慰,哭的没甚意思,遂收了声,泪眼婆娑的望向李淮,抽噎着问:“你干嘛?”
她突然出声吓了李淮一跳,脸颊涨红,支支吾吾道:“我……你……你别哭了。”
“安慰我?”
李淮连忙点了点头。
林疏渺抹干眼泪,嫌弃道:“没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李淮虚心求教。
林疏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想起母妃安慰自己的样子,吸了吸鼻子,说:“你得搂着我,”李淮抬起手,迟疑着不敢放,林疏渺直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嘴里还要说别难过了,别难过了,明天叫膳房做滴酥鲍螺给你吃。”
“滴酥鲍螺是什么?”
“点心呀,你没有吃过吗?”
李淮低着头,仿佛没吃过滴酥鲍螺是多丢脸的事。
“那你平日里吃些什么?”林疏渺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注意力全被李淮吸引了,也就不为楚尽难过了。
“就……御膳房送什么我吃什么。”
“啊,你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吗?”
李淮摇摇头。
林疏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光是被楚尽哥哥拒绝就哭了两回,这人连自己吃什么都决定不了都没有哭。
她尴尬的清了清嗓,“你叫什么名字?”
“李淮。”
名字一出林疏渺就知道了,这是二皇子,她应该叫他一声表哥。她虽然经常出入后宫,却对这位表哥没甚印象。
李淮出生低微,母亲只是一介宫女,又不得宠,久而久之,宫里就像没有这两个人似的。
既是沾亲带故的,也甭管是近亲还是远房,林疏渺打心底里觉得他亲近了不少。
她伸手抱住李淮,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嘴里还念叨:“表哥别难过,等你出宫,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李淮从来没因为吃东西难受过,当下被林疏渺安慰,哭笑不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垂在腿边,等林疏渺自己放开他。
往常母妃安慰她,是她最放松的时刻,现下她明显感受到李淮身子愈发僵硬,以为自己安慰没到位,抱的更紧,拍的也更卖力,李淮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颤。
咳嗽了两声,李淮不得不推开林疏渺,“咳……我……我不难过了。”
“真的?”
李淮重重地点点头。
林疏渺觉得自己做成一件大事,格外有成就感。
眼看天色将晚,到了林疏渺该出宫的时辰,“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跑远了几步,还不放心,又回头大喊:“一定要来找我!”
李淮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远处灯火亮起,李淮才离开。
宫殿在暮色中比日光下更显繁华,千万根蜡烛发出微弱光,堆叠起珠光宝气的夜。灯火朝他而来,他站在阴影处躲避,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李璟带着数十个宫人从他身边掠过,李淮垂下眼帘,等脚步声尽数消失,黑暗重新笼罩,才从相反的方向走去。
皇帝刚考校完李璟的功课,太赞他聪慧不凡,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学。皇后娘娘在一边嫌弃道:“我瞧着倒是个傻的,爬树、掏鸟蛋不会,连泥巴也不会玩。”皇帝做生气状,不让她嫌弃自己的宝贝儿子……
李淮在幽暗的房间内为自己点亮一盏灯,窗没有关,火芯摇曳,始终没有熄灭。
他静静的看着这抹跳跃的灯火,一如曾经的几百个夜晚……
人生除了少数新鲜灿烂的时光,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聊重复。第一声鸡鸣后,太阳从江河的尽头崭露头角。拉车的老牛嘴里嚼着吃剩的草,慢腾腾的迈进城门。车上的农夫靠坐在装满蔬菜的竹筐上,手上摇着皮鞭,没什么力气地打在大街上。
还算宽敞的街道被小摊贩围满,埋炊饼的,卖包子的,卖洗面汤的,卖茶的……脸上洋溢着殷切的笑。
街巷中出来两个人,衣着凌乱,脚步虚浮,脸上是狂欢之后的疲惫,二人相互搀扶着穿入另一条街,消失在拐角处。
更多的人从汴京城的角落爬出来,带着同样麻木灰暗的表情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城市开始苏醒,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第15章 往事
自从老夫人寿辰后,周砚再也没有踏足东小院。而有关楚尽与苏令意的事一朝传开,在市井与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苏令意是狐媚子,专门勾引世家子弟;有人说她巧言令色,楚尽是受了她的欺骗;有人说楚尽不过只是陪她玩玩罢了……这些酸话,苏令意听过也就过去了。
倒还有些相熟的小丫鬟悄悄来找她取经,这就令她哭笑不得了。
楚尽父母双亡,在世的亲人除了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后,就是大将军江迟了。他自小寄养在将军府中,江迟对他的武功、功课颇为上心,私生活这一块倒是不曾涉猎。
是以她与楚尽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却几乎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刚开始,楚尽会差人送些小玩意儿来给苏令意,后来嫌引人注目,楚尽常深夜造访苏令意的卧室,再后来,连晚上也不来了。
苏令意对此没有什么难过的,渐行渐远渐无书本就是人生常态,她习惯被动接受他人的善意,倘若有一天别人不主动了,那他们的关系也就如此了。经历过太多这种事,她已经不会再有多余的感情了。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
平日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说楚尽得了皇上的夸赞,听说他气质样貌愈发标致,听说他武功超群,听说他才智过人,听说某家小姐心悦于他……
尽数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有消息已算不错。
毕竟鲜少有人在苏令意面前提起楚尽,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尤其是阿远等人,称得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每次看她们刻意回避都觉得好笑,但又不能直接告诉她们,她和楚尽其实没什么。
景初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新的一年紧随其后,一刻也不停歇。
景初十三年在苏令意的记忆中,像一阵风,还没察觉就吹走了。新鲜感交代在前一年,没有网络的燮朝变得暗淡无光。
这一年,周砚从阿远的口中消失,她看了更多的书,却决口不提周砚。
只有每晚坐在台阶上等月亮经过时,苏令意才会发觉,周砚从来没有离开过阿远。
后院中的差事算不上忙,丫鬟们有大把休息时间。
玳双的绣工日益精进,元风研究了新的妆面,念云苦读医书……每个人都在改变,都在向前。
苏令意很喜欢《活着》结局的描写,黄昏转瞬,黑夜从天而降。
人生就是由无穷无尽的孤独组成的。
她这一年喜欢看落日。
坐在屋檐下,看天慢慢黑下去,夜很安静。
眼看这一年就要平平淡淡的过去,老天许是不甘心如此,在近年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苏令意记忆深刻的大事——秋猎。
这是皇家盛事,不管当今圣上是想外出放风,还是想进行军事演练,这些都与周府、与阿远扯不上关系。可这次,皇帝偏偏下旨命周砚携阿远、苏令意前去。
苏令意苦思冥想,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在皇帝心中拥有姓名了?难不成楚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堪比亲儿子,要替他把把关?或者替他敲打敲打苏令意?可现在外界都传她被抛弃了,甚至还成为了想攀高枝却失败的典型例子,实在犯不得皇上如此关注。
收东西时苏令意把自己的疑惑说给玳双听,玳双一听就来气,“管他什么原因呢?反正跟着二爷出去准没好事!”
苏令意问她为什么,玳双放下没叠好的衣物,掰着手指头道:“二爷一共出过两次远门,景初四年出使西域,被困六年;景初十一年出使西南,染上重病,若不是夫人……”
元风打断她,让她别乱说。苏令意恨透了这种听故事听一半的难受,死缠烂打,又哭又闹,说自己绝不外传,说自己嘴最严了,又大大小小发了数次誓,元风才心软,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她。
景初十一年,阿远第一次踏入周砚所在的院子,不顾小厮的阻拦,径直走进周砚的卧房,周砚正在收拾东西。
多日未见,他仍一袭白衣胜雪,像一幅水墨画淡雅隽永。
他淡淡笑着,恍如初见,阿远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姓,名字取的简陋,可每每从周砚口中喊出,除了温柔之外,又带了一份郑重,使阿远感觉到自己的名字也是家人用心取的。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清走。”
“这么着急。”
周砚没有说话,无奈的笑了。
“明日我去送你。”
周砚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得早,好好休息。”
第二日,阿远还是去了。怕起晚错过,阿远一夜未合眼。
她躲在暗处,看着清瘦的背影登上马车,看马车消失在长街上。她吸了吸鼻子,双手覆盖在眼睛上,许久慢慢放下,泪水满面,哽咽不止。
周砚去西域一去就是六年,去西南要几年?阿远不敢细想。
周砚的离开,对于后院来说似乎没有多大改变,平日里她们也几乎见不到周砚,吃喝拉撒,一如往常。
阿远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这一年格外的漫长与寒冷。
她整日伏在案上写信。一封接一封,废纸像雪屑似的落了满地。
元风悄悄捡起来看过,写的不过是日常琐事,偶尔参些奇闻轶事。字迹清秀,行文流畅,读来颇有意趣。
照这样下去,寄信的那日莫不要寄出一本书去?
元风想错了,阿远还是那个阿远。
她极为克制,虽写了这么多,真正寄出去的每月不过一两封。
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周砚来信极少,每次来信阿远都兴奋异常,然后铩羽而归。写的不过是普通的家书,告诉家人他很好,不必为他忧心。
阿远写了很多信,后来一封也不寄了。
那日,报信的小厮带来一个重磅消息,说周砚病了,病得很重。
刹那间,阿远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点想法都没有,像一张白纸。多日的思念难觅踪影,她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该怎么办?
他们的距离不仅仅是书上概括的“路途遥远”,而是切实存在的四千多里路,能怎么办呢?
阿远平静的送走小厮,然后一言不发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日,沉寂已久的周府散发出别样的色彩老太太连夜派人请了相国寺的弘法大师来家里诵经祈福,木鱼声与唱经声飘进周府每一个角落。
老太太信佛,阿远是不信的。
但她还是学着老太太抄经、吃斋,甚至从弘法大师手中求了一串佛珠,每日念念有词。周府上下,再找不出比她更虔诚的人。
总算,一辆马车穿过开远门,朝周府而来。